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到內書房裡,又是打砸了一番東西,半晌才氣喘吁吁地坐下,瞪着眼睛發狠。
下人們無聲地收拾着東西,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唯恐被他的怒火燒到。
太子想了半天,突然大聲道:“來人,備文房四寶,孤要寫字。”
他“恍然大悟”,顧采薇能夠回來,還能夠跟宋鐸在一起,肯定不是巧合的事情,而是有人從中牽線。那個人自然不用說了,肯定是顧炎清這隻老狐狸。
他想賣孫女給自己,自己給的價錢不夠高,他索性另賣一家。這老東西,主意打得未免太好。
筆墨伺候着,太子執筆,龍飛鳳舞地寫下一封言辭激烈,不,簡直是通篇謾罵的信,措辭不堪入耳,狠狠罵了顧炎清一番,又暗暗威脅他,若是敢站在三皇子那邊,他日必要顧家付出代價云云。
寫完後,他把筆信手一扔,吩咐道:“把信給我送到顧太傅手上,然後帶他回信回來。”
手下人連忙吹乾信紙,拿出信封裝好,捧着信匆匆而去。
顧炎清正在書房裡考校孫子的功課,今年秋闈,顧家兒子輩有一人,孫子輩有三人要下場。顧家世代書香門第,定要出些風頭才行。一門四舉人,對顧家而言,也不是什麼難事。
聽聞太子讓人送來書信,他眉頭微皺,也沒有對來人多客氣,直接打開信掃了一遍。
黃口小兒。
顧炎清心裡如此評價道,又對曾經想壓寶到太子身上的行爲表示不解,當時真是豬油蒙了心。看這粗魯無禮的信,又言辭鑿鑿地說他和宋鐸私下裡往來,賣孫女求榮云云,這種人,可堪爲君?
來人說還要等顧太傅回信,顧太傅臉色未變,略一沉吟,寫下“來信已收”四個字,扔給來人,連聲讓人送客,竟是連敷衍和表面上的客氣都懶得維護了。
幾個孫子見祖父臉色不悅,皆斂聲屏氣,不敢出聲。
顧炎清到底是老人,經歷得多,拿起手上的策論繼續講解。
太子收到顧太傅的信後,見他連解釋都不解釋,簡直是公然跟自己翻臉,又是一番發作不提。
晚間,顧府。
剛在大柳樹衚衕跟自己心愛的人溫存一番回來的顧蘭亭,習慣性地到書房打算歇下,卻見父親的書童站在門口等他,言顧太傅請他去書房。
顧蘭亭才華橫溢,曾是顧太傅最喜歡的兒子。然而他生性不羈,不通世故又淡漠功名,所以很快就失去了父親的寵愛。待到他執意把父親已經取消婚約,淪爲賤籍的樂氏安排做外室,對父母之命娶進來的妻子不理不睬之後,他和父親的關係也降到了冰點。
雖然隨着時間推延,父子關係有所緩和,但是逢年過節拜見時,他作爲嫡次子,在父親眼中,卻仍排在那些庶子之後。父親是個重嫡庶的人,他這般,分明是對自己失望的狠了。顧蘭亭很清楚,也很難過。但是爲了心愛的女人,他又覺得那些都不算什麼。父親兒子那麼多,都那般有出息,自己只願意守着樂氏,快快活活地過。
所以聽到父親喚自己過去,顧蘭亭有些詫異,卻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服跟着書童過去。
“蘭亭,坐吧。”顧炎清沒有像往日那般冷眼相向,聲音中帶着些許疲乏。
被父親責罵沒有出息的時候,顧蘭亭沒有後悔,可是看到父親頭髮幾乎已經全白,已經不復往日風采,眼神也有些渾濁,露出蒼老之態,顧蘭亭突然很難過,深恨自己不孝順。
他坐在父親對面,看着年逾花甲的父親,出聲道:“父親日夜操勞,要注意身子。”
顧炎清望着眼前雖然年過年近四旬卻一臉單純若孩童的兒子,心裡不由失望,真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然而面上卻和顏悅色地問:“剛從那邊回來?”
顧蘭亭有些侷促,半晌像做錯事情的孩子,不自覺地捏着衣服下襬訥訥地說:“嗯。自七娘……自採薇失蹤以後,樂氏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這幾日感染了風寒,夏日風寒更難痊癒,所以……”
顧炎清伸手打斷了他的話,沒有像往日那般責罵他沉迷於女人的安樂窩,而是問道:“她跟了你,多少年了?”
顧蘭亭回道:“到今年冬天,便是二十一年了。”
他怎麼都忘不掉,當年他聽說未婚妻家出事,大雪紛飛中騎馬趕到樂府,卻見樂府上下,一個個被捆得像糉子一般,跪在大門口,等待被清點,像待宰的羔羊一般,毫無還手之力。而他心心念唸的未婚妻,也赫然其中。
後來的心痛、掙扎、鬥爭,換來的最好結果是她以外室的名義被他安排在大柳樹衚衕,一晃,二十多年已經過去了。
“你是個情深義重的孩子。”顧炎清說道。
顧蘭亭想起當年爲了樂氏,幾乎跟父親翻臉,不由垂首道:“兒子不孝。”
顧炎清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你都這把年齡,父親也看開了。難得你喜歡她一場,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若有一知心人相陪,也許日子會好過一些。”
“父親……”聽得父親如此說,顧蘭亭心裡更加內疚。
“罷了,罷了,你想讓樂氏進門,那就給她安排個院子吧。但是她沒有脫籍,我知道那邊自有人收了你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在顧家,萬萬不能給她名分,就做個通房吧。你願意疼她,就多安排幾個人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