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張志仁就餵過驢子,將車套上,帶着晗生就出門了,林子村的那塊地,張志仁已經去看過兩回了,也和崔家人聊過幾句。
一般地主和佃戶是五五分,因爲之前趙家懶得麻煩,將糧稅就算在崔家頭上,這才四六分,後來張志仁也覺得這樣比較好,自己可以少些事情做。
晗生坐在驢車上,看着四周的景色不停的倒退,忽然開口說着:“爹,明年我就想去考秀才,只要考上秀才,家裡的田地就可以免除賦稅了。”
張志仁一愣,隨即也說:“話是這樣,但是這秀才可不是想考就能夠考上的。”
晗生卻一臉堅定的說:“總是要試試。”
昨天張沁兒已經和晗生仔細說過家裡的情況以及一些長遠的計劃,最主要的就是買地了,不過這個不急,慢慢來就行,但是晗生也因此覺得自己在學業上應該更進一步,若是能夠考上秀才,也算給家裡做出貢獻了。
“你今年才十三歲,這個時候說考秀才也太早了一些,要知道大多數人都是二十多才考上秀才的,你爹我當年也是二十多才終於考上秀才的,這條路不容易,我希望你不要太過於功利心態,不過你明年進考場累積一下經驗那也是可以的。”
若是晗生真能夠以十四歲的年紀考上秀才的話,那可真是天才般的人物了,這種人物固然有,但是卻是鳳毛麟角,不可多得的。
晗生點了點頭,說:“爹,你放心吧,我也不會太逼迫自己,不過老師也說過只要我想,明年可以開始下考場歷練歷練。”
聽說是何山長也是這般說的,張志仁就放心了,他的學識和見解自然是比不上何山長的,想到晗生如今的情況,就連張志仁也忍不住嘆息一聲,說:“如今我們家時來運轉,先是沁兒那丫頭胡亂搗鼓的東西都能夠換到錢,再來你也拜何山長爲師,永安也收起毛手毛腳的習慣,安心讀書,我和你娘也算是寬慰不少了。”
父子倆說着話,一路車輪滾滾,不多時就穿過一座大山,到了林子村。
一進村裡,就看到許多種麥子的地都已經割了麥子,只留下光禿禿的麥茬,還有些人家手腳慢,正在地裡辛勤的勞作着。
張志仁先順路去屬於自家的地裡看過,發現崔家人不但割了麥子,連地都已經翻過了,地裡堆着幾堆草木灰和農家肥的混合物,滋養着土地。
旁邊的十畝玉米長勢良好,玉米稈上已經長出小小的包穀出來了,緊密的包裹着,露出一些些的玉米絮。
看過地之後,就徑直去了崔家,崔家住在林子村的村尾,村尾這一帶幾乎都是土磚屋子,地勢也一般,住的也大多是窮苦人家,崔家人口多,就是沒錢沒地,家裡只有幾畝沙地,只能種植一些紅薯土豆之類,肥料不足的話,產量也不太多,所以纔要租佃地來維持生活。
崔老漢去縣城裡交稅糧去了,家裡只有催家大兒子和二兒子,雖然個個年紀都不小了,卻還沒有娶媳婦,至今還是光棍一個,打算等明年拿崔家姑娘和人換一門扁擔親。
扁擔親就是選一戶有兒有女的人家,同樣因爲沒錢娶親,於是你家女兒到我家做媳婦,我家女兒到你家做媳婦,一般人家除非是窮到家了,否則那也是不願意結扁擔親的。
“張先生過來了。”崔老大打着招呼,叫先生是對張志仁的尊稱,知道他也是讀書人,又做着帳房的事情。
“嗯,今天休息,就過來拿一下租子。”張志仁笑了笑,說着。
崔家十分的簡陋,連土牆都沒有,院子裡雜草滿地,旁邊支着幾個架子,種着一些絲瓜,絲瓜藤蔓爬的到處都是,黃色的花點綴在期間,也算幾分野趣。
“租子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這就給你搬上車去。”崔老大利落的說着,招呼老二一起,把準備好的租子給擡到驢車上去,張志仁不是一個高傲的人,自然也過去幫忙。
十畝地的租子足足裝了五個大麻布袋,將驢車堆的滿滿的,回去的路上晗生只能坐在車轅上了。
“我們家這地方有限,這麥子你們拿回去最好再曬兩天。”崔老大不好意思的說着,以往也是因爲家裡地方有限,曬不了這麼多麥子,都是割好之後,就送到趙家去的。
張志仁是個性格寬厚的人,當即就說:“這個沒事,我們拿回去再曬就是了,既然租子已經收好了,我們也就不打擾了。”
“哎!麥子地我們是打算種一季花生,你們看行嗎?”崔老大趕緊問了一句。
花生是經濟作物,價錢還是不錯的,所以大家都是樂於種植花生,不過這二十畝地之前是因爲趙家說好種麥子和玉米的。
“當然可以,你們打算種植什麼,我都不管,就按照這個交租子就行,不過明年春天地是要空出來的,到時候我們要種甘蔗。”張志仁想了想,索性提前把這話說清楚了。
張沁兒買地,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打算大面積種植甘蔗,然後榨糖!
市場上糖價一直是很高的,普通人家很少能夠常常吃糖,而張沁兒在今年春天看到甘蔗種苗的時候,才忽然想起是可以榨糖的。
研製化妝品,雖然可以賺到不少錢,但是這份錢卻不能大力發展村裡的經濟條件,只有種植甘蔗並且成功榨糖之後,整個村裡的人都將會因此賺上一筆穩定的錢,到時候村子裡家家戶戶都有錢了,也就不會顯得張沁兒家有錢而打眼了。
崔老大一愣,顯然並沒有想到如今的東家竟然打算把二十畝好地都用來種植甘蔗,於是愣愣的說:“種甘蔗?用的着種那麼多嗎?那東西雖然甜,但是也只有家裡有小孩的,種上一分地罷了。”
張志仁擺了擺手,說:“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我們已經決定種甘蔗了,並且可能要換一個合作的方式,我們是打算找長工種地。”
崔老大一聽,傻眼了,沒想到人家不租佃田地,而是要找長工了!頓時就着急起來,和兄弟看了一眼,忙問:“張先生,這是爲什麼啊?難道我們種地種的不好嗎?那地我們已經侍弄了三年多了,對地可熟了。”
“我知道,也相信你們的爲人,不過那甘蔗對我們有大用處,所以纔想自己找長工過來種。”張志仁趕緊安慰着崔家兄弟,這找長工是張沁兒的注意,如果是要榨糖,把地租佃出去,只拿租子可不划算的很了。
“你們想啊,我們明年是打算種甘蔗的,那不是糧食,你們就算租佃了,還得拉去縣城裡賣,這要是沒有賣好價錢,一年不就是虧了嗎?”
崔老大聽了這話也冷靜下來了,之前只顧着租佃地的,卻沒有想到這一頭,的確,種甘蔗可不是糧食,就算租佃給他們,他們的風險也大的很,給官服的稅糧可不能用甘蔗代替,還得換成銀子或者糧食才行。
默默在心裡算了一筆帳,崔老大也爲難了,他說:“林子村總共就這麼大,我們家要是不租佃張先生家的地,可一時找不到別家的地了,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啊。”
崔老二也滿臉恐慌之色,神色間帶着一絲哀求,說:“張先生,算我們求你了,別種那個什麼甘蔗了,這個甘蔗雖然能夠賣上一點錢,但是不好賣,人家也不會常常買,畢竟不是糧食,也吃不飽肚子不是嗎?”
“你們先聽我說,雖然是打算找長工,但是你們也可以來做,我打聽過了,現在找長工,一年大概八九兩銀子,我出十兩銀子一年,不過這時間需要十年!你們自己商量一下,看行不行。”張志仁把話說清楚了,剩下來的就看崔家怎麼打算了。
因爲這是明年的事情,不必急於一時給答案,所以又說了幾句,張志仁就帶着晗生架着驢車回去了,只留下一臉糾結的崔家人。
十兩銀子一年的價錢在長工中可算得上優越的了,大多數都是九兩銀子一年的,因爲種地這種事情也不算太累,除了農忙的時候累一點,大部分時間還是很輕鬆了,加上冬天幾乎沒有什麼事情做,時間完全就屬於自己了。
張沁兒家那二十畝地最多也就打算找兩個長工,要是崔家兄弟願意的話,倒也方便,他們就住在這裡,就不需要另外再找一塊地方砌一個小房子了。
回去的路上因爲拉着五個大麻布袋的麥子,驢車顯然有些吃力,走路的速度慢了不少,快到富足村的時候,晗生索性下了車,隨車漫步走着。
張志仁隨他,獨自一人先把麥子拉回去,還得趕緊趁着日頭大,把麥子曬一曬呢。
看着驢車慢慢遠去,晗生漫步在綠蔭樹下看着這片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田地裡的水稻已經長出稻穗,不過綠綠的,還沒有灌漿,間或傳來幾聲蛙鳴聲,伴隨着蟲鳴伴奏。
“這不是晗生嗎?怎麼大熱天的在外面亂走。”忽然一道聲音傳來,打亂晗生的發散的思維,他循聲望去,就看到黃大安一頭汗水的從外面走來。
“黃叔叔,你這是去哪裡?”晗生有禮的打過招呼,隨口問着。
黃大安擦了擦頭上的汗水,笑呵呵的說:“我這剛從別的村回來,我說晗生啊,你們家沁兒的腦瓜子真靈活!她不是託我給她買地嗎?我就出門轉悠着,除了幫你們買到這二十畝地,還幫了人家呢,什麼跑腿辦紅契的事情,我都接。”
跑衙門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尤其是在衙門沒有熟悉的人時,衙役給你辦事不但慢的要命,還得看你拿出多少孝敬銀子,不過黃大安仗着田家兄弟的關係,進衙門辦這些小事倒也便利的很,一來二去,黃大安除了家裡農忙的時候,倒是常常在外面跑動,打聽着各個村子的消息,短短一個月,也賺到一些不少的錢了。
嚐到甜頭的黃大安,自然得把張沁兒誇讚一番。
“我記得黃叔叔今年也租佃了不少水稻田吧?下個月應該要忙活起來了。”
“租了三十畝,不過今年這水稻田纔剛剛弄好,土地太生,肥力不足,你看這些水稻,長的歪歪扭扭的,我看今年的糧食肯定不太多。”黃大安看着路旁的水稻,幾乎每家每戶的長勢都差不多,就算家裡肥力足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些是荒地,租子還是很低的,倒不用太着急。”晗生安慰着,這些水稻雖然還沒有灌漿,但是一看就覺得有很多空癟的,長不出糧食。
“那也是,如今有地種都算不錯了,下個月水稻收割之後,又得趕緊犁田插秧,到時候事情可多的要命了。”黃大安想到下個月的事情,也頗爲惆悵,他說:“當初租佃的時候,只顧着多租佃一些,卻沒有想到家裡沒有牛,犁地得靠人力。要是我再多賺一些錢,可以買頭牛就好了。”
晗生心一動,就提議着:“要是黃叔叔想買牛,我們倒是可以借錢給你,也不要急着還,等有錢再還也行。”
黃大安看了晗生一眼,臉上微微動容,他感動的說:“你們家幫了我這麼多次,我都不好意思了,買牛的事情我再想想,畢竟不是小錢。”
晗生點了點頭,說:“我們兩家的關係自然不必多說,我覺得還是買牛的好,牛又可以下地幹活,又方便套上車去走動,如今黃叔叔不是打算做中人嗎?沒有牛車,走路可太慢了。”
一聽這個,黃大安臉色也很是贊同,如今他不好總借用張沁兒家的驢車,所以大多數是靠兩條腿出門辦事的,實在是又累又麻煩。
“晗生果然是讀過書的,想事情想的通透,看來我還真再要麻煩你們家一次了,借錢買牛的時候,我晚上再到你們家說說吧。”
和黃大安話別之後,兩個人就各自回去了,晗生回去之後,就把黃大安的事情說給家裡人聽,對此大家倒是沒有什麼反對的,黃大安是個誠實的人,借錢給他不怕,再說幾家的關係不錯,張沁兒拜託他賣地,讓他做中人,也不過是想給他找門賺錢的路子。
晚上的時候,黃大安也果然過來了,說的就是借錢買牛的事情,因爲他打算買牛犢,所以只要借六兩銀子。
“黃兄弟啊,這牛犢可還得養一些日子才能用,下個月稻子就成熟了,來得及嗎?”張志仁開口勸說着,牛犢至少得養上大半年,身子骨長大了,才能下地乾重活。
黃大安說:“我想好了,如今我手裡有二兩多銀子,借你們家六兩應當是可以了,明天我就去縣城走一走,看看誰家有牛犢賣。”
牛犢便宜,最主要的是可以用很久,要是買成年的牛,過幾年,牛就老了。
既然黃大安已經做了決定,大家就按照規矩寫了借條,拿了六兩銀子給黃大安,張志仁又留下黃大安在家喝上一杯酒。
因爲長時間在縣城做事,張志仁也很少能夠和村裡這些熟人坐下來喝酒了,他興致來了,索性吩咐晗生:“你去把周叔叔和三叔也請來,我們一起喝酒說說話。”
晗生應着,正要走時,永安趕緊說:“我也一起去。”然後兩人快步朝周光勇家走去。
而楊氏因爲張志仁留客在家,也拉着張沁兒去廚房弄飯菜去了,又吩咐福兒去徐老頭家買一壺酒回來。
張家的廚房除了兩個大鍋外,還有一個小竈,這是方便張沁兒弄飯菜用的,另外熱菜也比較方便。
於是兩個人分工合作,張沁兒主要是做她答應永安的榨土豆條,今年的土豆不需要買,都是自家地裡長出來的,去皮切成條狀,泡在水裡去掉多餘的澱粉,然後撈出來晾乾,最後把油燒熱,拿小火慢慢炸熟就行了。
因爲口感酥脆,很得永安福兒的喜歡,只可惜張沁兒不會做番茄醬,不然蘸着番茄醬吃,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張志禮和周光勇過來的時候,菜已經炒好兩樣了,酒也買了回來,於是四個男人坐在堂屋桌上,一同聊天說地,喝酒吃菜,一時間氣氛很是暢快。
晗生他們索性坐在廚房裡的小桌子上吃着張沁兒特質的點心和小菜,倒也顯得其樂融融。
“姐,你真的會榨糖?”永安手裡抓着土豆條,一個勁的吃着,還不忘問着問題。
“不好說,不過大致應該沒問題,等今年自己種的這些甘蔗熟了之後,我再試試。”張沁兒倒沒有把話說滿了,榨糖不是純理論知識,但是也不算親生經歷,不過是前世的時候,村子裡有遺留的榨糖作坊,裡面一些榨糖的工具和操作步驟她都是看過的,不過隨着現代工廠擴大化,村裡的榨糖作坊早就荒廢了,漸漸的也沒有人會了。
前世的奶奶那一輩人,會的手藝可多了,因爲大多數零食是沒有閒錢買給孩子吃的,所以每個勤勞的農村婦女都是必會做一些小手藝的,譬如做豆腐、做麥芽糖、甜酒、醃菜等等。
提起榨糖,張沁兒倒是實際做過麥芽糖的實驗,想着家裡新收來的麥子,於是說:“甘蔗榨糖的事情再說,我還看過別人做麥芽糖,下次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就做給你們吃吧。”
“好啊,我最喜歡吃糖了。”福兒第一個同意,並且說:“要做很多,還要給甜兒吃,她比我還喜歡吃糖呢。”
“好,做很多!”張沁兒笑着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