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的姆媽伺候着她們洗了臉衝了腳就退下了。
常欣坐在凳子上看着門外姆媽笨拙的矮胖身影徹底消失在窗上,一下子麻溜地跳下凳子跑到門邊。
“阿莞表姐,嘿嘿,我們擱屋裡偷偷說話我娘是不會知道的。”說完她還神神秘秘地扒開門縫往外看了看,長吁了一口氣道:“姆媽也去睡了,不會有人來的。”
阿莞正在房裡收拾自己的衣裳,停下手中的動作看着她說道:“常欣你先擱被窩裡躺着,就這麼穿着件小衫站着指不定要着涼,受了涼就要找郎中給配藥的。”應該是叫常欣吧?她記得李德仁是這麼跟她說的,老大叫常欣已經七歲了,老二叫常樂今年五歲,老三是個兩歲的男孩叫常喜,這三個名字可真是夠喜氣兒的。
常欣聽着阿莞說郎中馬上想起記憶中黑黑苦苦的藥汁,不由自主地皺起兩蹙彎眉,嘟着小嘴一溜煙跑到牀邊蹬了鞋子就跳上牀。
阿莞看着她神速的一連串動作好笑地搖搖頭,揀了平日睡覺穿的衣服換上也就躺倒在了牀上。
兩人在牀上躺好,常欣在裡,阿莞在外。
“表姐,我聽我娘說大姑是個頂好的人哩。”
“嗯。”陶莞想了想,李巧兒應該還不錯,至少不會像張細花那樣刻薄,就是平時跟村裡的姐姐嫂子一塊閒談時也是對李巧兒一派誇讚。這個時代,婦女只要目不識丁跟牛馬牲畜一樣在婆家做人,基本上都能落個賢惠孝順的美名吧。
“我爹說村裡可好玩了,他小時候還跟我大伯二伯在田裡釣泥鰍,我每次去奶奶家堂姐堂哥們擱一起玩都不捎上我,說我只會鬧事,哼,我買了大紙鳶也不給他們玩。”
“村裡好玩的事多,但活也多,我閒時還會去河裡摸點魚回家燉了熬湯喝,味道可鮮了。”
“哦,我不會摸魚,我跟你學吧?”
“嗯,好……”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沒多久常欣便睡過去了。阿莞聽着旁邊常欣均勻平穩的呼吸聲翻了個身把手枕在頭上也蜷縮成一團閤眼沉沉睡去。這牀可真軟乎啊,就是比席夢思還要軟上兩倍,阿莞在夢中獨自呢喃。
“表姐、表姐,快起來啦。”阿莞還在迷迷糊糊做着甜夢,卻被常欣給推搡醒了。
“嗯?”她睜開惺忪的兩隻睡眼。什麼時候天已經亮了?
“表姐,我爹今天要帶我們上街,你快起來。”
見陶莞還在懶懶悠悠不緊不慢地半睜着眼打哈欠,常欣就催促:“阿莞表姐,我爹可不經常帶我上街,好容易你來了才肯帶我出去一趟,你快點。”
“知道了。”
陶莞掀了被子從牀上下來,見着木架上已經放上了一盆冒着白煙的熱水,過去擦了一把臉,又去桌上倒了一杯水漱了下口才去穿衣服。
等陶莞打理好自己已經是七八分鐘之後。
常欣看着她動作麻利地梳起辮子,甚至不用一分鐘就打出了兩根粗長整齊的麻花辮簡直都要瞠目結舌了,她驚呼:“表姐,你也忒厲害了!我還想叫姆媽來給你梳頭呢。”
平日裡都是姆媽給她梳頭,她娘也就偶爾幫她打理下辮子,沒想到表姐居然這麼厲害,連辮子都是自己梳還梳得這麼好。
阿莞覷她呆呆愣愣的小臉一眼,笑道:“你打多了也會跟我一樣的。”
常欣不以爲然地搖搖頭,口說:“我可不會,嘿嘿,今晚你教我吧?姆媽老給我扎兩個小辮我都要煩死啦,我要梳跟表姐一樣的長辮。”這樣長長的辮子掛在胸前用兩根紅頭繩扎着多好看,怎麼大伯二伯家的堂姐也梳這樣的辮子就沒有阿莞表姐好看呢?
陶莞輕咳一聲道:“還走不走啦?回來我再教你。”
“走,當然走!回頭我跟你學。”常欣烏溜溜的圓眼笑成一條彎彎的弧線。
二人一路有說有笑牽着手走出了房間。
常欣拉着陶莞走出自家的院子,踮起腳尖一看就瞧見了他爹已經把牛車趕到了街口,她脆甜甜地朝李德仁喊了句:“爹!”
李德仁聽見自家的大囡在叫他,忙往這邊看了看,應道:“大囡,快帶你表姐過來。”
“噯。”
“孃舅。”陶莞走到李德仁面前清甜地打了聲招呼。
“阿莞呀,舅舅今兒原是要帶你跟常欣去街上逛逛的,結果田頭剛剛出了點子事,幾個佃農打了起來,舅舅得趕着去一趟.。”這二十畝田也是李德仁剛剛置辦下來的,新僱的佃農脾氣兒又沒摸順,一團糙漢子堆一起幹活還能不紅了臉吵起來?
阿莞點點頭,說道:“無妨的,正事要緊,舅舅你趕緊去吧。”
“不行,我要爹陪我一起去,我要爹陪我一起去!”常欣把嘴嘟得老高拽着李德仁的袖子一陣死纏爛打潑皮耍賴。
“爹說話不算話,一早把我叫醒說要帶我出去,結果這會子又說不能出去了,爹壞,爹壞!”
李德仁真是拿這個撒潑的小祖宗一點辦法也沒有,按住她蹦跳的身軀好生勸道:“誰說不讓你出去了?我剛叫了你哥陪着你表姐跟你出去,你這丫頭瞎鬧騰個啥?”
“不管,就是嫦娥娘娘來了我也不要,我就要爹!”常欣已經開始淚眼汪汪,她連自己最欽慕的嫦娥娘娘也不要了,她爹應該會同意跟她出去了吧?哥哥老是管這管那,不讓她買東西,她纔不要臭哥哥!
“誰說只要爹的?連我也不要了?”一個溫沉低厚的嗓音從背後傳來。
三人不由轉身循聲望去。
來人是一個年約十四左右的修長少年,着一件漿洗得筆直髮白的藍布長衫。這布料也就一般,是衣料鋪子裡最尋常的那種,又不精貴,適合日日做粗活的莊稼人下地穿,磨破了就再扯幾丈再趕製一件,便利的很。
陶莞看着來人,想着這大概就是裡李德仁口中說的那個“哥哥”,但看他這麼迎面走來,又隱隱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對勁。她凝起秀眉對着他一陣仔細打量,終於察覺爲什麼會覺得不對勁了。
她平時在東塘村進進出出看見的都是臭汗熏天的農漢,赤着膀子光着大腳,就連小孩子也是嬉皮得很,這些人是沒有一點文化積澱的,再說飯都吃不飽了,哪個還有心思去讀書?因此村裡的男性大人小孩幾乎都沒什麼書卷氣息。但眼前的這個少年一出來便有一股書香氣息撲面而來,且修長略顯單薄,一看便知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讀書人。見慣了糙漢子這會子見到這樣稀罕的小書生自然覺得哪裡都彆扭。
阿莞想着想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來自己的審美真是被農村毒害慘了。現在她的審美還真是有些稀里嘩啦慘不忍睹,因爲她現在看着這個白臉少年竟覺得他無比俊美起來,擱在現代明明也就是個長相略顯清秀的小少年,鼻高、薄脣、鳳眼,略帶青澀。
“哥哥。”常欣暗地裡吐了吐舌頭做了個小鬼臉,不情不願地叫他。
“昀哥兒。”李德仁看着自己的大兒子出來,頓時舒了一口氣,常欣這小祖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昀哥兒一張都要凍出冰碴兒的冷臉。
昀?陶莞聽李德仁這麼叫這個少年,一下子想起門前那塊牌匾上的落款,是單字一個“昀”,原來那匾上的字是出自這個少年的手筆,好一雙妙手!在現代她雖說從小就開始上書法班,在家裡又經常被爺爺催促練習,但自從工作後幾乎都是用電腦,一手好字、運筆走墨早已經拋光了。
不過陶莞有一絲疑怪,這常欣怎麼跟着他叫哥哥?依這昀哥兒的年紀李德仁鐵定是生不出這麼大的兒子的。
見陶莞的面上似乎有疑慮,李德仁轉頭對她解釋道:“這是你昀表哥,我的養子。”李德仁也知道自己的大兒子想得開,於是便當着外甥女的面說他是養子。況且昀哥兒的身份又不同於常人,他娘把他託給自己倒是有些委屈了昀哥兒的。
李昀原該叫謝昀,跟着他娘何氏常年出海走貨,一介婦人拉扯大孩子的艱辛可想而知,何氏自說是個寡婦,謝昀是個遺腹子,這麼個單薄的婦人出來走貨自然大家都多照應些,其中不免也有些個存着壞心的人帶着猥/瑣的心思,但都被何氏狠戾地打發了出去。
何氏在船上跟李德仁走了幾次貨也就熟悉起來,兩家人也是禮尚往來,若是出海順了些得意的貨色也互相贈着賞玩,馮氏見着他們孤兒寡母的在船上也是頗下心思處處維護着,倒不是圖那些個人情,就是覺着如果自己哪天死了丈夫就跟天塌了似的,哪還有那個勇氣與恆心出來做一番事業,因此她對何氏還很是敬佩的。
一日走貨回來,兩家人正各自下了碼頭正準備家去,誰料一羣惡霸上來對準何氏就拳打腳踢,一個青年漢子拿着木槌劈頭蓋臉地在她頭上愣是砸出了個大窟窿,血都濺出了一米開外,沒兩下何氏便不行了。李德仁與謝昀此時還在船上清點着貨物還未下船,等他們趕來時馮氏就差嚥下最後一口氣,見着他們二人來了何氏才提着所有的氣力邊吐血邊把謝昀拖給了李德仁。
這事一揭,都是二年前的事了。何氏原先就是個懂斂財的婦人,帶着遺腹子在外漂泊多年存下的家底竟足足有一百兩之多,加上金銀首飾,這麼一股腦算起來也得值個二百多兩。李德仁與馮氏着實吃驚不小,這對母子平時看着衣着樸素,吃用方面也是簡便得不能再簡便,沒想到這家底卻頂的上小富人家了。
但李德仁夫婦又是個純良的,沒想過動這筆錢,可這筆銀子光這麼擱着也是浪費,於是他們夫妻二人便商量着跟謝昀按利借了來,謝昀知曉他們待自己也是如親生兒子一般,二話沒說就把這筆錢全交給了何氏。
如今這家業沒了當初的那幾百兩也是一時掙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