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陶大友趁着天還未亮透就趕着自家的牛車去往了鎮裡。陶李氏自昨夜起沒有醒過,陳郎中吩咐每天用糖水給老太婆喂下去,要是老太婆清醒着就趕緊灌點米湯,這樣沒準能再多拖個七八日。
其實陶大友早就想明白這病要去也就是一會的功夫,所以前陣子纔跟何花天天催陶莞選親,到了冬天,村裡的老人撐不下來的也漸漸多了,陶大友原本就有幾分擔心陶李氏病情的兇險,但終歸還是疏忽了,自己又一味地歉疚女兒,才險些釀成大禍。亡妻李巧兒唯一給自己留下的也只有陶莞,要是連這個女兒都讓自己毀了,他還有什麼顏面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陶大友坐在一顛一簸的牛車上,眼角的淚水不自覺留下來,迷濛地望了眼天空,凝噎無語。回想自己的前半輩子,多半是被陶李氏牽着走,也怪他自己沒有主心骨,一味對老太婆愚孝,才落得欠亡妻欠兒女那麼多。他爹走得早,她娘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他難免對陶李氏言聽計從以示孝義,也只有這兩年家裡纔好些,可惜陶李氏又沒這個福分跟着他享福過上好日子,一邊是親孃一邊是親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陶大友心裡能做出這個決計已是萬分不易。
快到晌午的時候,陶大友纔到了李府。
李德仁在臘月邊忙着出去收賬,李昀跟在他身邊幫襯,家裡能做主的也就只剩下了馮氏。
馮氏見陶大友在路上凍得都全身無知覺了,連忙叫姆媽多熱了兩個炭盆送過來,又吩咐廚房熬了壺姜棗茶給陶大友驅寒。
馮氏把茶盞遞給陶大友問:“這般的天氣,姐夫又從村裡冒雪趕來,莫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陶大友一雙手僵腫得連杯子都險些握不住:“弟妹,前番你要給阿莞做媒,想得可是哪一家?”這話是何花教陶大友說的,先不說自家要與李家攀親低了自己的門檻,要讓李家知道陶家嫁女兒是十二分的鄭重。
馮氏一聽就有了眉目,喜道:“這是阿莞有意思了?姐夫就別拐彎兒抹角了,只說阿莞同不同意罷,我哪裡有那個本事能做媒,不過是把阿莞當作親女兒來疼罷了。”
馮氏出乎意料地熱情急切,陶大友嘆了一聲:“阿莞她奶奶眼瞧着是要不行了,我擔心老人家熬不過這個冬天,想着早點把阿莞的婚事辦了,免得到時候阿莞穿着喪服又平白被耽誤幾年。”
馮氏一驚:“親家太太的身體不好了?”
陶大友看着馮氏無奈地點點頭:“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了,咱們莊戶人家嫁女兒也沒有鎮裡小姐那麼多的規矩,能早一天是一天,不興那些俗禮,再說我前兒已經把阿莞所有的嫁妝都備齊了,眼下挑了人家合過八字其他該免得就免了,不要耽誤時間。”
馮氏微微蹙起娥眉,拿起杯盞飲了一口,若有所思地望着陶大友:“姐夫,我也不與你繞彎子了,況且你與何姐應該知道我跟孩子他爹的心意,親上加親本就是美事。若是旁的人家匆匆忙忙必定會怠慢了媳婦,但我們李家原本就是阿莞她孃的孃家,自然只會更加把阿莞當作心肝兒。不瞞你說,我私下問過何姊,已經把阿莞與我家昀哥兒的八字合過,我去拿了庚帖與你看,二人是上吉的婚合。”
馮氏說着就要起身去拿庚帖,陶大友忙把她攔下:“弟妹留步,我來本就知道二人合婚八字,我家那口子也已經去廟裡問過了。”
馮氏一愣,原來上回何花看似是拒絕自己,沒想到卻已經暗下同意了。
“若我們兩家大人都已經沒什麼意見,那就是兩個孩子的意思了。我家阿莞昨兒已經想通點頭答應了,那外甥那邊……?”陶大友摸不準這個侄子的心思,他是讀書人,自然清高些,自己這樣的莊戶人家李昀未必看得上,若大人強做了主,阿莞嫁過去得不到丈夫的寵愛也是吃苦。
馮氏展眉一笑:“姐夫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家那傻小子這一年可不就是等着阿莞才推了那麼多的人家?”
陶大友心中最後的顧忌也被解除了,一天下來,臉上終於有了點喜色:“既然這些事都妥了,那婚事就好說了,我跟她孃的意思是趕着年前把阿莞送出門,這不還有二十來天,她奶奶那邊我們盡力拖着,等正月裡一過,就是戴孝也已經是婆家的人了,不礙事。到時候阿莞要回家盡孝守堂,我們也就隨她去,這會子先把她哄住了再說。”
娶個如意稱心的媳婦實在太不容易了,要不是老太太這麼一折騰,以阿莞的性子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馮氏心裡雖是很想她嫁進來,但自己這麼大的兒子也不能晾在一邊不管。到時候情況不對,她這個做孃的再不合孩子的心意也要去給他另說人家的。這下有了這樣容易的好事,馮氏自然也就不介意喪不喪的,都是自家人,要不是老太太這麼一病,自己兒子娶媳婦還得等猴年馬月呢。
馮氏叫來姆媽把事情跟她說了一番,姆媽是上了年紀的人,雖然心裡有些忌諱這樣的紅白事,但主家已經不介意了,她這個做下人的也就沒有別的話好說了,聽着馮氏的吩咐便緊着身去張羅事宜。
陶大友原想等李德仁回來,二人見上一面,但李德仁在外收賬沒個準頭,眼見着時間差不多了,再晚些趕回去路上就什麼都看不了,陶大友也就急急忙忙駕着牛車往陶家村趕。
馮氏一路相送,把李府的庚帖給了陶家,又商量過日子,選了吉日,準備再過七日就把聘禮擡去陶家村,省了納吉等一律的雜功夫,等到二十五的時候就吹吹打打把人給接進門。雖說時間倉促了些,但好在兩家人早有準備現下還不至於手忙腳亂,兩家人都是辦頭一門結親的喜事,處處又小心留意,算起來也不比走正常程序的差到哪裡去。
晚上村子裡的燈都快熄得差不多了,陶大友才提着個燈籠趕着牛車回來。
何花在屋內早就等得心慌意亂,耳朵豎着聽門口的動靜就沒有耷拉下來過。自家牛車踏着雪地,哞哞低喘的聲響一傳來,何花就裹緊身上的襖子出去了。
“大友哥,事情怎麼說?”何花一雙手急得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
陶大友看了眼她,沒藏住心裡的笑意,嘴邊原本扯着的弧線頓時張揚了起來:“快些進屋說罷,一路上我都要凍糊塗了,就是心裡有再大的喜事也禁不住這風雪這樣吹啊。”
何花愣了愣神,自己只一心撲在陶莞的婚事上,連丈夫回來都忘了伺候,於是又匆匆忙忙倒了盆熱水讓陶大友泡腳,再拿了點晚上剩下的饅頭給他。
她一面幫陶大友挽起褲腳,一面仰着頭切聲問:“她孃舅那邊怎麼說?”
陶大友一路上餓急了,一口啃下半個饅頭,嚼了好半天才回道:“日子定了,還是昨晚咱們商量的那個日子,不過李家要隆重些罷了,又把幾個咱們省了的禮節給縮在了一起。今兒我去的時候只有弟妹在,想來連舅母都同意了,自然她孃舅也是願意的,我看着天色不早就先回來了。”
何花眼睛晶亮晶亮地,噓了口氣:“好在還有段時日給咱們準備,要是娘……”何花看了眼陶大友,臉色微沉:“要是娘昨兒個就那麼去了,我們這做父母的可是要給孩子造多大的孽啊!也怪我平日裡太順着阿莞,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我卻合計着自己是個後孃,窩囊地不敢在她面前強硬,不成想反倒會害了孩子。”
陶大友聽她這麼說,又心疼起何花:“你雖說年歲長不了阿莞幾歲,但到底是我的女人,阿莞素日裡也是對你畢恭畢敬,是你自個太過小心了,有時候孩子不要太慣着。”
何花幫他擦腳,嬌嗔地哼了一聲:“我哪裡會慣孩子,這家裡最會慣孩子的就是阿莞,要是這樣可勁疼弟妹的長姐出了門,我這個做孃的只怕與孩子還親厚不起來呢。唉,話說回來,到時候咱們大閨女生了孩子也不知道是更疼弟妹還是更疼孩子。”
看着惆悵的何花,陶大友笑她:“這八字剛剛要起頭畫一撇,你就想到當外婆去了,你也不必眼饞閨女生的孩子,到時候咱們加緊再生兩個,你左手抱兒子,右手抱孫子,我再騰出手幫你帶一個。”
夫妻二人難得有閨房之樂。
何花眼梢露媚地啐他:“我可不像你這麼沒臉沒皮,都是要當外公的人了還想着生兒子。再說現在是什麼時候,娘都還在病榻上倒着,你有那個心力我可沒那個臉給你生。”
陶大友見她滿面緋紅,又想起尚在彌留之際的陶李氏,低嘆了一聲就沒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o>_<o有了銀子的男銀都會變壞,哼哼,就連陶大友這樣的老實人都會說葷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