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也不知是年歲大了還是怎麼,突然有時候,就不敢看兩個孩子的眼睛,特別是有一日請幾個老友來家裡喝酒,卻發現傻姐兒被一個老混蛋欺負……”汪屠戶說到這裡,便不禁喉間一哽,頓了頓。
傻姐兒就是汪屠戶那個癡傻的大女兒。
而欺負是個什麼意思,老鄭頭幹多了這種事情,自然十分清楚。
他當即揚聲氣憤問道:“是哪個不要臉的老東西?這事你怎麼不告訴我!我去收拾他!”
汪屠戶搖了搖頭。
“我當時看到那情景,整個人都懵了,只覺一股熱血直衝上頭……等我回過神來,那老東西已被我打了個半死,我身上也被他猛踹了幾腳,當時就咳了血,老東西一抹頭上臉上都是血,就說要去報官,我威脅他一頓,他也就灰溜溜的走了,那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也不盡然是個沒心肝的混蛋,也是想保護自家孩子的,儘管他們兩個,都是傻子。”
汪屠戶說完這些,便猛灌了一口酒,又道,“後來我去找了顧小大夫,她將我一番斥責,給了我一些藥,說這些都是毒藥,我若敢服下去,她就給大寶醫治,我便拿了藥服用,後來等大寶漸漸好了,我才發現,我身上的那些傷竟也慢慢好了,我才明白了顧小大夫的一番苦心。”
說到這裡,他便深深看了老鄭頭一眼。
那一眼,叫老鄭頭明白了他爲何跟自己越走越遠。
老鄭頭當即又爲他們兩人都倒滿一杯酒,信誓旦旦的承諾道:“旁的不說,你我幾十年的關係,說是親兄弟一般也不爲過,顧寶瑛既然救了你,又救了大寶,便也是我的恩人,我絕不會再打恩人母女的主意!今日我便在此立誓,若有違誓言,天打雷劈!”
說完,他一仰頭,先把酒給喝了。
汪屠戶見此,才拋下先前心中的那些芥蒂,喝了酒,兄弟兩個算是重修舊好。
而此時,老鄭頭站在這幾個棺材跟前,想起汪屠戶的那些話,不免的,也滋生出了一些愧疚。
這些棺材裡的屍體,都是曾經他犯下的罪孽,他怎敢再去面對?
可如果不查看一番,又怎麼知道楊氏是不是躲在裡頭?
那如果楊氏真的在裡面,他當如何?
若是換做從前,老鄭頭一旦抓住了楊氏,定會二話不說,將楊氏掐死在這裡,對他來說,左右不過這些棺材裡的屍體,再多一具罷了。
可現在,他也不知是心虛還是故意不想叫自己再犯下罪孽,只微微顫抖着伸出手,打開一隻棺蓋,往裡匆匆看了一眼,只看見一具被他用特殊的法子弄得乾癟的屍體,並未見着楊氏的人。
他這麼匆忙打開三具棺材,這麼極不仔細的一一看過,沒見着楊氏,便鬆了一口氣,彷彿是自己不必再造殺孽一般的輕鬆。
而後,他就吹熄了蠟燭,攀着那條繩子爬了上去,將地下室的通道給再次嚴絲合縫的關上,躺牀上睡覺去了。
等楊氏發覺外頭的一切動靜都消停下來,她才終於從那幾具屍體底下鑽出來,將棺蓋推開一點縫隙。
確定外頭沒人,她趕緊就是爬了出來,坐在一片漆黑之中,大口的喘氣,接着又捂着嘴,忍下一陣陣的反胃。
天吶,她剛剛居然和一具屍體躺在一起!
可爲了保命,沒辦法!
幸好老鄭頭沒有翻動屍體,看看他原配屍體底下有沒有藏人,就只是打開棺蓋匆匆看了一眼。
否則,她死定了!
楊氏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死裡逃生的緊張情緒中,等她漸漸地平復下去,就想起來,方纔躺在那具屍體底下,她腰身都被什麼堅硬的東西給硌着,這會兒都還在疼着。
她心裡一動,點開火摺子,藉着火光,在那棺材裡頭摸索着,果然摸到一包什麼東西。
等她打開一看,頓時眼睛都直了!
這竟然是一包銀子!
籠統看過去,至少有二百多兩!
發財了!
楊氏立即興奮的起來!
她就說,這老鄭頭整日木匠活接不停的,少說也得存個幾百兩的身家纔對,可她以前在屋裡找遍了,都沒找到他銀子藏在什麼地方,卻原來,竟然是藏在了他死去原配的棺材裡頭!
這是天不許我亡啊!
一定是顧寶瑛那小賤人害她,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又是叫她意外掉進這地下室裡躲過一劫,又是叫她發現了這麼一大包銀子的!
楊氏不禁挺直了腰桿,又在棺材裡再摸了摸,發現還有一包首飾,想來可能是老鄭頭給原配的陪葬品。
不過如今,這些可都是她的了!
她抱着兩包東西,恨不得現在就爬上去,離開這窮鄉僻壤的破地方,有了銀子,還怕過不上好日子嗎?
然而她又立即一想,現在自己還不能離開這裡,再者說,萬一老鄭頭中途過來拿銀子怎麼辦?
楊氏儘管心中萬般不捨,還是隻得暫時將那兩包東西放了回去,並心道,下一回老鄭頭再進來,她就不能躲在他原配這棺材裡了,免得他一翻屍體,發現了自己!
她這一夜擔驚受怕的,又大喜一場,折騰的累得慌,沒多久,就靠着棺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外面,天空漸漸破曉。
天一亮,一個衙役就找到里正江興的家中,借了他家的驢車,趕回了縣城。
江興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立即到顧家去慰問一番,並告知顧寶瑛,那老鄭頭臥房裡的後窗,其實並非封死,楊氏很可能已經跳窗逃走一事。
而顧寶瑛一聽,就不禁幾分懊惱:“大意了!”
不過楊氏逃走,又能逃到哪裡去?
她會不會伺機躲起來,等官府的人徹底撤出去了,再想法子逃走?
一想到這裡,顧寶瑛不禁露出一抹譏諷的冷笑。
不管她再是如何躲藏,一個逃犯,以後都只能藏頭露尾的過日子,也算是一種懲罰了。
顧寶瑛不再想這件事情,只每日只要沒事,就陪在徐氏左右,不叫楊氏有機會跑到徐氏跟前報復。
除此之外,她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了。
卻說那衙役回了縣城,將事情上報之後,官府的人又派了人過來查探一番,確定衙役所說無誤,又派人在附近幾個村子裡都搜索了幾日,卻仍不見楊氏的身影,這才撤了人,只將楊氏定爲逃犯,各處張貼她的通緝畫像。
假造婚書一案,也算這麼不了了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而楊氏躲在地下室幾日,可謂餓的頭暈眼花,若不是地下室裡還藏了酒,她偷喝了一些充飢,只怕真要活活給餓死了!
偏生老鄭頭不知怎麼回事,天天都在家裡,叫她一點辦法也沒有,想出來弄點吃的都不敢。
可憐她空守着這麼多銀子,卻也是不能當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