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我……”老鄭頭嘴脣動了動,鬍子一抖,想說些爲自己辯解的話,可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爲,卻又感到無話可說。
也只有在女兒面前,纔會讓他感到如此的自行慚愧。
“好了,別說了,先坐下歇歇。”一旁,鄭彩花的夫君李秀山見老丈人被說的實在沒面子了,便是抱着孩子勸說道。
聞言,鄭彩花還是一副生氣的樣子,但到底沒再說什麼了。
“你們走了一路,也累了渴了吧?我給你們燒點熱水……”老鄭頭趕緊賠笑,並給楊氏使眼色,打算讓她去竈房燒水做飯。
然而楊氏現在纔是終於弄明白,這竟然是老鄭頭的女兒帶着全家回來了。
可她怎麼會在這時候回來?
不是說這個女兒出嫁以後,再也沒回來過一次,等於是老鄭頭斷絕父女關係了嗎?
難道這時候突然回來,是想起來老鄭頭手裡頭還有錢,想借此修復父女關係,好把他手裡的銀子都給騙過去?
畢竟看老鄭頭對親生女兒這般罵不還口的殷勤態度,只要這女兒一開口,必定把手裡頭的銀子都給雙手奉上。
楊氏這麼想着,也就沒注意到老鄭頭給她使的眼色。
這讓老鄭頭不禁心中惱怒,想着這婆娘也是膽子大了,看到他女兒回來,知道他不敢在女兒跟前拿捏她,所以才裝作看不懂他什麼意思吧?
“爹,你不是要給我們燒水?一直看別人作甚?”鄭彩花注意到這一點,頓時一張臉又微微一沉。
“沒有,我這就去給你們燒水。”老鄭頭一聽,趕緊就是出了屋子,打水生活燒飯。
這時候,鄭彩花纔是面色又帶上幾分和顏悅色,起身拉住顧欣茹到跟前,讓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溫聲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我……我叫顧欣茹。”顧欣茹淚盈於睫,猛然想起來,“昨日剛滿十四歲的。”
“昨日生辰啊……”鄭彩花神色間帶上幾分複雜,“你幾日沒吃飯了?”
“兩日……”一說到這個,顧欣茹眼淚更是直接掉出來,在她生日的當頭,她不但餓了肚子,並且她親孃還一點沒想起她昨日是她生辰!
她自己也餓的暈暈乎乎的,根本沒想起來。
“這裡是我從縣城買的糕點,你快吃一些,就着水,慢些吃。”鄭彩花不清楚前因後果,只以爲她是日日被老鄭頭在吃喝上虐待,趕緊就是將自己帶回來的吃食取出來。
顧欣茹看着她,因爲餓太久而稍稍有些遲鈍的大腦,漸漸有幾分明白過來。
這個鄭大娘子,是個好的。
她這是在可憐自己。
然而,她堂堂顧家嫡女,卻被一個山野村夫的女兒,用如此看乞丐一般的憐憫眼神看着?
“謝謝大姐姐。”她垂下眼眸,乖巧的道謝,卻是掩去眼底深處的不屑和暗恨,隨即擡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一塊糕點,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軟香的糕點入口即化。
可她卻覺得,這吃下的根本不是好吃的糕點,而是屈辱!
鄭彩花見她吃下,心道這麼乖巧的小娘子,自家親爹到底怎麼忍心虐待她?真是一個可憐的小娘子。
她心中有幾分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即又和楊氏說起了話,打聽一些楊氏母女的情況。
同樣的,楊氏母女也在打聽鄭彩花夫婦的營生,知道他們夫妻二人前年才搬去縣城,做一些小生意,日子雖不算富足,但總算顧住了溫飽。
這更加讓楊氏覺得,這鄭彩花是回來搶家產的。
方纔她對茹兒這麼好,問這問那的,沒準是想把茹兒給賣了,賣個好價錢!
也不怪乎楊氏會這麼想,實在是在她看來,人跟人之間,只有利益的關係,與人爲善,只是一種謀利的手段。
沒多久,老鄭頭就燒好了水。
他任勞任怨,甚至是連飯也一併燒好了。
鄭彩花說她要帶着孩子在家裡住一晚。
老鄭頭一聽她要住下,很是高興,於是又忙活着收拾出一間屋子,給他們一家三口主下。
雖說鄭彩花心中惱恨老鄭頭這個當爹的,一成親,就狠心幾年不回來,可這又畢竟是自家親爹。
晚些時候,她還是藉口出去散步,把老鄭頭喊出去,父女兩個說說話。
但這看在楊氏眼中,便是她要趁此機會,向老鄭頭索要家產了。
楊氏着急,想拉着顧欣茹說道說道,然而,顧欣茹卻在逗着鄭大娘子的兒子李修文,叫她有幾分無可奈何,想說話都沒人說。
外頭,鄭彩花和老鄭頭在家門口附近散着步。
“爹,我這次回來,主要是聽說你娶了續絃,所以,想着回來看看,你日子現在過得好不好。”猶豫了半晌,鄭彩花還是說道。
“囡囡……”老鄭頭乾瘦蒼老的臉上,卻是苦笑。
他怎能不知,女兒回來,不是爲了看他這一把老骨頭,而是爲了看看他有沒有虐待楊氏母女?
想不到,他不過爲了給表弟出口惡氣,想着懲罰一下楊氏母女,卻剛好被女兒抓了個正着。
不過,他平日裡對這對母女所幹下的那檔子事,也的確不叫人事。
大概也只有在女兒跟前,他纔會有點那種懺悔的心情。
“爹,我到底怎樣勸你,你才肯好好過日子?”鄭彩花深深地嘆息,幾乎是有些麻木的說道。
這些話不知道過去她說了多少遍,可她爹從來都是表面答應,背地裡,仍是一點不改,若非如此,她娘也不會死的那麼慘……
一想到她那個苦命的娘,鄭彩花眼淚又是一下便掉下來。
“囡囡,你,你別哭,別哭,爹保證!以後一定好好過日子!以後一定改,爹保證!若這次再言而不信,就罰老天爺把爹給天打雷劈了!”老鄭頭一見女兒在自己面前掉淚,多年積累的對女兒的思念之情,對親情的渴望,終於是讓他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
痛改前非!
鄭彩花聞言,看他一眼,明顯是不信,但到底還是說道:“我看這個楊氏,有幾分不老實,心裡彎彎道道的多得很,我這回來一趟,她就想的多了,索性縣城生意也離不開人,我跟向哥明日就走,那個顧小娘子,倒看起來有幾分乖巧,但也是個心思深的,你過去又這樣苛待她,難保她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心思在……”
“爹,不管你這次是真的要改,還是隻是哄我的,總歸,要小心這兩個人,萬一等以後你老了,她們待你不好……你,你就託人去縣城給我捎個信,到時候我便過來將你接走,給你養老。”
女兒這一番話,頓時說的老鄭頭淚崩。
這天底下,真正會爲他着想的,仍然只有這一個親生的女兒啊!
也就是在這一刻,老鄭頭忽然有些明白,汪屠戶爲什麼要戒酒了,不就還是爲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