清涼殿內,寂靜而空曠。
彷彿呼吸都能聽見,冰冷,孤寂。
洛琛看着躺在牀上消瘦的父親,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浮上心頭。
在他的眼中,父親永遠是沉着剛毅的,那樣的高高在上運籌帷幄。從不會被任何事打敗。曾經他甚至覺得父親會這樣千歲萬歲地活下去。根本用不着擔心將來的某一天父親會離開。
而如今,父親就這樣躺在牀上。
走到碩大的龍牀邊坐下,伸出手握住父親乾枯瘦弱的手。洛琛低着頭看着父親,彷彿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父親一般。
慶隆帝近幾日的身體狀況算得上是這些年來相當不好的一次。
幾近幾次昏厥在御書房。
若不是御醫及時用銀針和蔘湯吊住,說不定就一睡不起了。
生生壓下了這個消息,只說感染風寒需要休息。慶隆帝兢兢業業這麼多年,曠工算是頭一次。
醒過來的片刻,只命人去尋洛琛來。各宮的宮妃們一概不見。
洛琛看着父親消瘦的臉,第一次覺得父親老了。有可能會離他而去。
“琛兒……”慶隆帝微微睜開眼睛。
洛琛淡淡地應了一聲,端起桌上的略微放涼的蔘湯,將慶隆帝扶起來,細心地喂他喝。
潤了潤喉嚨,慶隆帝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到底還是老了。”慶隆帝自嘲着笑了笑。
洛琛神色淡淡的,並不接話,只是默默地擦着慶隆帝流出嘴邊的蔘湯。
慶隆帝眼神微暖地看着低着頭的兒子。
從小洛琛就是個不喜歡跟他和皇后親近的孩子。彷彿你對他的疼愛都扔進了水裡,他並不領情。
可洛琛眼中時時流露出的堅毅,讓他堅定了這個孩子可以扛起整個江山的決心。
“琛兒。朕的時日無多了。有些事,要交託給你。”慶隆帝吃力地靠在軟墊上。
洛琛點點頭,坐在一旁等着皇帝的吩咐。
慶隆帝嘆了口氣,伸手指着牀腳的金櫃:“那裡面有個錦盒,你拿出來。”
洛琛回過身去,這個金櫃就一直放在牀腳邊上,是能夠常看到的。打開門。裡面大大小小十多個錦盒。一時間分不清要拿哪一個。
洛琛皺了皺眉。在這些錦盒中掃了一圈。一個相比其他錦盒都灰暗的盒子就在角落裡,悄無聲息。想了想,洛琛伸手將那個盒子拿了出來。
慶隆帝一直注視着洛琛。他知道櫃子裡不止一個盒子。他就在等。看兒子是否回過頭來問他。可洛琛沒有,而是靠自己的直覺,挑中了那個唯一的盒子。
“唉,你果然是天命之人。”慶隆帝看着洛琛將盒子遞了過來。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這樣的命運他希望在他這一輩結束就最好了。可人都是要留下後代的,祖先的罪孽。自然要由世世代代的子孫來承受。
“打開盒子。”慶隆帝拿着絹帕按在嘴邊,乾涸的嗓子讓他忍不住咳嗽。
洛琛並不懷疑,直接打開了盒子。裡面靜靜地躺着一枚藥丸。
眼神不着痕跡地閃了閃,洛琛臉色淡然地擡起頭來看着慶隆帝。等着下文。
“這個,就是咱們家的命運。”
一枚藥丸,看上去如同平時所見的藥丸沒什麼區別。光澤暗啞。氣味濃郁。應該是用了不少名貴的藥材,洛琛也算是懂得些。可也只能聞出裡面有人蔘,再也聞不出來。
“我們董氏一脈,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有兩百年的光陰了。在這兩百多年的時間裡,任何一個坐在這把椅子上的人都盡其全力,讓商國繁榮起來。父皇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接下來的路,就要交給你了。”慶隆帝慈愛地看着洛琛。
洛琛直視着慶隆帝,手中捧着錦盒,絲毫沒有移動。並不狂喜,也沒有哀傷。彷彿皇帝不過是告訴他今天晚飯吃餃子一樣稀鬆平常。完全沒有即將成爲人上人的情緒。
慶隆帝忍不住嘆了口氣,不悲不喜,他這個兒子,究竟是怎麼不小心就生成了個面癱。往日裡還算有點不耐煩的情緒,如今移交給他重任,乾脆連個表情都沒有。
“父皇還沒說,這枚藥丸是作何用處的。”洛琛的語氣淡淡的,低下頭看了看這枚藥丸。
慶隆帝鬆了鬆眉心,原來他沒說明白。難怪洛琛一臉等着下文的表情。
“這枚藥丸是每一任皇帝都要服用的。”慶隆帝的眉宇間有些晦暗。
洛琛眉梢一挑,還有這規定?
千萬不要跟他說這枚藥丸是長生不老藥。若是真的每個皇帝都要吃,他爹就不至於這樣躺在牀上了。
“我們董氏一脈……當年許下的諾言。一定要做到。”皇帝語氣沉重地說道。
洛琛便看得出來,就算繼續問下去,也未必得到真正的答案。想了想,將盒子蓋上。
“待父皇真的撐不住了,擔子兒臣再接過來。”洛琛淡淡地說道。
慶隆帝看着洛琛別開的臉,嘆了口氣。這也算得上是兒子對他的孝順了吧。正常的皇子這會兒都巴不得搶過來佔爲己有。
可他是個愛着孩子們的父親,他沒辦法告訴那些想要爭奪他手中這把椅子的兒子們這條路是怎樣的艱辛。只有洛琛,只有洛琛,他可以放心地將這些交託給他。也正因爲這樣,洛琛的人生就這樣被毀掉了。
這是怎樣的代價。這是怎樣的無奈。
走出清涼殿,洛琛擡起頭來看着高高的宮牆上一輪漸漸下沉的紅日。眉心緊緊地皺起來。皇家一定隱藏着秘密,可這個秘密,他是否該深追到底呢?
東暖閣裡,重華看着從外面回來就一直躺在貴妃椅上捧着一本書卻一頁都沒翻過全程發愣的自家老公。腦洞大開。
去了一趟皇宮,並沒有帶着一身的香氣回來。應該不是去見皇后了。身上有着淡淡的藥香味,宮裡誰病了麼?面色凝重,莫非是遇到了什麼無法接受的事?卻想着自己應該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來解決,所以才眼神放空在想辦法?到底是哪一種,簡直是太難猜了。
重華揉了揉眉心,猜測洛琛的想法這種不靠譜的事她真是樂此不疲。每次都被自己給蠢哭。
“行了,我什麼都沒想。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如流水一般……”洛琛頭都沒回就知道自己老婆這會兒正在幹什麼。
重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覺得我什麼忙都幫不上而已。”
看看人家穿越或者重生的那些妞兒們,不光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腦子靈光智計百出,持家有道還能掙錢奪權。反觀她,當真是過來享福的。退休老幹部一樣的待遇,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然她也很習慣這種生活。不耐煩跟那些貴婦們勾心鬥角的。可這樣對洛琛真是一點點的幫助都沒有。
“想多了,你夫君我不是個靠女人的孬種。你就乖乖地待在家裡,讓本宮放心即可。”洛琛將書甩到矮桌上,微微閉上眼睛。
重華想了想,問道:“是父皇給你出什麼難題了麼?”
普天下能讓洛琛頭疼成這樣的,除了皇帝就再沒有第二個了。
洛琛撐起身子來看着重華:“不是跟你說了不要猜了,沒什麼可猜的。”
口氣冷冷的,刺的重華一愣。看來不光是難題,八成皇帝的身體也出了什麼問題。
“很嚴重麼?”重華走過來,坐在洛琛身邊。
洛琛擰着眉擡起手擋在重華的眼睛上:“不要。不要露出這種擔憂的表情。”
重華愣住,捏着衣袖。這是什麼意思?心中百轉千回,擡起頭拉住洛琛寬大的手掌。入手卻一片冰涼。
男人的體溫絕對要比女人高,可洛琛的手卻如冬日初雪一般。冷的重華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跟我……不能說麼?”重華猶豫了一下,問道。
洛琛冷冷地看着她,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沉默了半晌,才低下了頭:“我以爲父皇會千歲萬歲地活下去。”
重華默了個,難道皇帝的身體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需要做兒子的感慨爹活不久了,是中風還是心腦血管疾病?難道是過勞?沒聽到消息啊。在這個時代,皇帝是最令人關注的人。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立刻就會如同池子裡掉了一個石子一樣擴散開來。如果真的出了事,怎麼會如此安靜。
“御醫看過了麼?”重華心裡盤算着若是木老沒跟左及川去,說不定還可以幫忙看一看。不是她看不上這邊的御醫,在現代生活的久了,對於懸絲診脈這種技術實在是放心不了。
這個時代沒有x光,沒有ct,沒有抗生素。就算真的除了什麼問題,連個手術都做不了。要知道有很多病症若是發現得早,完全可以靠手術切除的方法來解決。
可就因爲在這個時代,說不定洛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父親走向死亡。
這種無力的感覺如今正在折磨着洛琛,而她什麼也幫不上。
如果她在現代是個醫生,或許還能幫上忙。可她,不過是衆多平凡人中,最平凡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