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這宗殺人命案似乎越審越複雜,頭腦簡單的魯縣令此時急得滿頭大汗,在自家大廳裡一直踱來踱去的。
怎麼辦?怎麼辦?攤上事兒了,攤上大事兒了!
且先不說這柳府對整個南樑朝廷的影響,若是這起案子不能夠給省城許知州一個交代的話,便是今年考覈這一關就過不了。
慘了,這下可慘了。膽戰心驚保了十數年的烏紗帽,怕是要丟了。
這邊魯縣令在大廳之上踱來踱去,那邊魯夫人撩簾走了出來,魯夫人見自家老頭子又是這副模樣,她搖了搖頭,嘆息道:“每次遇着什麼事情,你拿不出主意就算了,還這般沉不住氣。”
魯縣令見着夫人,停了來回晃動的步子,立即向魯夫人走了來,扶着自己夫人坐下,然後問:“怎麼樣?那秀蓮可是中了什麼瘋魔?”
魯夫人搖頭,看了自己丈夫一眼,說道:“方大夫剛一回家,便被請去外出行診去了,府上丫鬟沒有請着方大夫。不過,之前大堂上的那位姓姚的小姑娘,自稱是方大夫新收的徒弟,懂點醫術,給那柳府丫鬟秀蓮把了脈。你放心吧,暫時已經沒事了,姚姑娘給秀蓮施了針,那秀蓮目前已經睡過去了。”
魯縣令聽得沒事,這才伸手抹了抹額頭上大顆汗珠,一屁股歪坐下來,只不停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什麼沒事?只是目前沒事而已!”魯夫人白了自家老頭子一眼,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了幾下,語氣強硬道,“我問你,這柳府丫鬟秀蓮既然是柳府命案的重要線索,你爲何不加派人手保護?若不是姚姑娘施救及時,這又是一條人命!有人想要殺人滅口!”
“什麼?”魯縣令剛剛纔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來,他坐也坐不住了,屁股立即從椅子上離開,站起來,眼睛瞪得圓圓的,“夫人是說,丫鬟秀蓮公堂上那番表現,是因爲中毒的緣故?”
魯夫人本來身子就不是很好,近年來又因爲上了年歲的緣故,一到陰雨天氣就渾身痠痛。剛剛話說得多了,也有些動氣,心裡便有些不舒服起來。伸手撫了撫心口,順勻了氣息,魯夫人這才又道:“聽那小姚姑娘說,是一種什麼花粉的毒,好在量不算太多,又施救及時,這才幸得保了一命。”
魯縣令耷拉着肥肥的腦袋瓜子,又開始在大廳內來回踱了起來,自己兀自想了想,方道:“竟然膽敢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做手腳,哼,本官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說着狠狠跺了跺腳,咬牙切齒道,“待本官抓到了你,有你好看的!”
“行了行了……別說這些有用沒用的了,你有自言自語的這個時間,倒不如找卓雲姜榮他們幾個討論案情去。”魯夫人深深喘了幾口氣,端起一邊案上的茶水喝了幾口,見自己丈夫還愣愣站在那裡,跟尊彌勒佛似的,她皺眉道,“還不快去查案?愣在這裡做什麼!”
魯縣令斜斜瞥了自己夫人一眼,恨恨地一跺腳,甩着袖子就走了。
魯縣令走了之後,姚善寶從後面的屋子走了出來,她偷偷瞄了眼庸官離去的背影后,又朝着魯夫人行了一禮,卻被魯夫人給扶了起來。
魯夫人細細瞧着姚善寶,笑容和藹道:“姚姑娘,可辛苦你了。”她拉着姚善寶坐在自己身邊,手還搭在姚善寶手背上,“丫頭,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的,醫術竟就這般了得。那方無視是整個安平縣出了名的大夫,能讓他收在門下的,這麼多年來,也就只有你一個。”
姚善寶笑容恬淡,面對別人的誇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夫人您過獎了,我只是讀過一些醫書,略懂一點而已,往後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多得很呢。”她眼珠子左右瞟了瞟,沒見着大傻子,便問道,“夫人,您有瞧見跟我一起進來的一位高高大大的年輕男子嗎?”
張君深長相英俊,是那種放在人堆裡特別扎眼的英俊,再加上這小夥子不說話的時候,身上有一種十分特殊的高貴氣質,很惹眼。所以,魯夫人自然記住了,也知道姚善寶說的是誰,便笑道:“姚姑娘說的可是張公子?張公子剛剛還跟紹清他們幾個在這裡的,許是幾人在外面討論柳家的案子吧。”
大傻子也能討論案情?姚善寶想笑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姚善寶想起來正事,便斂起笑意,正經道:“夫人,秀蓮中了一種叫做夜息花花粉的毒,這種花我之前在赤霞山上瞧見過的,花期正是五六月份的時候。我給秀蓮施針,也只是暫時穩住了她的病情,要是想徹底根除的話,還是得儘快找着解藥才行。”
“這麼說,秀蓮的毒尚未解得了?”魯夫人面上漸漸又爬起來愁容,心裡一急,就有些急火攻心了,忍不住咳了幾聲道,“真不知道是誰,竟然這般心狠手辣,害得一條又一條人命!”
姚善寶趕緊伸手去輕輕拍魯夫人後背,給她順勻了氣方說:“夫人也別擔心,案子還在查呢,我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兇手遲早會落網的。只是,我瞧夫人身子似是不太好,平日萬不能再過操心勞累了。這夜息花花粉會使人散失理智,但好在控制得及時,一時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了。”
“夫人放心,我會解了秀蓮身上的毒的,等秀蓮清醒了,到時候必然會查到一些線索。”姚善寶見魯夫人漸漸不再咳嗽了,又倒了杯水遞給她,“夫人需要多喝些熱水,喝水也是可以排毒的。”
魯夫人笑望了姚善寶一眼,伸手接過茶杯,點了點頭,將水喝了。
這時,許紹清快步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桌子旁邊,誰都還沒說話呢,他卻忍不住彎腰哈哈大笑起來。
“紹清,你這是怎麼了?”魯夫人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見自己乾兒子跟得了失心瘋一般,笑得異常詭異,比起那秀蓮的笑容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一下子抓住許紹清的手,“你可是也中了毒?”
姚善寶坐在一邊冷眼旁觀,聽得魯夫人的話,沒忍住笑出聲來,道:“夫人,您看這許公子麪皮竟是比一般女子的還要紅潤細嫩,哪能是中毒了?我想,肯定又是去哪裡騙吃騙喝去了吧?”
許紹清撇了撇嘴巴,嘴角笑意還是不減,兀自想了想,笑得更是趴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魯夫人心知乾兒子這是開心而不是中魔,方放下了心,只道:“紹清,當着姑娘家的面,別這麼失態。我問你,你可瞧見了那張公子?”
不提張君深還好,一提張君深,許紹清笑得更是厲害。
姚善寶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立即站起起來,走到許紹清跟前:“許公子,君深在哪兒?是不是你欺負他了?”
許紹清緩了緩,勉強不再笑了,也直起身子來,咧着嘴巴說:“我怎麼欺負他了?你瞧他那人高馬大的樣子,一拳頭能錘死一頭牛,一口氣能追着馬車跑幾十裡山路,誰敢欺負他啊?”說着瞪了姚善寶一眼,哼唧哼唧道,“還有,你空口無憑,憑什麼說我欺負人?”
姚善寶不想跟他理論,回瞪回去後,向着魯夫人告別,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許紹清見姚善寶走了,他倒是急了起來,猛地一跺腳道:“喂!你還沒問我他去了哪裡呢,你去哪裡找他?”見姚善寶沒理會他,他也撒腿跟着跑了出去,跑到門口又掉頭回來,抓住魯夫人的手說,“乾孃,兒子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吃肉。兒子晚上想吃紅燒豬蹄,您讓廚房做這道菜給兒子吃吧。”
話音剛落,隨即就向魯夫人拋了朵桃花,卻被魯夫人一巴掌拍頭上。
魯夫人笑罵道:“你個臭小子,跟你乾爹一樣,成天就知道胡吃海喝的,一點正事不會幹!乾孃問你,你爲什麼惹那姚姑娘生氣?那張公子到底去了哪裡?你小子笑得那麼賊,一準沒好事兒!”
許紹清雖然長得白嫩細瘦的,但皮厚得很,經得住打。
被打了一巴掌,他倒是更往魯夫人懷裡鑽去了,一把抱住魯夫人腰道:“乾孃最疼兒子了,這個世上就只有乾孃疼兒子。哎,我爹孃打小就將我拋棄了,我流落街頭數年,好不易被好心的乾孃撿到,乾孃可一定不能再丟下我啊!”
魯夫人跟魯縣令一輩子也沒生出個兒子來,兩人近半百之年,這才得了個便宜兒子許紹清,自然寶貝得不行。魯夫人深深感受到了天倫之樂,笑得更是開心,只應道:“好了好了,你這孩子,都多大人了,還這般愛撒嬌。去忙你的吧,乾孃吩咐廚房去做豬蹄便是。”
“哇塞!”許紹清嗷嗚大叫一聲,然後在魯夫人臉上親了一口,“果然還是乾孃疼愛兒子啊。我就知道,這個世上還是乾孃待我最好!”
魯夫人嘴角含着幸福的笑意,伸手給便宜兒子許紹清理了理衣裳,又拍了拍他的腦袋,問道:“阿清也快十七了吧?等過些時日,乾孃拖媒婆給阿清找個媳婦去。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能一輩子跟着乾爹乾孃,遲早是要成親生子的。”
許紹清現在整天除了跟着卓雲查案破案,便是出去仗着自己捕快的身份胡吃海喝,他小日子過得爽歪歪了,哪裡願意找個婆娘來管自己?一聽魯夫人說要給他找媳婦,他就不願呆在這裡了,也開始顧左右而言其它。
“那個什麼……”許紹清立即站了起來,靈活的身子來回晃動,“哎呀,乾孃,你瞧兒子這記性!我不是說要幫着姚姑娘找他家大傻子去的嗎?乾孃,兒子走嘍,找大傻子去嘍!”
魯夫人瞧着那風兒一樣飄忽來飄忽去的少年,笑着搖了搖頭道:“這孩子,成天這樣瘋瘋耍耍的,沒個大人的樣子!”
外面晴空萬里,整個天空瓦藍瓦藍的,天上沒有一朵白雲。南方初夏的天氣,連吹出來的風都是溼熱的。
姚善寶知道,那叫許紹清的混小子一定欺負了大傻子了!大傻子雖然長得人高馬大的,可他的心性非常單純,就跟個七八歲的孩子一樣,他能分辨什麼是非?許紹清那個混蛋,呆會兒有他好看的!
姚善寶只顧氣沖沖往外面跑去,沒看清腳下的路,迎面撞到了人。
撞到的人是卓雲,卓雲見姚善寶似是有心事似的,一把將她扶穩:“三妹,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瞧起來氣沖沖的,誰惹着你了?”
“他!”姚善寶眼睛尖得很,耳朵也靈活,早發現許紹清那個臭小子在一路跟着她了。
許紹清原本是躲在一根石柱子後面的,反應過來姚善寶伸手指着他時,他立即選擇將臉往石柱子後面藏,可還是來不及了,被卓雲看到了。許紹清是有幾分畏懼卓雲的,見自己已經被卓雲發現,他第一反應便是掉頭跑。
“許紹清!”卓雲陰沉着臉呵斥一聲,伸手在姚善寶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揹着手,大步往石柱子的方向走去,“男子漢大丈夫,別一遇到些什麼事情就知道跑!我問你,你怎麼欺負了姚家三妹?”
許紹清咧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來,嘿嘿一笑道:“卓大哥,我沒欺負姚姑娘啊,姚姑娘這麼懂事可愛,我就當她是我的妹妹一般,又怎麼忍心欺負她呢?誤會誤會,這一定是誤會!”
說完,朝姚善寶擠了擠眼睛,順便丟了一朵桃花來。
姚善寶此時是真的生氣了,她狠狠瞪了許紹清一眼,伸出手來,以手作刀,擡腕便將桃花劈碎,然後問:“君深去了哪裡?”
卓雲見這許紹清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哪裡還有一個捕快的樣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還不說!”卓雲生起氣來,怕是魯縣令也要禮讓幾分的,更別說是許紹清這毛頭小子了。
許紹清這才正經起來,站在卓雲跟前,跟個小孩子似的,低着頭:“卓大哥,大傻子他……他去了萬花樓。啊喂,卓大哥,你去哪裡?”見卓雲轉身便大步要往外走去,許紹清一把拽住他,繼續說道,“這事兒可不能怪我啊,我只是隨口說說的,誰知道他還真那麼傻,還真相信什麼萬花樓有什麼夜息花……”
“君深去找夜息花了?”姚善寶微微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原來君深是幫助她找夜息花去了。
剛剛在給秀蓮施針的時候,她有說過秀蓮是中了一種叫做夜息花花粉的毒,如果需要解毒的話,必須要找到這種夜息花。原來大傻子就記在心上了,還一心想要幫助她找解藥。
姚善寶心裡暗罵他太傻!不過……這萬花樓是什麼地方?
姚善寶心裡隱隱有個不好的念頭一閃而過,但到底沒往那方面去想,只是皺着眉頭問卓雲道:“卓二哥,萬花樓是個什麼地方?”
卓雲一把甩開許紹清的手,狠狠瞪了他好幾眼。許紹清這下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耷拉着腦袋瓜子,不敢看姚善寶跟卓雲。
卓雲沒再理會許紹清,只回答姚善寶道:“三妹放心,我這就去將張君深帶回來。”說着繼續擡腿往外走去。
姚善寶叫道:“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卓雲腳下步子頓住了,有些尷尬,回頭道:“三妹不必去了,那種地方,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該去的地方。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必是將張公子帶回來。”
姚善寶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她很是放心不下大傻子,待卓雲走了之後,她一轉頭便問道:“許紹清,我問你,萬花樓是什麼地方?”
許紹清縮了縮腦袋,眼睛瞟來瞟去的,就是不看姚善寶。
姚善寶氣得猛一跺腳道:“許紹清,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那萬花樓是什麼地方?在哪裡?否則,往後只要是我做的菜,你就別想吃!”
許紹清“嗷嗚”叫了一聲,立即妥協,不但告訴了姚善寶那萬花樓是個什麼地方,還告訴了她萬花樓怎麼走。
姚善寶聽後,瞪圓了眼睛,狠狠一腳踹在許紹清小腿肚子上,也跟着跑出去了。
萬花樓是一家萬花樓,在古代,萬花樓是男人買笑取樂的地方,好人家的女子,是不能夠進出萬花樓的。
但是姚善寶管不得那麼多了,不就是風月場所麼,沒什麼好怕的,還是大傻子最重要。
萬花樓裡,張君深正被一羣年輕女子圍住,女子環肥燕瘦,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雖然也瞧出來眼前這個男子腦子有些問題,但耐不住他長得好看啊,個個都願意往他身上倒貼。
“哎呦公子,您喝口酒啊!”一個穿着粉紅襦裙的年輕女子手上端了杯酒,一個勁往張君深嘴裡倒,灌了他好一大口,“這樣就對了嘛。公子,您既然來了咱們這萬花樓,可就別端着了,來這裡的男人,誰不是想風流快活的?您瞧瞧,咱們姐妹們,哪個不是如花似玉的。”
說完雙手便緊緊摟住大傻子脖子,將臉埋到他頸窩處,聞着他身上濃濃的男子氣息。
張君深開始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喝了一口酒後,臉色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他覺得腦袋有些沉痛,腦子裡似是有蟲子在啃噬似的,又癢又麻又疼……他想伸手去撓,可只能撓到頭皮,根本一點用處沒有。
“滾開!”張君深雙目漸漸有些猩紅起來,他微微低垂着腦袋,聲音沉沉的,雙拳也緊緊握住,似是有些控制不住,“我再說一遍,都滾開!”
他的聲音雖是又低又沉,但卻透着一股子力量,叫人不容抗拒的力量。
萬花樓的女子,見眼前這位公子臉色似乎變得很難看,那眸光,像是會吃人似的,個個都嚇得後退了好幾步!
“你瞧他,這是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蒼白?”之前粉色襦裙的女子蹙着柳葉彎眉,一臉疑惑地問旁邊身穿綠色裙子的女子,道,“不會是那方面不行吧?哎,真是可惜了,虧得長得如此英俊,卻是個無能的!”
綠色裙子姑娘冷瞥了粉色襦裙同伴一眼,說道:“紅綢,你那酒裡放了什麼?你瞧他的樣子,好似很痛苦,是不是你不要臉,在酒裡下了藥?”
叫紅綢的,立即回瞪回去,張口就罵道:“放你孃的屁!老孃長得如花似玉,哪個男人見了不是往身上貼的?老孃千里一枝花,還需要用那些個下三濫手段嗎?”邊說邊挺了挺胸,清了下嗓子道,“你信不信,老孃現在就過去,這小子肯定得抱着老孃樓上溫存去!”
綠裙女子嗤笑道:“紅綢,你膽子可真是夠大的,沒瞧見這位公子似是魔怔住了嗎?你還敢靠着去,也不怕丟了自己小命!”
“老孃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一個毛頭小子不成?”紅綢瞪圓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爲了證明自己是有姿色的,扭着肥腰肥屁股便往大傻子靠去,可她還沒靠近呢,大傻子順手便拍碎了一張桌子。
紅綢嚇得立即撒腿往回跑,嘴裡不斷念叨:“媽呀!這小子八成是瘋了!”
綠裙女子看着那個叫紅綢的,滿眼蔑視,努了努嘴道:“還不去將媽媽請來,這小子裝瘋賣傻佔了我們便宜,八成是不想給錢了。哼,來萬花樓找什麼夜息花,裝得可真像!”
紅綢嘴上雖厲害些,但一遇到什麼事情,就成了軟腳蝦,她顫顫巍巍道:“綠裳,你也別去了,我瞧那小子,不像個正常的。你看他,一拍手就能將桌子給劈了,呆會兒還不得將咱們給碎屍萬段啊?你跟姐妹們等着,我去叫媽媽出來。”
綠裳用眼神示意旁邊一直跟着自己的小丫鬟端了張凳子來,她坐在凳子上,翹着腿,只靜靜瞧着眼前男子。
卓雲前腳剛到萬花樓,姚善寶後腳就跟了過來,兩人趕到的時候,剛好見張君深趴在地上,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煞是恐怖。
“君深!”姚善寶大喊一聲,跑着過去便扶住大傻子,待看到他的眼神時,她嚇了一跳。
這樣的眼神,跟上次大傻子昏迷前的時候一模一樣。
“君深,你覺得怎麼樣?”姚善寶不管不顧,只抱住大傻子的身子,希望能給他一些力量,讓他不要這麼難受,“我知道君深是爲了我纔來這裡的,也是爲了我才變成這樣的。那君深可不可以爲了我,再堅持一會兒?”
張君深最聽姚善寶的話了,姚善寶說什麼他都聽,即使現在身上跟萬蟲啃噬一般難受,他也不會說出來,只是朝姚善寶點了點頭。
“善寶不哭,善寶別怕。”他見姚善寶似乎嚇得哭了,顫巍巍地伸出手來,粗糙的指腹劃過她細嫩的臉頰,安慰道,“一點不疼,一點不難受。”可話才說完,他便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卓雲瞧見大驚,立即俯身蹲在姚善寶跟張君深跟前,面上愧疚道:“三妹,張兄弟他這是怎麼了?”
姚善寶在乎大傻子,所以有些害怕,她怕自己救不活大傻子。
隨手抹了把淚,將大傻子抱得更緊了些,說道:“上次聽方大夫說,他中了一種叫做‘如意郎君’的毒,可是這種毒根本就沒有解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這毒到底是多久會發一次,只知道,若是再不找到解藥,怕是他熬不過今年了。”
卓雲倒是沒再說話,只恨恨一拳捶在地上:“都是紹清那小子惹的禍事,若不是他故意騙張兄弟來這地方,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沉沉嘆息一聲,卓雲立即站了起來,目光陰森森惡狠狠瞪向萬花樓幾位姑娘,“我問你們,給他吃了什麼?”
綠裳似是有幾分得意,站了起來,哼笑一聲道:“官爺,這可不關我的事情,都是紅綢,是紅綢餵了他一杯酒。”她說得雲淡風輕,邊說邊執起一把扇子,輕輕搖了起來,“至於這酒里加了些什麼佐料,我便就不清楚了。”
她話音剛落,紅綢領着萬花樓老鴇萬媽媽出來了,紅綢見到了衙門裡的官爺,嚇得直往萬媽媽身後鑽。
萬媽媽見自己手上的姑娘竟然惹到了衙門裡的人,回頭狠狠瞪了她們一眼,然後才轉頭陪着笑臉說:“哎呦,這不是衙門裡頭的卓大捕快麼?卓捕快,這是什麼風兒將您吹到咱們萬花樓來了?快坐快坐,坐下說話。”
她臉上堆着笑容,一笑起來,臉上褶子更明顯,白粉唰唰往下掉。
卓雲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道:“萬媽媽,你們萬花樓的姑娘不知在酒裡放了些什麼,這位張公子吃了後,突然成了這樣。”
萬媽媽偷偷瞄了眼一旁臉色蒼白的張君深,她確實被他的臉色嚇到了,隨即回頭瞪了紅綢一眼:“你都將官爺惹來了,還不快說,到底給這位公子吃了什麼?”
紅綢嚇得直哆嗦,手一直緊緊抓住萬媽媽手臂,吞吐道:“是……是一點點春藥。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而已。”
“你呀!”萬媽媽伸手便狠狠戳了下紅綢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罵道,“你個浪蹄子,可真夠給老孃丟人的。老孃告訴你,你要是惹上官司,可別拖老孃下水!”
卓雲知道事情輕重緩急,也深知,此時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既然知道酒里加的是春藥,便就請了方大夫來看便是。
望了紅綢一眼,卓雲眯了眯眼,沒再說話,只是轉身扶起地上的張君深。
幾人走後,萬媽媽氣得伸手便扇了紅綢幾個耳光,呸了她好幾口唾沫,罵道:“浪蹄子一個,銀子掙不着,盡會給我惹事!你瞧瞧你,成天就知道吃吃吃,長得一身肥肉!哪個男人會看得上你?”
聽得身後喊打喊罵的聲音,姚善寶回頭望了一眼,就沒怎麼注意前方,出門的時候迎面撞上一個臉上蒙着面紗的女子。
女子手上挽着一個竹籃子,籃子裡面的東西都灑了出來,落了一地。
姚善寶見撞到了人,立即道歉,然後也彎身一起幫她去撿地上東西。
蒙面女子彎腰的時候,臉上面紗被風吹了起來,姚善寶見到她那張臉時,嚇得一跳。
女子臉上長了一些細小的毒瘡,毒瘡有些開始潰爛,有些還化了膿,只一雙眼睛還算清亮靈動。
蒙面女子見到姚善寶時,也怔了一怔,但隨即意識到自己這張臉被人瞧見了時,又趕緊伸手將面紗罩在臉上,只是眼神還算不住往姚善寶這邊瞥來。她看姚善寶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認識她似的。
“姑娘,你可還好?”姚善寶見眼前女子瞧自己的目光頗爲奇怪,便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問道,“可有傷着你?”
“沒有。”蒙面女子回了神,只慌亂撿起了灑了一地的果子,說道,“我沒事,你走吧。”
姚善寶覺得這女子有些奇怪,但到底顧及着大傻子的病,也沒多問什麼,小跑幾步過去,追着卓雲就往衙門裡走了。
姚善寶走了之後,蒙面女子這才停了手上動作,回頭望着姚善寶離去的背影,眼裡沁出了淚意來。
“珍娘,你死在門口做什麼?”萬媽媽心裡十分煩躁,被衙門裡的人闖了進來,她覺得十分晦氣,現在看誰都不順眼,此番見珍娘還這般磨磨唧唧的,剛好被她抓到了機會,狠狠打罵了她一頓。
珍娘是三年前被賣進萬花樓的,賣進來的時候,已經有十九歲。在被“父兄”賣進萬花樓之前,她一直在富貴人家當丫鬟。雖然是當丫鬟伺候主子,但好在伺候的主子心性溫順,她倒是沒受什麼苦。
後來主子死了,她父兄見她也到了年紀,如果再不出手的話,說不定將來還得賠份嫁妝錢,便開始謀劃起另外的打算。珍娘打小便生得美貌,頗有幾分姿色,又因着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鬟,跟着主子學過一點樂器,會彈曲子,便被她“父兄”用低價贖回家,又高價賣給了這萬花樓。
萬媽媽初次見到珍孃的時候,還十分喜歡,覺得這丫頭生得好,又有才藝,必是個能賺錢的。可誰想得到,這丫頭,一把年歲了卻還裝得跟清純少女似的,死都不肯接客。
先是好言勸說,後來打罵,最後實在不行,直接給她下藥。
雖是被人用了下三濫的手段逼得破了身子,可她從不作踐自己,依舊不肯接客。但是人在萬花樓,身不由己,萬花樓是利用女人賺男人銀子的地方,是容不得你裝清高的。
珍娘身上有一股子清高勁兒,又會彈曲子,倒也有不少花錢買樂的爺們願意爲她花銀子。
一天一天下來,珍娘也攢了不少銀子,終於有一天湊夠銀子可以從良了……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卻得了一種怪病。
在萬花樓裡接客,最容易感染的,便是花柳病。起初只是發覺身下那處有些異樣,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後來身上一點點開始長玫瑰色的毒瘡時,她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偷偷找了大夫來瞧,被告知,自己這是花柳病症狀。
小縣城裡的大夫,醫術都不怎樣,可是那方大夫她萬萬是不敢找的。一天天的,也就耽誤了最佳治療期,最後眼見着這楊梅瘡似乎長到了脖頸處,她才又找了大夫來。
無奈,已經無藥可救了。
得知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她倒是有些輕鬆了起來,也深深覺得,或許死是最後的解脫吧。
只是,在死之前,她還有恩情未報。
萬花樓裡,就只有紅綢跟珍娘關係不錯,珍娘得了怪病,也就只有紅綢左右照顧着些。
見老鴇萬媽媽走了,紅綢偷偷拉着珍娘往自己屋子裡走,關了門,開始檢查她身上的傷口。
“珍娘,情況好似比昨天又嚴重了些。你瞧,有些都開始潰爛了。”紅綢望着珍娘手臂上、脖頸上、臉上的楊梅瘡,又心疼又害怕,“還是找方大夫來瞧瞧吧?”
珍娘倒是無所謂,抿了抿脣說:“不必了,總之已經好不了了,就這樣吧。”她奪回自己的手,將被紅綢捲起的袖子放到手腕處,退離她幾步道,“紅綢,你往後別再來找我了,大夫說了,身上的這些毒瘡,可是會傳染的。”
“怕個什麼!老孃賤命一條,早就不怕死了。”紅綢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說,“珍娘,我長得不好看,攬不到客人,整個萬花樓裡,也就只有你的心最善良。現在你病了,我多少得關照些的。”
珍娘跟紅綢一般大,珍娘來萬花樓的時候,紅綢已經接了數年客人了。
紅綢的娘也是萬花樓裡的姑娘,她不知道自己爹是誰,打小便跟着孃親一起在萬花樓裡討生活。
娘死得早,她沒有出路,便也步了孃親後塵,成了風月場所裡的姑娘。
當那些肥豬一樣的男人拼命在她身上賣命的時候,她有瞬間是恨的,恨不得掏出刀子才殺了所有人。可到底沒有,日子便也就這樣一天天過了下來,她也就習慣了。
直到遇見會彈琴奏曲的珍娘,兩人一見如故,做起了姐妹。
珍娘紅的時候,對她很是關照,也給過她不少銀子用。現在珍娘得了怪病,就要死了,她怎會遠離而去?
“好了,珍娘,你也別勸我了。反正,我在這個世上,就只有你一個親人。”紅綢還想去挽着珍孃的手,卻被珍娘閃開了,紅綢撇了下嘴巴,氣鼓鼓道,“罷了罷了,你不願意我靠着你,我便遠離你一些。但是,你給喝我給你熬的藥,知道嗎?”
珍娘還是不願意,皺眉道:“已經好不了了,何故費那個銀子?紅綢,我攢了些銀子,反正我都用不着了,你拿去吧。拿去給自己贖身,回頭找個如意郎君,好好過日子去。”
“如意郎君?”紅綢覺得好笑,搖了搖頭道,“我在這萬花樓生活了二十多年,什麼樣的臭男人沒有瞧見過?早就對這個世上的男子不抱任何希望了。我便混一日是一日吧,我娘就是死在這裡的,這裡就是我的家。”
珍娘素來知道這紅綢的秉性,便也沒再多往這方面說,只問道:“剛剛來的那幾個,是什麼人?”珍娘想起了剛剛那位姑娘的容貌,乍一看的時候,她着實嚇了一跳。
紅綢就是因爲這事被萬媽媽打了一頓,頗爲有些不耐煩道:“那個傻子?不知道抽的什麼瘋,跑咱們萬花樓裡來找什麼夜息花。誰知道他是不是裝瘋賣傻故意來討便宜的?總之被我下了點春藥,就成了那個死樣。”
“那……那位姑娘呢?”珍娘猶豫着問道,“怎麼一位姑娘也往咱們萬花樓裡跑?”
“誰知道呢!今天也真晦氣得很!算了,不跟你說了,你在房間好好休息,我看差不多要準備着接客了。”紅綢瞥了一眼珍孃的手,看到了她手腕上那塊胎記,擡眸問道,“珍娘,還是找方大夫來瞧瞧病吧,至少,你還沒有找到自己家人,總該有個念頭。”
珍娘身子一震,隨即也垂眸瞧着右手手腕上那塊硃紅色胎記,往事似乎又浮上眼前。她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卻隱約記得,自己是被親生父母賣掉的。自打有記憶起,她便是被這位爹爹賣給那位爹爹,不停做苦力,好在後來遇着了好主子,可主子卻死了。
少奶奶……珍娘瞳孔縮了縮,雙拳也緊緊攥起,眸光漸漸變得陰狠起來。
想到這裡,珍娘心裡有了打算,見紅綢還站在這裡望着自己,她笑着催促道:“你趕緊出去準備吧,不然呆會兒媽媽又要說你了,快去吧。”
紅綢走了之後,珍娘坐到梳妝鏡前,打開化妝奩,想到剛剛在街上聽到的“柳府鬧鬼”事件,她拳頭攥得更緊,嘴角漸漸露出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