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說是傾身過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身上寒氣重,可不敢就這樣抱住她。便是再想要將她擁在懷中、再想要好好抱着她疼她,他也需得忍着一時半刻的。男人身形高大,坐在離姚善寶半個人位置的地方,只是側眸看他,薄脣緊抿,一時間也沒有說話。
姚善寶也是低垂着眸子,目光悄悄落在他那雙手指纖長、掌心寬大的手上,想了想,便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住他的手。
她本來個子也不高,手更是小,抓住他的大手,只能握住一根手指。
就這樣,兩人靜默不語,隨着馬車顛簸兩人身子都是晃晃悠悠的,她就這樣攥住他的手指玩了一會兒,方又將指腹搭在他的脈搏上去。
沒有多少時間了,若不是他本身底子好,怕是早死了。
她曾經聽師父說過,如意郎君的毒,根據藥量不同,毒素的潛伏期也是不一樣的。師父第一次給他逼毒的時候就說過,這小子體質好,本身能夠控制住一點毒素,但是也熬不過三年。
眼下已經到了年底,就快要三年了……想到這裡,姚善寶真恨自己無能,到如今,她都找不到可以解毒的解藥來。
蕭晝打一進入馬車後,那微微有些冷意的目光就一直垂落在姚善寶側臉上,靜靜看着也不說話,彷彿此生只要能這樣安安靜靜看着她便就滿足了。仿若又想到了漣水村裡的生活,那個時候,他還是張家的傻子,什麼都不懂,卻只知道整天纏着溫柔貌美的姑娘,知道想要娶她爲妻。
那時候雖然傻,可生活卻過得十分單純,甚至後來回京的很多日子裡,他都忍不住常常回味。村裡最爲貌美的姑娘,心地善良心思聰慧,也很勤勞,還有村裡人人皆知的大傻子,傻子雖然頭腦不好,但身子板好,會功夫,若是娶了貌美佳人,也定會好好守護疼惜着的。
那樣簡單快樂的日子,何嘗不叫人心嚮往之?
輕輕喟嘆一聲,待從往昔記憶中回過神的時候,卻發現坐在身邊的小佳人面上沾了些許淚水。佳人豔若桃李,膚如凝露,着實叫人憐惜。蕭晝心中也知她爲何擔心落淚,他也有些難受,健碩的手臂一伸,就將她摟抱在懷中來。
他下巴抵着她頭尖,用已經暖和了的身子緊緊擁抱住她,又用那雙帶有薄薄繭的手去輕輕擦她臉上的淚水。一下一下的,很是小心翼翼,擦着擦着他便將脣湊到了她耳邊去,熾熱的鼻息噴在佳人耳畔,男人口中傳來低沉磁性的嗓音。
“別哭,我會沒事的。”他向她保證,順勢也將她擁得更緊了些,他只覺得她身上有着幽幽冷香,又軟乎乎的,這樣抱着舒服得很,一想着,或許自己今後真的不再了,也得將她未來的人生給籌劃好了才行。
姚善寶平日裡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此番也實在是沒有法子了,哭了一會兒也就鎮靜了下來,只是看着他堅毅的側顏問道:“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這般的心狠,竟然給你下這樣的毒?”
耳畔傳來的聲音輕輕的,卻是含着怒氣,蕭晝聞言扭了下頭,似乎想到往事,便只垂下眸子,緊緊抿着薄脣,未多言。
誰給他下的毒?這要是說出來,真是怕天下的人都會笑掉大牙!
見他一直沉默不言,姚善寶有些急了,伸手便使勁擰了下他精瘦的腰肢。顯然是用足了力道的,他有些吃痛,隨即轉眸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其實他只希望她快樂地活着,他只希望她知道一些明快美好的事情,至於那些骯髒的、醜陋的、見不得光的事情便只他一人承受就好了……
他還記得他四歲之前,其實也是深得父皇母后喜愛的,只不過有一天嬤嬤沒有看緊他,他便一人跑出去玩了,結果就看見了一些不該看見的事情……再後來,他性子也變了,常常沉默寡言,不想看見母后,再後來連父皇也不願意見了,漸漸的,他成了別的皇子口中的怪人。
父皇母后不喜,其他皇子對他也就不多友愛,他漸漸被孤立。直到遇見了漢王之子、也就是他的堂兄弟蕭衍,他話方纔多了些。蕭衍只長他幾個月,但他平日遇見了還是會喚他一聲兄長以表敬意,或許是覺得自己跟阿衍同病相憐吧,所以感情也就好了些。
四歲到十二歲,這段時光裡,他最好的玩伴便就是阿衍了。
阿衍很小的時候身子就不好,那個時候每天常常要喝很多藥汁,那些藥他聞着就覺得苦,可是阿衍連喝得連每天都不皺一下,喝完還是笑嘻嘻的。
阿衍跟着他師父學習醫術,他便喜歡靜靜坐在一邊看兵法,常常都會忘記時光。直到兩人長大到十二歲的時候,阿衍被漢王府的人送到了祁州別院裡,他向父皇請命參軍戍敵。
那一別之後,再見,已是另一番光影。
其實那天他見着阿衍的時候,他心中便就明白,阿衍是喜歡善寶的。可是他也喜歡,那種喜歡是哪怕拿整個天下來換,他也是不會換的。唯一的遺憾就是,自己怕是命不久矣,如果自己時光還長,那該多好……
“你在想什麼?”姚善寶對眼前男人的沉默明顯表示不滿,眉心都蹙了起來,還是像以前一樣,一不小心生氣了,就會揮着小拳頭打人,那拳頭沒有多少力量,揮在男人如鐵般結實的身子上,就像是被貓爪撓了一下般。
蕭晝脣角微挑,樣子雖還是嚴肅,但那笑意卻是達到了眼底的,只一抹溫和的笑意,便給他冷俊的容顏添了一絲暖意。
執起那雙嬌小的手,放在脣邊親了一下,他挨着她,手臂還攬着她的肩頭,親暱地說:“我在想之前的事情,善寶,那個時候我們多幸福。如果可以,我倒是一輩子都不願意記起以前的事情,只願意跟你過平淡溫馨的生活。你做你的大夫,我當我的捕快,不需要太有錢,只要平安快樂就好。”
那又何嘗不是姚善寶嚮往的?只是嚮往又能如何,今時今日早已不同往昔!
姚善寶將他的大手拿開,板着臉,一本正經地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你的毒到底是誰下的?每次問你你都推三阻四的,我看你是不想告訴我!三年前中的毒,那個時候剛好是你卸甲回京的第一年,那個時候你大概十七歲吧,也剛好是議親的年紀,莫非是哪個姑娘給你下的毒,你現在心裡還裝着人家,所以一直不願意說?”
蕭晝聞言一驚,就忘了說話,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心想,她大概是說書的聽多了但是再仔細一想,真實情況怕是比說書的還要精彩。
姚善寶卻不知道男人心中在想什麼,只覺得自己猜得很有道理,一下子就覺得心中有些不好受起來,將他的手甩開。倒是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坐着,默默看着一處。
馬車內又靜了許久,蕭晝轉頭望了望她的臉色,心知她是真的生氣了,方纔湊過去說:“你猜的都不對,別瞎想了,你要相信我,我不一定會死的。只不過,當年的事情太噁心齷齪,我不想你知道後難受,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什麼別的女人,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真的?”姚善寶狐疑地望着他,見他目光並未有閃躲一樣,是真信了,怕是他不說也有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吧,也就罷了,不問就是。
蕭晝看了姚善寶一眼,又說:“雖然這種毒罕見,但也並非完全沒有辦法,這毒是靈水教的人研製的,只要找來製毒之人,一切便就可以不攻而破,你無須擔心於我,我已經暗中着人去辦此事了。”
這個法子,姚善寶也想過,只是,靈水教的人如果會聽蕭晝的,那當初他便不會中毒。他是什麼樣的人?能夠讓他中毒的人,想必更是厲害些。
“這樣吧,阿晝,你忙你的,我也忙我的。”姚善寶不再哭也不再傷心,此時會恢復了正常的理智,只是細細分析着說,“我聽我師父說過,如意郎君這種毒的背後牽扯到一個悽婉狗血的故事,故事的兩位主人公如今的後輩都在京城,其中一位的後輩還是我大哥哥的朋友,我前些日子還向他借書的呢。就是小謝啊,謝遜顏謝大夫,如今太醫局的紅人兒。”
蕭晝點點頭:“知道一些,你說的我也查到一些,只是,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那毒又是花家前輩研製的,怕是謝家人也不會懂得多少。”
姚善寶卻不以爲然道:“我大哥給我借過小謝大夫的書籍來看,我也看過小謝大夫在書上所做的筆記,不得不承認,他這個人真的很有醫學天賦,他的思維跟常人不同,但是殊途同歸,常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若是我能跟他合作的話,怕是自己研究出解藥還是有希望的。”
蕭晝挑眉望她,靜默不語。
姚善寶立即笑着湊過去:“當然了,我現在是秦家失散多年的女兒,身份不比往日,自然得要注意一些。不過,有我那溫厚老實的大哥哥在中間牽線,怕是不難的,我別擔心我,我沒事。”
看她一臉喜意,蕭晝輕笑一聲,順手拍了下她腦袋瓜子:“我不是擔心你,我是擔心那小謝大夫。”
姚善寶一聽這話意思不對,不幹了,一個猛撲便撲了過去。
馬車裡突然傳來響動,外面趕車的秦家車伕問道:“三小姐,怎麼了?”
姚善寶起身,理了理衣裙回道:“沒事,馬車裡有老鼠,剛剛已經被我捉到了,你只管趕車便是。”回頭就狠狠瞪了蕭晝一眼,蕭晝有些無辜地耷拉着腦袋,默不吭聲的,只任由她欺負。
馬車又拐過一條街,沿着這條街走到盡頭便就是秦府了,兩人心中都明白,都暗自有些不捨,便也不再鬧了。
蕭晝伸手挑簾,見外面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全是黑洞洞的一片,便放下簾子道:“我要走了。”
姚善寶隨手翻書看,沉沉嘆息一聲:“你走吧,等我消息。”
蕭晝見她再沒說旁的,心中雖有不捨,但也知道今日是終需一別的,只一個縱身,整個身子便就沒入一片黑暗之中。
老太太獲旨進宮,此事關乎重大,秦家人也都不敢睡去,都默默呆在前廳裡候着老太太回府。
這邊惠安公主等人剛下馬車,那邊便有小廝跑去廳堂朝鎮國公彙報去了,沒一會兒的功夫,鎮國公便親自領着長子及長房的人迎了出來。
“情況怎麼樣?”鎮國公面色雖然平靜,但他的語氣已經出賣了他,語氣中透着緊張關心。
惠安公主倒是沒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道:“自然不是壞事,回去再說。”見長媳萬氏也在跟前,便悄悄問道,“老二媳婦情況如何?”
萬氏回道:“小謝大夫已經來看過了,說是沒有大礙,只是精神受了刺激。”她心中雖有些許明白,但還是如實回話。
惠安公主嘆息一聲,又問:“那小謝大夫現在何處?”
“已經回去了。”萬氏回說,“說是還沒進家門呢就被杭哥兒給叫來了,在咱們家吃了飯才走的,也剛走沒多久。”
“行了,我知道了。”惠安老公主想着自己心思,帶着秦家一干人等走到大廳裡,並着鎮國公一起坐在上位這才笑着開口道,“咱們家出了喜事,真真是天大的喜事。”
此言一出,方纔還各懷心思的人,終於露出笑容來。
長子秦鴻恭敬朝母親彎身行了一禮,方纔問道:“具體事情如何,還請母親細細說來給兒子聽纔好。”
惠安伸手指了指秦二爺秦淳道:“老二,你說。”
秦二爺此時心情真不是一般的好,緊緊攥住雲氏的手,面上喜笑顏開道:“杉兒再不是罪臣之女,杉兒父親官復原職,且皇上還賜雲家伯爵,叫忠仁伯。皇上也說了,往後雲府的爵位便由秦家二房之子來繼承。”
若只說到前面,萬氏也只是略略過心,畢竟雖然確實出乎意料了一些,但到底也在猜測之中。再說了,雲家翻案,於她萬氏沒有多大好處的。但是如果雲家爵位往後由二房的人來繼承的話,那麼,鎮國公府的爵位,便就再也沒人打主意了,這纔是她真正開心的原因。
秦二爺話一說完,萬氏趕緊道喜,只說是要擺了酒席來吃才行。
“大嫂子先別急,小弟還有一事未說呢。”秦二爺很是得意的樣子,轉身望了眼只靜靜站在一邊的杉兒,他心中越發歡喜憐惜,只笑着說,“皇上說虧欠雲家多年,也委屈了杉兒,皇后娘娘便說了,要封杉兒爲正三品淑人,往後杉兒可就是有品階的誥命夫人了。”
這話一出,萬氏笑容倒是有些收斂住了,且先不說雲氏得了誥命那張氏如何自處,便就是自己,往後見着這雲氏,怕是也得問禮了?她雖然是鎮國公世子夫人,但自己丈夫到底還不是鎮國公,所以,她便也是沒有誥命在身的。如今整個秦家女眷中,怕是除了超品的公主老夫人外,也就數這雲氏品階高了。
早在皇后下懿旨的時候,惠安公主便就料到長媳聽了怕是心裡會不好受,此番也道:“老大兩口子留下來,其它人都回去歇着吧。”
老太太下了命,晚輩們自然就得退回去了,再說,今兒晚上得了這麼好的消息,秦二爺也巴不得此時就回去呢。
朝着父母行了禮,秦二爺一手摟着雲氏,另外一邊跟着一雙兒女,一家子人開開心心回自個兒院子去了。
大廳里人一下子退得乾淨,惠安公主揮手,將丫鬟婆子們也都遣散了,這才說:“你們兩個別站着了,坐下吧。”
秦鴻聽命於一邊落座,萬氏還有些沒回過神似的,愣了小會兒才反應過來,也於一邊輕輕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