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下過一場雪。
後院的小路不常用,也未曾清過。重華披着厚厚的披風,懷裡抱着包袱,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着。
雖然不熟悉道路,雖然不清楚方向。可重華知道,能跑多遠就要跑多遠。
先離開這裡,其他的再說。
迎親的隊伍用不了多久就會離開大門往通江王府去。若不趁着這個時候哄的衆人去前面看熱鬧。便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空氣有點冷,風吹過的地方夾雜着樹上的雪花。
重華奮力地奔跑着,只能聽見胸口的呼吸聲和如雷的心跳聲。
她知道自己這一走會帶來多大的影響,她也知道有可能鏡花水月會受到處分,甚至於整個凌府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可她已經顧不得那麼許多。
她不屬於這個世界,她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認命在這裡生活。哪怕是爭一下,重華都會盡力去嘗試。
人這一輩子,有些事你總要去嘗試一下,至少將來不後悔。
王府迎親的鑼鼓鞭炮聲遠遠的就可以聽到。重華終於在奔跑了十多分鐘後纔敢回頭望向那喜慶的方向。
站了片刻,攏了攏衣襟。重華閉上眼,感覺到胸腔裡都是冰冷的空氣。再睜開眼,神色已經沉靜了下來。慢慢地移動着自己有些麻木的腿。重華順着衚衕的小路,朝着前方走去。
從凌府出來的花轎是八人擡着的。按照規格來說已經算是最高等級。只有皇族纔可以用十六擡的。
凌月華手裡緊緊地握着蘋果坐在花轎裡。頭上的蓋頭下是一片的大紅色。
胸口猶如雷動一般,砰通砰通地跳着。
不要緊的,入洞房之前都不會發現。行禮的時候新娘子是不需要揭蓋頭的。等到世子爺答謝賓客歸來。即使是掀了蓋頭,也已經成爲既定的事實了。
他們拜過了天地,就算是夫妻了。而且,通江王府也不會因爲這種事過於聲張。畢竟她纔是凌府正經的嫡女。
一想到通江王世子那如軟玉琢磨出的精緻面容。凌月華心頭一緊。
馬上,她就會成爲他的妻子。他們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夏天賞雨冬看雪,春迎東風秋落葉。
她會一輩子溫柔地待他。讓他知道她是發自內心地愛慕他。那樣,他會看見她的好。那不是庶女可以比擬的。
那時候,他就會疼寵她一輩子。爲她畫眉……
突然,心口一涼。凌月華木訥地低下頭。胸口上插着一根幾乎只留下尾羽的黑羽箭。
外面尖叫聲此起彼伏。四面八方都在喊着:“救命啊,殺人啦。”
胸口漸漸傳來了疼痛的感覺。凌月華心慌了起來,一把掀開轎簾,還未等發出聲響。迎面一隻黑羽箭正中她柔嫩的脖頸。
手腳漸漸冰冷,凌月華瞪大了眼睛。緩緩地倒了下去。
迎親的隊伍已經被衝的七零八落。長長的隊伍遍地都是身中數箭的人們。大紅色的衣服漸漸被血染成了黑色。
在白色的雪地上,格外刺眼。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重華看着天邊的日頭。從早上一直跑到現在,估計已經是中午了。
手頭的銀子並不多,而且重華也不太熟悉古代的銀子如何使用。只是爲了保證自己不餓死帶出了這些。在外面,錢是不能外露的。否則還沒等活下來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捏緊了拳頭,重華小心翼翼地在衚衕裡穿行。這個時候不能住店。若是通江王府發現了新娘被掉包了。自然會去凌府詢問。到時候他們就會發現她逃跑之事。會沿街巡防。當天入住的年輕女子,沒有同伴,實在是太扎眼了。
思來想去,重華決定鋌而走險。
挨家挨戶的大門仔細地觀察着。
門,其實是可以看出一家人的生活習性。
是否乾淨整潔,是否有磨損,是否貼着精緻的門神,是否緊鎖着。
重華沿着牆邊一家一家看過去。終於選定了一家深青色的大門。這家大門乾淨整潔,看上去八成新。最重要的是,這家門口有一個竹籃,裡面放着廢棄的宣紙。
在古代並不是家家門口都有垃圾桶的。而這家門口放着竹籃,可見是爲了拾荒的人方便。
重華攏了攏頭髮,想了想又將衣襟掖了掖。忐忑地敲了敲門。
等待開門的過程是艱辛的。有那麼幾秒鐘重華甚至想要奪路而逃。萬一開門的是猙獰的壯漢怎麼辦?萬一開門的是心懷叵測的婆子怎麼辦?如果他們不收留她今晚是否就要露宿街頭?如果他們收留了她卻伺機想要將她賣掉怎麼辦?
重華從沒有這樣胡思亂想過。在這個生存經驗完全排不上用場的地方,重華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的無能。
嘎吱,門開了。
重華緊張的一抖,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門縫中露出一個小腦袋來。圓圓的小臉上面是兩個團團的丫髻。一雙水潤潤的大眼睛彷彿小鹿一般警惕地看着重華。
同樣緊張的兩個人,對望着。
半晌,小丫頭糯糯地張口問道:“你是誰?”
那一刻,重華幾乎腿軟跪倒在地。心中似有千萬的委屈涌上來。眼淚就在眼睛裡打轉。
可她知道自己要忍住不能哭。不能將這個孩子嚇跑。
“我,我迷路了。”重華嘗試着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
小丫頭眨眨眼,碰地一聲關上門。
重華的心,頓時就涼到了底。
怎麼辦?再敲一次?可伸出手的勇氣怎麼也再找不到。
難道當真要露宿街頭?
跪坐在地上的重華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樣。怔怔地看着自己纖細的手指。再敲一次?
嘎吱,門又一次打開。
重華猛地擡起頭來。卻對上了一雙溫潤的眼睛。
“先生,就是她。她迷路了。”小丫頭軟軟糯糯的聲音彷彿天邊的雲彩。
那雙溫潤的眼睛含笑着看着重華,一隻乾淨整潔的手朝着重華伸了出來。
“是否傷到了何處?”
那一瞬間,重華的眼淚終於忍不住。順着臉頰無聲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