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沁兒回到戲臺前時,已經是最後一場戲了,張樂兒發現她來了,不免嘀咕:“你去哪兒了?這都唱了三齣戲了。”
“有點事,你看戲吧。”張沁兒不欲打擾其他的人,附耳小聲的說着,張樂兒便不再問她,繼而又沉迷於戲曲中。
對於她這種喜歡戲,卻無法時常聽戲的人來說,能夠聽到‘熙春堂’的戲,那可是難得中的難得了。
過了一刻鐘左右,戲就正式落幕了,戲班主帶着一些小生花旦上臺來給林氏道喜祝壽,林氏便讓丫頭把準備好的賞錢往臺子上撒去,而其他的夫人們因爲這戲好,也起了打賞的心思,叫自家小丫頭把賞錢專門打賞給自己喜歡的戲子,得到賞錢的戲子們自然拱手作揖,紛紛道謝着。
戲已經看完了,夫人們也紛紛移步,時辰已經不早,於是一些家中還有事的夫人們便帶着小姐回家去了,呂大奶奶倒是發揮她的好嘴皮好本事,非但不用林氏客氣照顧,反而幫襯着林氏照顧那些夫人們,因爲她嘴皮子好,態度又拿捏的不錯,也不會讓人生出反客爲主的念頭。
客人一一走了,呂大奶奶這才說:“托夫人的福,讓我白白享受了一天,不用巴巴的在婆婆面前伺候着。”
林氏就笑了,呂員外夫人雖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是也不是什麼刻薄惡劣的人,於是說:“你這樣說,小心我去你婆婆耳朵裡告狀,讓你下回想出來都出來不得。”
呂大奶奶忙說:“夫人饒了我罷!不過夫人若是願意上我們家做客,想必我和婆婆都歡迎的緊呢!”
林氏這回卻只抿嘴笑着,不再回話了,而張沁兒也知道這是呂大奶奶想着法子讓林氏去呂家做客呢。
呂大奶奶見林氏沒有迴應,倒也不尷尬,又說了幾句話,便也告辭離去了。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林氏就拉着張沁兒的手,說:“昨兒宋家給送了壽禮過來,漪凝也給你們姐妹帶了一封信和些小玩意。”
張沁兒因爲早就聽鄭成凱說過,倒也不意外,張樂兒卻驚喜的說:“真的啊!沒想到漪凝姐還記得我們呢!也不知道漪凝姐現在過的怎麼樣呢。”
林氏就笑着說:“那送壽禮的婆子還歇在家裡呢,打算後天再回去,你們若是想回信,後天之前送到我這裡就是了。”
一聽宋家的婆子還沒有走,別說張樂兒,就是張沁兒也起了回信的心思,她心中也着實喜歡宋漪凝,這般出身的千金小姐,卻端的沒有脾氣性子,是難得的好夥伴。
林氏讓下人去將信和小玩意什麼的都拿出來,遞給張沁兒她們,一共兩個包袱,一樣是宋漪凝專門帶給張沁兒姐妹的,一樣卻是林氏從鄭家的壽禮中挪出的一部分,無非就是些蘇州特產罷了。
正在說話間,一個丫頭上前來說話:“夫人,外頭有一個驢車一直停在那裡,是沁兒姑娘她們的,奴婢想莫不是有人來接沁兒姑娘了罷。”
林氏忙說:“哎呀,你們也不曉得上前問問,把人請到裡頭來。”
張沁兒一聽就知道是楊氏了,心想也不知道楊氏在外頭等了多久呢,於是也顧不上和林氏多說話,忙說:“伯母,外頭是我娘呢,來接我們了。”
林氏執意要將人請過來,而張沁兒卻覺得楊氏應該是不肯進來的,便推諉了,和林氏道別之後,帶着張樂兒快步朝門外走去。
出了門,果然看見自家的驢車就停在巷子邊上,位置還有些隱秘,想必是楊氏看見先前是一些光鮮馬車轎車的過來接送夫人小姐們,所以覺得自慚形穢了吧。
“娘,你在這裡等了很久了吧?”張沁兒忙走過去,神色有些擔憂,自己在府裡那般作樂享福,卻讓楊氏在外頭這般苦等,想着心裡就難受。
楊氏搖了搖頭,說:“沒有等多久呢,我去看了宅子之後,去找了你爹,也是剛來沒有多久。”
雖然這般說着,但是張沁兒豈會相信,忙拉着張樂兒上車,說:“娘,你吃過東西了沒?餓不餓?”
“是啊,二伯母你可別給沁兒省,她可能賺錢了。”張樂兒上車時,也隨口勸了一句。
“自然是吃過了,你們手中拿着什麼?怎麼上門祝壽還拿東西回來的?”楊氏詫異的看着她們每個人手中各自拿着一個包裹,奇怪的問着。
張樂兒忙說:“這是漪凝姐讓人帶來的蘇州特產呢,我看二伯母這會兒肯定餓了,不如拿去吃些吧。”
楊氏一聽是宋漪凝讓人帶過來的,不由得放心了,只是又覺得宋漪凝的確是一個好姑娘,不計較她們莊戶人家的身份,還能夠惦記着她們,搖了搖頭,說:“不用,你們坐穩了,我要趕車了。”
於是駕馭着驢車,一路顛簸着朝城外走去,出了城外就筆直朝富足村走去。
車內除了張沁兒她們帶着的包袱,還堆着一些東西,一看是一套模子,是上回元繡娘說要定製做點心的模子,一共有兩種花色,一種是花開富貴,一種是福壽齊全,兩種都是較爲常用的,寓意很好。
“這模子已經做好啦,挺好看的,等回去就讓元嬸子給做些點心來吃吃。”張沁兒高興的說着。
“明兒再做吧,你們兩個也學着點,女紅廚藝樣樣不能不精,日後出閣之後,日子纔好過。”女孩子出嫁了,自然會的東西越多,纔會受公婆喜歡,日子也就越過的好。
“不爲了出閣我們也得學啊,元嬸子的手藝一般人是學不到的呢。”張樂兒歡快的說着,倒是心裡急,就拆開了包裹,想去看看宋漪凝的信。
找到信之後,一共是兩封,一封是給張沁兒,一封自然是給張樂兒的,兩個人各自拿着自己的信,展開閱讀起來。
宋漪凝的字跡清秀,卻有勁頭,說明她的書法很不錯,這一點是張沁兒遠遠不及的。
信中無非說些回蘇州路上以及到了蘇州之後的事情,另外就是隱晦的說了明年十月就要出閣了。
宋漪凝已經及笄,又因爲前頭那等不良親事,自然拖不得,早早出嫁也是正常的。
“漪凝姐竟然就要嫁人了,看來以後就要關在家裡繡嫁衣了。”張樂兒嘆息着,估計這輩子都見不到面了吧,這來往通信又能夠維持到何時?
“我們該祝福纔是,有了先頭的事情,想必宋家定會仔細打聽好男方的事情。”
“那也是,漪凝姐那般好的人物,必定要過的幸福才行。”看過信之後,又將包裹中的小玩意一一拿了出來,這些東西在信中也有說明,是宋漪凝以前把玩過的小玩意,現在送給她們姐妹,權當是一個念想。
雖說是小玩意,但是大戶人家的小玩意和莊戶人家的小玩意豈是一樣的?看着包裹中那些金銀首飾和名貴木料手珠,張樂兒不禁咂舌。
而張沁兒則在心裡計較着該隨信送些什麼禮物纔好。
到了富足村中,時辰果然已經不早,已經是傍晚十分了,因爲此時逐漸夜長日短,天黑的越發早了。
元繡娘已經煮好了飯,菜也切好了,就等着張沁兒她們回來時,再炒菜,這樣吃着香些。
楊氏把驢車卸了,牽着驢子到後院關着,這才進了廚房,要搶炒菜的活幹,說:“這些東西你放着,我來做就好了,你身體好沒有好利落,可不能累着。”
元繡娘躲開,說:“一會兒就好,你去歇會兒吧,就是炒個菜,能累到哪裡去?”
楊氏沒了法子,只好站在一旁,說:“你上回要定製的模子已經好了,待會你去悄悄,看行不行。”
元繡娘應了一聲:“哎。”
吃過飯後,大家就想問問張沁兒在鄭家的事情,張沁兒可不是愛說這些話的人,忙把大家趕到張樂兒家去,說:“樂兒這會兒沒準正在說着呢,我還得趕緊給漪凝姐寫信呢。”
說着,就進了實驗室,獨自一人搗鼓着東西,除了回信,自然還要準備回送的禮物才行,看着架子上的東西,已經所剩不多,烏桕籽還沒有送到榨油坊榨出油來,一籮筐一籮筐的堆在邊上,除了烏桕籽榨油的部分,還有白色的種皮,這是拿來製作蠟燭用的。
思考了一會,張沁兒就決定動手了,她打算製作蠟燭,當然這不是普通的蠟燭,而是加入精油的情調蠟燭。
除了加入精油,還可以加入一些有顏色的染料,將蠟燭染色等等。
當然除了準備做些蠟燭,還得做一些香皂,張沁兒仔細算了算,雖說香皂做好之後,需要冷卻一個月左右才能夠使用,但是從臨川到蘇州路途遙遠,都需要半個月左右,等到了之後,吩咐宋漪凝再放置一段時日便可。
沒有烏桕油,只好用茶油了,其實比起烏桕油,茶油更好,因爲茶油本身就有一定的美容功效,只不過因爲茶油能吃,這纔沒有多用。
正在張沁兒一個人忙碌個不停時,楊氏推門進來了,看見她,張沁兒不禁訝然:“娘你沒去三嬸家啊。”
楊氏看着她,心疼的說:“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又得忙碌大半天了,你說吧,看有什麼是我可以幫着做的。”
張沁兒不由得咧嘴笑着,最疼她的,果然就是楊氏了,於是忙說:“那感情好,做蠟燭倒罷了,做香皂的時候可是要攪拌好久呢。”
於是把油和鹼以及水按照一定的比例加熱調好,然後控制着小火,讓楊氏在一旁攪拌,這一攪拌,就得半個時辰多才能停下。
張沁兒自己則開始逐步添加精油和中藥粉末,和楊氏一同配合着忙了近兩個多時辰,才把這些事情一一做好,而這時夜已經完全黑了,推開門,兩個累慘的人彼此對視一眼。
夜風冷清,秋天的蕭瑟已經初見端倪,張沁兒洗把臉之後,就去睡覺了,明天還有不少善後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第二日的上午,自然又是一通忙碌,直到下午的時候,張沁兒才把手頭的事情一一做好,卻還要在趕車到縣城,將信和禮物都送去。
除了張沁兒特意準備了禮物,張樂兒自然也不會空手,她特意準備了幾塊手帕和喜慶的荷包,另外還準備了四對烏桕蠶種,隨信說是因爲烏桕蠶蛾異於尋常桑蠶,特意送過去給宋漪凝看個新鮮的。
到了鄭家,林氏已經在家等候着了,瞧見她大包小包的,新生好奇,問着:“你這丫頭還有些什麼稀奇玩意?”
張沁兒想起昨天鄭成凱對自己說的話,不由得不好意思了,說:“伯母,家裡的香皂快沒有了,你得再等些日子才能送你。”
僅剩的那些存貨被張沁兒一股氣送給宋漪凝,自然就沒有林氏的份了,林氏倒也想的通,忙說:“我倒是不急,你記在心裡就好。”
說着倒也好奇,於是便當着張沁兒的面打開了包裹,除了一封信,其他便是熟好的香皂以及才做好脫模不久的生皁,還有一些顏色造型奇怪的蠟燭和一個胭脂盒裝着的面霜,自然還有一個布藝抽紙盒了。
林氏看着那個抽紙盒,心就動了,她說:“你送的這個抽紙挺好用的,就是一盒太少了些,用不了多久就沒有了,你要是還有的話,就多送我一些吧,不只是我,其他的夫人小姐們估計也喜歡這樣事物,你不如考慮開一個作坊如何?”
林氏提議開作坊,那麼這個作坊自然就表示有鄭伯景罩着,一些小麻煩就不會有了,不過張沁兒還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開作坊,把聲勢弄的過大,她知道如果順利的話,明年鄭伯景和知縣大人都要調任他地,屆時誰來罩着她?
“其實這些紙倒不算是我做出來的,原本是想造紙,紙藥卻出了問題,這才誤打誤撞造出這樣柔軟的紙出來。”張沁兒找了一個藉口把事情圓了過去,隨即又說:“伯母要是真心喜歡,倒是可以再送些的,不過伯母也知道我們家人手不多,這抽紙還得每張裁剪對摺,挺費時間的,不如我送一些大紙張過來,伯母叫府上的丫頭們裁剪一下吧。”
“這自然可以,不過倒也不急,我聽成凱那小子說,你事情可多着呢。”林氏掩嘴笑着,她打量着落落大方的張沁兒,這個姑娘雖然出身不高,卻沒有半點小家子氣,更難得的是自己的兒子對她很是上心。
於是半開着玩笑說:“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胳膊朝外拐,其實兒子不也一樣?我才念着你的那些玩意,他就說讓我別給你添麻煩,你看看,有這樣做兒子的嗎?”
張沁兒囧的不行,鄭成凱會這麼好心?
因爲是下午趕過來的,時間上有些晚了,張沁兒不欲多留,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去了。
林氏倒是挽留她住在這裡一夜,明兒再回,但是張沁兒出門時可沒有和楊氏說,怕楊氏擔心,就沒有答應了。
誰知出了鄭家不久,程掌櫃就派人找上了,說請她去賞墨軒坐坐。
張沁兒心想自己以後和賞墨軒解除了墨汁的分紅,昨天雖然表示原諒程掌櫃,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找自己有事吧?
心裡這麼猜測着,不多時已經到了賞墨軒,程掌櫃親自過來迎接她往二樓走去,夥計則把張沁兒的驢車拉到一旁去。
“不知道程掌櫃找我有何事?”
“先坐下。”程掌櫃熱情的招待着,又吩咐夥計快點端出茶水點心來。
“是這樣的,我知道沁兒姑娘是個爽朗的人,我就有話直說了。”程掌櫃說了句開場白,這纔開門見山,說起了抽紙盒的事情。
“若是那軟紙是沁兒姑娘搗鼓出來的,不知道打不打算以配方分紅?”剛說了這話,程掌櫃又連忙補充一句,說:“這次分紅是我全權負責,我保證再也不會發生墨汁那等事情了。”
張沁兒嘴角微翹,今兒倒是挺巧的,沒想到林氏才慫恿她開作坊,程掌櫃就過來讓她以配方分紅了。
又想到自己一開始弄出軟紙時,完全是爲了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當然,若不是張志廉忽然起意造紙,估計她也不會這麼早就想起要折騰軟紙出來吧,畢竟造紙挺折騰人的。
說起來倒也算是張志廉的功勞了,有句話怎麼說的?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見張沁兒遲遲沒有說話,程掌櫃不由得急了,心想恐怕張沁兒心中還是惱怒他了。
“這件事我還沒有想好,畢竟其中有些問題……”雖說張志廉並沒有看出軟紙的商業價值,但是畢竟這幾批軟紙都是張志廉他們幫着做出來的,其中最重要的配方也不過是她研製出來的紙藥而已。
若是她現在以軟紙配方入股分紅,那日後張志廉他們知道了,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幺蛾子呢。
所以一時間張沁兒也沒有想到到底要不要把抽紙盒商業化。
因想着時間不早了,而自己對於這件事還沒有下定決定,於是就說:“抽紙的事情容我再考慮考慮,時間不早了,我還得早些趕回家去,就先告辭了。”
敏銳的捕捉到程掌櫃眼中的失落,張沁兒想起程掌櫃的爲人總體算是不錯,於是便開口說着:“除去墨汁的事情,程掌櫃的爲人我還是很敬佩的,這件事的確還有些東西沒有想好怎麼處理纔好,所以還得容我考慮一陣子。”
話說到這一步,程掌櫃還能說什麼?只好送張沁兒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