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的屋子有三間,進門就是當中一間起居室,迎面牆上掛着一幅九九消寒圖,其下是一張黃花梨素腰方桌,後面是一張同色攢靠背玫瑰椅,桌上有文房四寶,左右對稱的纏枝蓮青花筆筒內放着畫軸和孔雀長翎,中間的花瓶裡盛放着含苞待放的紅梅。
左手窗前是琴桌,除了長琴之外,唯有一博山爐,爐內有尚未去除的白灰;右手靠牆位置放有博古架,上有各色,都小巧精緻。
清官家裡女兒的閨房如此,那呢?顧采薇心裡暗自想着。
金嬤嬤引着她來到程小姐的閨房內,穿着半舊黃色夾襖的程夢璃正斜靠在大紅靠枕上,焦急地看着門簾,見顧采薇進來,立刻露出笑容,衝她伸出手來:“妹妹快來坐。”
昨天救人心切,並未仔細看,今天顧采薇打量程小姐一番,發現她肌膚勝雪,目若秋水,容貌秀麗,因爲生病而多了一種我見猶憐的嬌美,聲音帶着年輕女孩的輕柔嬌俏。
“程小姐有禮。”顧采薇像阿媛之前教過的那樣行禮,有些拘謹地站在炕前幾步。
“妹妹何必多禮,金嬤嬤,快幫我把顧妹妹扶上來坐。”
顧采薇看了一眼阿媛,見她並無反對的意思,在炕邊挨着程夢璃坐下。
“妹妹,我聽說妹妹今年十六,就自己拿大自稱姐姐,多虧遇到你,否則現在……”說着,她紅了眼眶。
顧采薇見她熱情,渾然沒有想象中官家小姐的疏離,也展露笑顏:“程姐姐客氣了,我盡醫者本分而已。”
兩人年輕相仿,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來,金嬤嬤引着阿媛到廂房裡休息。
“程姐姐,我給你把下脈吧。”聊了半天,顧采薇見程夢璃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終於忍不住提了正題。雖然頗有一見如故之感,但是她不也不能忘了來的目的,李二牛父子倆估計也等得急了。
“我身體不好,很少見人,今日見了妹妹,心裡歡喜,妹妹不要嫌棄我聒噪。”程夢璃笑着說,轉而目光黯淡些許,“我這身體,自己很清楚,不過過一天算一天,只等熬到油盡燈枯。其實我這樣,天天在屋子裡,連走到花園那幾步都會讓父母擔憂,活着又有什麼意思!我好容易央求母親同意我去白雲寺燒香,結果就出了這檔子事,以後更不會讓我出去了。”
說話間,眼裡蒙上了朦朦水霧,眉頭緊蹙。
顧采薇伸手給她把脈,又問了問她尋常服用的藥物,心裡有數。
“妹妹可能看出,我還有多少時間?”程夢璃突然問道。“母親從來不讓那些大夫回我話,在母親面前,我也不敢說這種讓她傷心的話。”
顧采薇望着她的眼睛,真誠地說:“姐姐先天心疾,確實很嚴重。現在吃的藥,也都很對症。我可以再給你開幾幅藥,輔助來吃,對姐姐的病症會有一些幫助。恕我直言,”她看看丫鬟都被程夢璃打發走,壓低聲音說,“姐姐似乎有事耿耿於懷,鬱結於心,於病情無益。若姐姐配合,好好休養,再活二三十年並不難,可若總是如此,兩三年……也未可知。”
程夢璃扭頭望着窗外,半晌沒有作聲。
情淺言深是大忌,所以顧采薇也沒有再作聲。
“妹妹,母親若是問起……”
“我只會留方。”顧采薇說道。
見程夢璃也沒有再說話的性質,她起身告辭。
程夢璃望着她,幽幽地說:“妹妹,我今日心緒不寧,你勿見怪。我知道你是村裡的,來一趟也不容易,但是下次來,一定記得找我。”說着,她從手腕上擼下來一個絞絲金鐲子,硬塞到她手裡,“別嫌我市儈,妹妹獨居不易,還是這個實在。”
顧采薇沒有推諉,大方收下來,解下自己腰間的荷包送給她。
“這是阿媛,就是陪我來的同村嫂子做的,裡面是蘇合香,是我買了普通的蘇荷香之後,自己回家重新捯飭做成的精緻蘇合香。剛我進門時候聞到香爐裡燃的是百合香,百合香固然淡雅,但是會令人思寧不安,甚至夜不能寐,對姐姐病情並無益處。姐姐不妨試試這蘇合香。”
程夢璃點頭:“妹妹有心了。”
普通蘇合香也是漂洋過海而來,價值不菲,所以她終究是不肯佔便宜的人。
顧采薇見她神情間已疲態難掩,連忙叫了金嬤嬤。
丫鬟們進來服侍,金嬤嬤引着顧采薇去見知縣夫人。
知縣夫人王夫人看起來四十六七歲,坐在羅漢,兩個三四歲的孩子在她膝下圍繞嬉戲。
顧采薇進來行禮後,她讓人帶下兩個孫子,詢問了幾句病情。
顧采薇落落大方地回稟了她,然後口述讓阿媛寫方,恭敬遞給她:“夫人不妨找相熟的大夫再看下,采薇年輕,不敢拿大。”
王夫人點點頭,讓身邊的嬤嬤送客。
送出來的時候,那嬤嬤塞給阿媛一個荷包,阿媛沒有推拒,塞到了袖子裡。
出來的時候,趕車的竟然是佟侍衛,顧采薇沒有作聲,點頭示意,帶着阿媛坐上了馬車。在馬車裡,她對阿媛說道:“程小姐病情其實沒那麼嚴重……”
阿媛看她一眼,食指放在脣前,望了車簾一眼,噓了一聲。
馬車突然顛簸了下,似乎撞到了什麼小石頭之類,然後很快又平穩了,前面傳來佟侍衛低沉的聲音:“顧姑娘,抱歉。”
顧采薇衝阿媛調皮地眨眨眼睛,用嘴形無聲地說:“等着看。”
到了客棧,佟侍衛把顧采薇一路送到了樓上。
“佟侍衛,多謝您,您慢走。”阿媛客氣地說。
顧采薇站在窗前,假裝往窗外看。果然,關門了足足有一刻鐘,當她甚至懷疑自己的判斷時,敲門聲響起。
“顧姑娘,我有幾句話,可方便單獨跟您說幾句?”
“阿媛,開門。”
阿媛瞪了得意洋洋的顧采薇一眼,自己出門,把佟侍衛讓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