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一家之主鎮國公鬆了口,跪在一邊的秦大爺趕緊給二弟使眼色道:“既然父親大人已經說了不動用家法,二弟還不快些謝過父親。若是謝過了,想必今日這一關也就徹底過去了。
其實秦大爺心裡明亮得很,自己父親這麼大動肝火地想要動家法,一部分原因確實是因爲想要好好教訓教訓二弟,但更多的是做給張氏看的。也就是說,更多的是做給張家人看的。
鎮國公府,家法中有一條,但凡秦家子孫,娶妻娶賢,男兒四十無後方得納妾。祖上數代人都嚴格遵守着家法中的這一條,偏偏到了秦二爺這裡死活給破了,當年不但非得吵着嚷着要娶雲氏,此番竟然還將秦家子孫弄得流落在外。
這簡直是叫整個京城的人看笑話!
再說那張家,這老二媳婦張氏可是張閣老的孫女,張閣老雖然已經致仕,但是他的子孫還當朝爲官,影響力一直都在。
所以,考慮到各方面因素,鎮國公纔來了這麼一出。
秦二爺雖然打小便有些混,但也是個聰明的,此番也知道是自己父親退了一步了,便也俯身磕頭道:“孩兒謝父親不罰,孩兒這就去,這就到列祖列宗跟前跪着去。”一邊說着話,一邊又傷感地落了淚來,擡眸看了姚善寶一眼,見這個女兒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也哭得跟小花貓似的,他只覺得心痛,一個沒忍住,又一把將姚善寶拉進懷裡,“我兒,你在那農家定是吃了不少苦,那農家人雜活多,你看你都曬得這般黑了。也不知是哪家黑心肝的,竟叫我兒吃苦,等我找到,必然要他們好看。”
姚善寶固然覺得秦二爺對自己好,不過倒也覺得他此番話可能過了些,就算那姚家待姚善寶再怎麼不好,可好歹也是幫他秦家養女兒這麼多年了不是,不管怎麼說,也該是謝而不是罰的。
雖說那姚何氏跟二姐姚蓮寶待她不甚好,不過,姚老爹跟大姐君寶待自己還是好的,若自己此番不立即表明態度的話,以秦二爺的能力,給姚家找點苦頭吃還是有的。再說了,就算她跟之前的姚家有什麼不愉快,憑她姚善寶自己的能力就能解決,不必借用旁人之力。
這樣一想,姚善寶便道:“爹,農家長大的孩子都那樣,難免不下地幹活的。雖然辛苦一些,但好在姚家也沒餓着我,還是將我養活了這十多年。再說了,我若是活的真不好的話,也就不會拜師學得醫術了。總之,女兒如今已經回來了,爹爹不必擔心。”
“真的嗎?”秦二爺將姚善寶放開,伸出一雙素白漂亮的手來,擡手輕輕碰了碰姚善寶的臉,吸了下鼻子說,“好好好,你說得對,你回來了便是好的。往後你缺什麼都只管跟父親開口,父親一定滿足於你。”
姚善寶很是認真地點頭:“女兒知道了。”然後轉過身去,朝着鎮國公跟惠安公主的方向,規規矩矩地磕了頭。
惠安公主拍手笑着道:“好了好了,這下總算好了。老爺,今兒怎麼說也算是開心的日子,再說老二也知道錯了,你便就別放在心上。”又道,“這丫頭原在民間也是有個名字,不過,既然認回了秦家,自然得跟着兄長們再另取一個。你們這一輩名字從個木字,老爺,你說叫個什麼名字的好?”
鎮國公此番氣已經消了一半,正端端坐在上座上,他喝了口茶,聽得惠安公主說要取名,這才垂眸又望着跪在地上的姚善寶。
方纔沒有仔細瞧,現在認真打量一番,倒覺得這丫頭氣質不錯。不但沒有農家姑娘那般的村土氣,反倒還挺落落大方的,至少遇着今天這樣的事情,她沒有嚇得躲在一邊。
想了想,鎮國公便道:“既從木字,便取個榕字吧。”
“秦榕?”秦二爺見父親大人連名字都賜了,想必是認了這個孫女,秦二爺此番倒是真開心,面含笑容地給鎮國公磕頭道,“多謝父親大人給榕姐兒賜名,多謝父親大人。”
旁邊雲姨娘也默默垂淚磕頭,連磕數個,嘴裡也一直說着:“多謝老爺。”
姚善寶卻是微微有些怔住了,秦榕秦榕,她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名字也是叫秦榕的。
姚善寶正有些發呆,跪在身邊的一個華衣小少年便用手肘拐了拐她,笑睇着姚善寶說:“阿姐,祖父給你取了名字了,你可得謝過祖父大人的。你瞧,父親跟姨娘都謝了,你在想什麼呢?”
姚善寶細細打量了這個少年,少年眉目清俊,穿着一身素色鑲銀邊的衣裳,眉眼間皆是笑意。他方纔叫自己阿姐,姚善寶便也衝他笑了一下,然後俯身給鎮國公跟惠安公主磕頭謝恩。
鎮國公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老二去祠堂跪着,其他人便退了吧,有什麼事情,明兒一早再說。”
惠安公主對着姚善寶道:“今兒榕姐兒是第一天回家,我瞧你的這些衣裳都舊了,看着也不多大保暖,老大媳婦,這事你便張羅張羅去。”
秦大夫人萬氏聽了婆婆的話,自然笑着應了下來,只道:“榕姐兒既是被認了下來,往後吃穿用度一切都隨其他幾個哥兒姐兒,老太太只管放心。”萬氏如今當着家,家裡的一切事務都是她在管,她也瞧得清形勢,再說了,雖然她不喜老二納妾之事,但這麼些年來,見這雲氏也不是個會惹事的,而且,眼前剛剛被認回來的這丫頭,瞧着就一股聰慧剔透的樣子,既然老爺爺太太都認了,她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呢?
便又道:“過冬的衣裳幾個哥兒姐兒都已經裁做了,這倒也無妨,榕姐兒過冬的衣裳銀兩便就先從我的賬上出,等到過了年再說。”一邊說着,一邊笑了起來,走過去親手將姚善寶扶了起來道,“這下好了,你回來,咱們秦家可又是添了份喜氣了。”
姚善寶剛剛聽得老太太叫眼前這位貴婦人爲老大媳婦,便也就知道了,眼前這人乃是自己父親的嫂子,姚善寶落落大方行禮道:“謝謝大伯母。”
萬氏原本出身江南名門,也是家中的嫡長女,行事向來爽利,此番見姚善寶也這般落落大方,心裡是真喜歡的,只笑着拍她手道:“你且過來,伯母先將家人一一說與你認識,往後瞧見了也好知道如何稱呼。”
一邊說着,萬氏一邊笑着道:“咱們老爺子是鎮國公,老太太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封號惠安。”又指着一邊的秦大爺道,“這是你伯父,旁邊這位是你堂兄杭哥兒,杭哥兒稍稍長你幾歲,你便叫她大哥哥。杭哥兒旁邊的是你大嫂子,你大哥哥已得一子一女,兩個孩子還小,今日便沒有來。對了,你還有一個大姐姐枚姐兒,可真是不巧,枚姐兒近幾日去了她江南外婆家,須得幾日才能回來。”
又指着方纔那小少年說:“這是楓哥兒,是你姨娘所出,你跟楓哥兒的話,該是……”
方纔那少年,立即朝着萬氏作了一揖道:“伯母,我姨娘說過,當初是姐姐先落地,所以榕姐兒是侄兒的姐姐。”
萬氏這才又道:“楓哥兒是個出息的,纔將會爬的時候便就已經會拿筆了,今年秋闈還得了名次,來年是要參加會試的。”說着便笑了起來,又說到底是雙生胎,楓哥兒跟榕姐兒模樣還真有些相像,然後又連帶着誇了兩位老人一番。
萬氏這般熱情,雲姨娘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可是張氏卻不高興了。
張氏高不高興的,萬氏纔不會管,她行事爽利大方,跟這個做事總是喜歡暗中出招的弟媳婦向來不對付。
介紹完楓哥兒,萬氏又隨手指着邊上一個穿着大紅色襖子的女孩道:“這是桐姐兒,是你母親所生,桐姐兒生在五月,你且叫她一聲姐姐。”倒也沒立即要姚善寶叫桐姐兒姐姐,只是繼續道,“除了你們姐弟幾個,你姨娘還替二弟生了一女,叫桂姐兒,只是桂姐兒年歲尚小,該是由奶孃帶着。”
一通介紹下來,姚善寶暗自慶幸這秦家人倒還不算多,關係也不算複雜。她前世有看過宅鬥小說,那些宅鬥文裡,沒有一家不是關係複雜的,好在這秦家關係簡單,剛剛一一也都記在了心裡。
伯父家的大哥哥杭哥兒瞧着已經二十出頭的樣子了,杭哥兒面肖他母親,長得十分精緻,瞧着倒是很和藹的樣子,應該會是個好哥哥。旁邊的杭哥兒媳婦,水靈靈的大眼睛,烏亮亮的頭髮,只是縮在杭哥兒身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看着就是好脾氣的。
而秦二爺這房的,楓哥兒自然是個好相與的少年,只不過這秦二夫人所出的桐姐兒嘛……不過自己過自己的生活,自然不會主動去招惹她,若是她來惹自己的話,自己必然不會叫自己吃虧的。
一番認識下來,旁邊秦二爺道:“父親母親,孩兒這就要去祠堂裡跪着了,今兒就讓榕姐兒跟杉兒住上一晚上吧。杉兒心裡有苦說不出,女兒丟了這麼些年了,想必除了兒子,她心裡就是最苦的了。”
雲姨娘雲杉倒是也聰明,自始至終都是垂頭默不吭聲的,反正這裡也沒她說話的份兒。
惠安公主道:“今兒便就算了,改日叫婆子們再收拾出一間房來給榕姐兒住,今兒便就如你的願,讓榕姐兒呆在雲氏那裡。”說着又一臉嚴肅起來,“雲氏,今日的事情暫且擱置一邊,你且回去自個兒好好反省反省,且念着你也給秦家生兒育女,暫且不責罰於你。回去好生照顧着榕姐兒跟桂姐兒吧,照顧得小姐們好了,你自然也是好的。”
“是,奴婢明白。”雲杉俯身磕頭,然後秦二爺將她扶了起來。
雲杉起身之後,朝着秦二爺跟秦二夫人請了一安,然後一手握着一個,領着一雙兒女離開的秦府大廳。
雲氏原本就是官家出身的小姐,後來是因爲雲家獲罪於先帝,才被滿門抄斬的。不過,她打小該讀的書都讀了,該會的什麼都會,反而張氏打小被家裡寵壞的緣故,在學識技藝上面、甚至是爲人處事方面,都比不得雲氏。
當初雲氏帶着楓哥兒回來之後,雲氏有自己將楓哥兒養在身邊的意思,一開始老太太是不同意的,可後來見張氏待楓哥兒並不怎麼上心,老太太便將楓哥兒養在自己身邊。
起初的好幾年,雲姨娘的日子都很難捱,不是這張氏趁二爺不在家的時候來折磨自己,便就是想見兒子卻見不着。直到楓哥兒五六歲的時候,楓哥兒懂事了,也不知道是怎麼說服老太太的,竟叫老太太同意將楓哥兒養在雲氏身邊。
這一養就是十年,雲姨娘爭氣,楓哥兒也爭氣,年紀輕輕便就是舉人老爺了。
整個鎮國公府很大,秦大爺住的是東邊的那五進五出的院子,秦二爺住的是三進三出,雲姨娘就住在偏房裡。
領着一雙兒女回來房間,剛剛還保持着冷靜的雲姨娘,一把將姚善寶抱進了懷裡。她倒是什麼話都不說,只是不斷啜泣着,那啜泣聲很低,聲音也小小的,她那副模樣,凡人見着都覺得她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姚善寶沒說話,且不論她當初爲何會做出那般決定來,只此生能有個親孃對自己這般好,她也覺得幸福。
旁邊楓哥兒見了,倒是笑了起來:“姨娘,姐姐回來了,你該是高興纔對啊,怎生又哭鼻子了。”
雲姨娘趕緊伸手抹了下臉,突然就擠出一絲笑容來:“對,楓兒說得對,娘該是高興的。”一邊說一邊緊緊攥住姚善寶的手,眼裡蓄着滿眼的淚花,只是哽咽道,“我苦命的兒,娘知道你受苦了,都怪娘,這都是孃的錯。”
姚善寶有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看了楓哥兒一眼,只笑着道:“過去如何便就不說了,總之女兒已經回來了,而且還好好的,娘也就不必自責了。”姚善寶倒是對身邊的這個小少年挺有興趣的,她心裡明白這個少年的真實身份,只歪着頭打量他。
楓哥兒見姐姐一直笑看着自己,便挺直了背脊說:“其實楓兒早就知道世間有姐姐這麼個人了,只是這些年來,娘自己不說破,楓兒便也沒有問。”見雲姨娘一臉疑惑地望着他,楓哥兒兀自走向一邊,翻開一個箱櫃,從箱櫃裡翻出一堆大大小小的女孩兒穿的衣裳來,“很小的時候,孃親給楓兒做衣裳的時候,必然會做一件同樣大小的女孩子穿的衣裳。起初楓兒以爲是姨娘給桐姐兒做的呢,可後來並未見桐姐兒穿過,便就一直在想,這衣裳到底是給誰做的。直到有一天,孃親生病了,楓兒陪在孃親牀邊,孃親口中一直叫着‘女兒女兒’,楓兒這才知道,楓兒不是有個姐姐便就是有個妹妹尚在世間。”
雲姨娘垂首說:“原你起初便就知道了……”
母女三人正說着話的功夫,一邊牀上突然傳來女娃娃的哭聲,接着一個身材渾圓的少婦跑了出來:“姨娘,小姐醒了,哭着要找姨娘。”
“就是桂姐兒嗎?”姚善寶聽得小孩子軟綿綿的哭聲,一顆心都軟了,只不住伸頭往裡看。
雲姨娘抽出帕子來擦了擦眼淚,然後又是一手一個,牽着一雙兒女進了裡屋。
裡屋裡,一個約摸兩三歲的女娃娃正坐在牀上哭,女娃娃見到雲姨娘,一下子哭得更兇起來,還伸出手來要雲姨娘抱。
小女娃娃長得胖嘟嘟的,穿着一身鮮紅色的中衣,一張小臉紅撲撲粉嘟嘟的。姚善寶喜歡小孩子,尤其是喜歡肉肉的小孩子,小孩子肉肉軟軟的,抱在懷裡一定很舒服。
雲姨娘將桂姐兒抱住,小孩子進了親孃懷抱,方纔止住哭。
桂姐兒年歲還小,見着屋子裡有陌生人來,她盯着望了好一會兒,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然後突然就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她伸出一隻胖乎乎的手指來指着姚善寶,跟她玩起了躲貓貓。
“像娘。”桂姐兒人奶聲奶氣地說了一聲,整個人就都躲進雲氏懷裡去了。
雲氏開心道:“桂姐兒真聰明,她是你姐姐,你叫她一聲姐姐。”
旁邊楓哥兒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塊糖來,在桂姐兒眼前晃來晃去的,逗着桂姐兒直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來搶。
楓哥兒故意將糖放到桂姐兒伸手就可以碰得到的地方,然後待桂姐兒就要伸手來夠的時候,楓哥兒又立即將手縮回去,逗得桂姐兒立即從雲姨娘懷裡爬將起來,一邊皺着鼻子一邊大聲喊着:“哥哥壞!哥哥壞!”
桂姐兒小孩子貪吃的模樣,逗得楓哥兒直樂,最後將糖遞給了一邊的姚善寶。
“桂姐兒,你叫她姐姐,她包準就給你糖吃了。”楓哥兒趁機摸了摸桂姐兒圓圓的小腦袋瓜子,卻給桂姐兒惱怒了拍了下來。
桂姐兒小孩子心性,一雙大眼睛只是盯着姚善寶手裡的糖看,她以爲姚善寶會給她,可是姚善寶只是笑嘻嘻地望着她,就是不給。
桂姐兒嘴有些饞了,舔了舔嘴脣,有些耐不住性子,輕聲哼了起來。
“娘,糖,吃糖!”桂姐兒胖乎乎的身子趴在雲氏肩頭上,歪着腦袋瓜子,一副饞兮兮的樣子。
姚善寶也不再逗她,只把糖紙給撥了,將糖送到桂姐兒嘴邊:“你瞧,姐姐幫你把糖紙撥了,你便吃吧。”
桂姐兒立即笑了起來,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來,緊緊攥住糖棒子,將一大塊糖捧在手裡直舔。美滋滋地添了一會兒,轉過頭去,望着楓哥兒,口齒不清地哼道:“哥哥壞。”
桂姐兒不懂事,卻逗得滿屋子人哈哈大笑。
這邊雲氏母女笑得開心,那邊張氏跟女兒桐姐兒聽了,直覺得心煩。
桐姐兒站在門邊,望着偏屋裡燈火通明歡聲笑語,她一雙小手攥得緊緊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她不但替自己孃親不值,還討厭桂姐兒奪了自己父愛。她心裡也明白,雖然爹孃感情似乎不好,可在雲姨娘生桂姐兒之前,爹爹還是疼自己的,可自打雲姨娘生了桂姐兒後,爹爹便鮮少來母親屋子了。
再加上,家裡又來了一個跟自己年歲相當的村姑,桐姐兒越發覺得不得勁。
張氏心裡自然也不平,但她能如何?出嫁的時候哥哥嫂嫂已經百般勸說了,說與其嫁一個對你不上心的人,倒不如嫁一個平凡一點的、但是一心將你放在心裡來疼的人好。
那時候也年輕,她不肯,死活要嫁給這秦家二郎。
原以爲時間總會將一個人的心給磨軟乎了,原以爲就算這秦二郎心不在自己這裡,但好歹做了夫妻,時間一長便就會有感情的。可是她錯了,她真的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秦淳跟雲杉之間的感情。
有時候她也會在想,若是當初沒有嫁入秦家,自己是不是就會是被丈夫捧在掌心來疼的那個呢?她是張閣老的小孫女兒,是張家子孫中最小的一個,打小便是被一大家子人呵護着的……
她打小便跋扈要強,只要她想要,便就沒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她以爲秦淳的愛也是一樣,只要她想要,時間磨一磨也就有了,可是她這次下錯賭注了,輸了自己大半輩子。
見女兒還站在門口眼巴巴張望着,張氏嘆息道:“你看又有什麼用,你看了,母親的肚子裡也不能爬出個哥兒來。天色晚了,你且去歇着吧,明兒一早還得給老太太請安呢。”
桐姐兒有些不情願,狠狠跺了跺腳,方纔飛步往自己屋子跑去。
第二日一早,天才矇矇亮,雲氏便在兩個女兒臉上各親了一口,然後摸索着開始起牀穿衣。
姚善寶睡眠向來很淺,耳邊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她立馬就醒了。
睜開眼睛,屋子裡黑塗塗的一片,只見身邊一個黑影在摸索着穿衣,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便也跟着爬將起來。
“娘,您怎麼起得這麼早?”姚善寶昨晚被雲氏摟着說了一夜的體己話,根本就沒睡幾個時辰,好似纔將沾上枕頭,便就醒了。
雲氏見女兒醒了,趕緊過去抱了抱她,在她耳邊小聲說:“你跟桂姐兒再睡一會兒,娘要去大廚房給你爹做早飯吃,你爹昨兒爲了咱們母女在祠堂跪了一夜了,想必是又冷又餓的。”
姚善寶看着雲氏,覺得她真是個可憐的女子,日子過得都是小心翼翼的。
昨兒晚上,雲氏摟着姚善寶說了一夜悄悄話,說了自己是怎麼跟秦二爺認識的,說了當初她落地的時候起初都不會哭,又說這麼些年她雖然不在,但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她。
甚至,她還跟姚善寶說了連秦二爺都不知道的事,她告訴姚善寶其實她還有一個親哥哥,她也知道這個親哥哥目前就在京城,但是她實在不敢說出來。
姚善寶心裡明白,雲氏口中的那個親哥哥,就是柳相生了。
“娘,我去幫你吧……”姚善寶原本在村子裡的時候,每日起得也很早,既然現在已經醒了,便也就不再有睡意,也跟着起牀穿起了衣裳。
雲氏卻緊緊握住了女兒的手說:“外面天寒,你別凍着,被窩裡暖和,你再睡會兒去。就算要給你母親請安,但也還沒到時辰呢,你別起得這麼早。”
姚善寶不聽雲氏的:“娘,我起早已經起得習慣了,再說,能夠有娘關心疼愛,女兒心裡很溫暖。娘你也說了,爹爹爲了我們母女跪了一夜祠堂,女兒也該儘儘孝心的。”
雲氏忽然就哭了,小聲啜泣着,然後還是一把按住姚善寶的手說:“你等着,我昨兒見你的衣裳都舊了,而且還小了點,娘給你拿新衣裳去。”一邊說着一邊已經邁着輕快的步子往箱櫃走去,熟門熟路地便找了一件藕荷色的襖子來,“這件衣裳是娘前些日子剛剛做的,原以爲你會穿不上的,沒想到,老天爺竟就突然將你送到爲娘跟前來了。”
姚善寶捧着那件襖子,只覺得暖哄哄的:“好,女兒便就穿上孃親手給做的衣裳,然後陪娘一起給爹做早飯去。”
待得母女兩人穿戴好,外邊天已經呈黛青色,院子裡已經傳來丫鬟小聲說話的聲音了。
姚善寶俯身在桂姐兒熱乎乎紅撲撲粉嘟嘟的肉臉兒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後方跳下牀去,跟着雲氏一起出去。
秦二爺剛從祠堂裡出來,便就一瘸一拐地往雲氏這裡跑來,進屋沒見着雲氏,只見着楓哥兒捧着一本書正在逗桂姐兒玩。
“你姨娘呢?”秦二爺皺眉左右瞧了瞧,又問,“榕姐兒呢?”
楓哥兒起身朝着自己父親鞠了一禮,方說道:“姨娘一早便去廚房了,說是給爹爹做早飯去,榕姐兒也去了。”
秦二爺微微一愣,隨即心裡甜得跟打翻了蜜罐子一樣,眉眼間掩飾不住的笑意,但隨即又板了面孔。
“這麼大冷的天,怎生還親自去廚房了,這一屋子的下人是做什麼吃的。”秦二爺心情很好,雖然嘴上是呵斥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的,但是言語間卻沒有多大責難的意思。
杉兒那個人他心裡十分清楚,有時候脾氣倔得很,她若是想做什麼事情,誰也攔不住的。
桂姐兒小孩子不懂事,剛剛還在玩得歡了,見父親說話聲音高了,再加上一覺醒來沒有見到姨娘,好生委屈,小嘴巴一張,就“嗚哇嗚哇”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抖着小肩膀,另外還一個勁瞟着秦二爺。
秦二爺反倒笑了起來,坐到牀邊去,一把將穿得嚴嚴實實的桂姐兒抱了起來。
“親親爹爹。”秦二爺湊着半邊臉頰到桂姐兒嘴邊,伸手指着臉,“乖女兒,親姐姐一口。”
桂姐兒忽然就不哭了,但也不親爹爹,只又伸着手要哥哥的書看。
秦二爺佯裝生氣的樣子,站起身子來,斜睨着桂姐兒,雙手揹負在身後:“哼,桂姐兒不親爹爹,爹爹往後可只疼哥哥跟姐姐了哦,往後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不給桂姐兒留,只給哥哥跟姐姐。”
兩歲多的小孩子,說她懂她也什麼都不懂,說她不懂,她對那些吃的啊玩的啊倒也上心得很。
桂姐兒一聽說往後好吃的好玩的不給她了,又想到昨晚突然出現的陌生姐姐,小嘴巴一撇,立即哭了出來。
一邊哭還一邊伸手去打秦二爺,聲音含糊不清的:“爹爹壞,爹爹壞……”
桂姐兒是哭了,秦二爺卻樂得哈哈大笑,外面雲氏走進來,見狀趕緊去將桂姐兒抱進懷裡哄着。
桂姐兒見到姚善寶,然後哭得更兇:“不要哥哥,不要姐姐……”
雲氏抱着小女兒,哄着說:“桂姐兒不許胡說,哥哥姐姐可是最疼你的,你瞧,昨兒晚上姐姐可還給桂姐兒講故事了呢。桂姐兒昨兒晚上還抱着姐姐不肯鬆手,吵着往後要天天跟姐姐睡覺的哩。”
桂姐兒抽抽噎噎的,忽然伸出肉乎乎的手來使勁抹了把淚兒,然後不哭了。
“姐姐……”桂姐兒忽然伸手往姚善寶這邊夠着來,要姚善寶抱,“姐姐,親親,親親……”
姚善寶一顆心都給萌化了,幾步山前便將穿得厚厚的桂姐兒抱在懷裡,然後使勁親了親她的小肉臉。
桂姐兒身子胖,穿的衣裳也多,姚善寶雖然身形瘦小,但力氣還是有些的,也抱了桂姐兒好一會兒。
楓哥兒到底心疼這個姐姐,將書往旁邊桌子上一放,拍了拍手就往桂姐兒身邊去。
“桂姐兒可不許只賴着姐姐哦,你平日吃得太多長得太胖了,姐姐抱不動你了。”楓哥兒一邊說一邊咧嘴笑,然後就要去抱桂姐兒,卻被桂姐兒一手揮開。
“哥哥討厭!”桂姐兒小嘴一噘,然後伸出肉肉的手指指着一旁桌子上豐盛的早餐,吸了吸嘴角說,“餓了……”
雲姨娘隨手抹了把眼角沁出來的淚花,快步走到桌子邊,親手擺佈起早餐來。一家子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早餐,這是一家子聚在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往後定會長長久久的。
吃了早飯,秦二爺要去衙門裡當差了,雖然只是個閒差,但是閒得卻缺不得,必須每天按時報到。
原本秦二爺不打算去張氏那裡坐坐了,可是聽楓哥兒說要先去張氏那裡請個安再去學堂,秦二爺一經思量,怕張氏爲難雲氏,便也就順道去張氏那裡走了一遭,然後並着楓哥兒一起出去了。
這邊秦二爺前腳才走,那邊老太太屋子裡來了丫鬟,先朝張氏問了安,方起身說道:“二夫人,老太太今兒一早就起來了,大夫人也早早去了老太太那裡,老太太問二夫人怎生還沒去?”未等張氏開口回話,那丫鬟又說,“老太太說了,三小姐今兒是第一次請安,須得早些纔好。”
張氏擡了擡手說:“你去回老太太的話,說我這就帶着三位姐兒去請安。”
見張氏說着話的功夫便起了身子,雲氏趕忙低了頭,悄悄站在一邊。張氏經過雲氏的時候,微微側頭瞥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話,只領着三位姐兒往老太太院子裡頭去。
見衆人出去了,雲氏這才擡起頭來,揉着帕子的手抵在心窩處,只覺得心裡暖烘烘的。
姚善寶跟在張氏身後,並不理會桐姐兒時不時朝她拋來的白眼,她只是一路看着國公府里美麗的風景。
桐姐兒爲了襯托自己的美貌,今日穿了件比昨兒更加鮮紅的襖子,頭上戴着時下貴族小姐圈裡最流行的簪子,梳着高高的髮髻,配着那雪白的肌膚,真真是比府裡頭的紅梅還要奪眼。
姚善寶今兒穿的是雲氏親手給她做的小襖子,小短襖裁剪得十分合身,款式也較爲簡單,並不十分突出。但姚善寶原本身形就嬌小,她皮膚是那種玉白中透着點粉色的,再配上這樣的小短襖,顯得更加嬌俏明豔,充滿活力。
桐姐兒幾次挑釁不成,吃了癟,倒也乖乖巧巧地不再擠眉弄眼了。
到了老太太院子裡頭,果然黑壓壓地擠了一屋子人。
姚善寶跟在張氏身後給惠安公主請了安,惠安公主眯眼細細瞧了她一會兒,又招手將姚善寶喚到身邊去。
老太太身邊還坐着已經四歲多的屏姐兒跟才一歲多的安哥兒,萬氏見老太太叫姚善寶去跟前坐着,便就將安哥兒抱到一邊去。
屏姐兒倒是還留在老太太跟前,但是小姑娘乖巧得很,可比桂姐兒乖巧多了。
“這便是小姑姑嗎?”屏姐兒身量很細,細眉細眼的,聲音也輕輕的,纔將望着姚善寶一會兒,便就臉紅了。
老太太笑着道:“你叫她三姑姑,小姑姑在那邊呢。”老太太伸手指着一邊被奶孃抱着的桂姐兒。
桂姐兒聽得老太太似乎在說她,剛剛還在玩手指的她,立即擡頭朝老太太這邊看來。
一雙眼睛圓圓的,黑澄澄的,夠着半個身子往姚善寶這邊蹭:“姐姐,抱。”
老太太歡喜得不行,趕緊吩咐那奶孃:“快,將桂姐兒抱過來。”
奶孃聽了命,趕緊小跑着將小小姐往老太太跟前抱去,桂姐兒只伸手要姚善寶抱她。
姚善寶將大大的桂姐兒抱在懷裡,只逗着她笑:“桂姐兒乖,給老太太請安。”
桂姐兒轉過頭來望惠安公主,然後咧着嘴巴笑,又伸手來夠老太太:“老祖宗!”
她嘴巴很甜,一聲老祖宗真真叫得脆生生的。
惠安公主心裡暖暖的,瞧着可愛的小孫女,眼睛都笑得沒了。
旁邊萬氏笑着說:“這桂姐兒可比屏姐兒性子好,咱們屏姐兒就不會這般逗着老祖宗開心。”
惠安公主立即說:“誰說的?都好!咱們秦家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好!屏姐兒文靜,可討喜了,是不是啊屏姐兒?”
旁邊屏姐兒只羞澀地笑着:“祖母說得對,屏姐兒嘴笨,不會哄老太太開心。不過,屏姐兒願意天天陪着老太太解悶。”
“你瞧瞧這小嘴,瞧瞧,哪裡就笨了?”惠安公主歡喜得很,一邊摟着姚善寶姐妹,一邊摟着屏姐兒,笑着說,“真好!真好啊!”
見老太太心情好,那邊萬氏又說:“既然榕姐兒跟楓哥兒是雙生胎,想必也是六月初六生日,雖則說榕姐兒生日已經過了,但是補過個及笄禮還是可以的。老太太,媳婦有這個打算,不知道老太太如何想?”
老太太笑着道:“還是你這個當伯母的有心,我倒是將這事兒給忘了!好,老大媳婦,便就如你所說,得給榕丫頭補個及笄禮,也讓京城裡的人瞧瞧,我秦家又得了一個好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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