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裡,一處淺灘上,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爬到了岸上,背靠着一塊大石慢慢坐了下來,看着星子暗淡的夜空長長吁了一口氣。
她明明是被野豬拱下山崖的,爲什麼記憶裡會有暗河求生的片段?還有自己這一身奇怪的古裝又是怎麼回事?
雲昭摸了摸腫了一個大包的後腦,輕輕嘶了一聲,又撫了撫自己一身的青青腫腫,輕輕搖了搖頭;自己真是命大啊,不僅沒摔斷撞斷骨頭,在那種暗河裡還能逃出一條命來!就是這身裝束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自己還穿越時空了?還是遇到了什麼靈異事件?雲昭輕哂了一聲,鼻翼微微翕動,伸手從旁邊的草叢裡拔出一叢黃瓜草,摸黑在河水裡洗了洗,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淡淡的黃瓜清香味在空氣散開,秦雲昭又尋了一把蘆根,洗乾淨吃了,將插在綁腿裡的匕首拔了出來,放在手邊,靠在石頭上打起盹來。
星落,日升。陽光透過河邊的樹枝,灑在雲昭安詳的睡顏上。一條淡褐色的地毯蟒蜿蜒遊走過來,無聲地吐着蛇信,慢慢向河邊的獵物靠攏,還沒能近身,就被一把匕首牢牢地從頭部釘死在地上。
雲昭睜開眼,不去管那條兀自還在痛苦地絞纏的蟒蛇,先站起來檢查了一遍身上。衣裳被劃爛了很多處,露出的頸上、手上都被劃出了長長的血痕,除了腿上綁的那把匕首,可以說是身無長物了。
雲昭隨手從裙上又撕下一條布條,將頭髮麻利地紮了起來,又尋了幾樣藥草敷在傷處,這才從死透的蟒蛇頭上取下匕首,搜尋了一些枯葉和兩截乾柴過來,用匕首削了削,手腳極快地鑽木生起了火。
沒有鹽的烤蟒蛇肉味道實在不能恭維,不過能吃飽就好。雲昭用匕首削了只木壺,去河邊盛水來燒,才走近河畔,就愣愣地呆住了。
潺潺流過的河水雖然有水波晃動,也清楚地現出了她的倒影。沒有滿臉的傷疤,雖然還有幾處青腫和劃痕,可是也看得出來,是一張精緻的瓜子臉。這不應該是她的臉,可她卻要命地熟悉,熟悉到還有一個聲音在心裡一直說,這就是她的臉!
雲昭安靜地坐在河邊半晌,突然輕笑出聲,不管自己是什麼樣子的,終究是活着的,那就夠了!還要多想些什麼呢?
女孩輕快地掬水洗了一把臉,又用木壺盛滿了水帶回火堆上燒開了,一番整飭完畢,仔細打量着眼前的環境,慢慢向山外走去……
“雲昭姐!”
一聲歡快如銀鈴的聲音響起,雲昭放下背上的一隻紅鹿,看着蹲在自己那茅草屋前的小姑娘微微一笑:“小鈺。”
“可等到你回來了,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奚懷鈺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手裡拿着兩個色彩鮮豔的麪人兒,“今天村子裡有捏麪人兒的貨郎路過,我好不容易纔買到了幾個麪人兒呢!”
這個隸屬於大夏國南城金沙縣的阿壩村比較偏僻,非年非節的時候少有貨郎經過,雲昭想像得到一村的大小孩子們圍着貨郎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來。
“雲昭姐,這個是給你的。”奚懷鈺高高興興地把其中一個漂亮的仙女麪人兒遞到雲昭手裡,又舔了自己的那個大阿福娃娃一口,眼裡全是滿足的笑意,“快吃吧,很甜的!”
別人瞧着雲昭姐一臉黑黑的樣子不起眼,她可是知道的,那是雲昭姐染的藥汁子在臉上和手上,要洗掉了那些藥汁子,雲昭姐比這個麪人兒捏的仙女還漂亮呢!
“嗯,真的很甜。”雲昭一口咬掉了仙女麪人兒的頭,瞧着奚懷鈺又是有些開心又是有些惋惜地看着自己這樣牛嚼牡丹,噗地笑了起來,“晟哥兒呢,今天怎麼沒跟你來?”
“他沒練完字就跑出去玩了,被娘拘在家裡罰寫大字呢。”奚懷鈺吐了吐舌頭,笑眯眯地去看雲昭今天打到的那隻紅鹿,“雲昭姐,你真厲害,等我長大跟你一樣厲害就好了。”
雲昭笑着摸了摸奚懷鈺的丫髻:“等哪天你娘同意你來學這些了再說吧。”
奚懷鈺的娘章氏聽說以前也是官宦小姐,因爲家中獲罪被流放到了南城,家中親屬在路上相繼病死,只單單剩下她活了下來,之後就在南城嫁了人,還生了一兒一女,偏偏丈夫又去世了。
章氏本就是犯官之屬,好容易因爲嫁人才脫了流籍,卻又因爲丈夫的去世,孃兒三個被婆家不容,被冠了剋夫克族的名聲給趕了出來。
途經阿壩村時,章氏母子三人被同爲罪官家眷的一戶人家收留照應,就在阿壩村定居了下來;章氏女紅甚好,平時以刺繡爲生,苦苦哺育着稚女幼兒。
日子雖然過得苦,章氏卻還謹守着書香人家的規矩,雖然不吝對突然像野人一樣出現的雲昭釋放善心,但卻是嚴禁女兒章懷鈺跟雲昭學什麼拳腳的,在她看來,雲昭的行爲實在粗魯不堪,與婦德相悖。
不過奚懷鈺剛剛十一歲,卻是羨慕極了雲昭的身手,總是幻想着要是她也會拳腳,又怎麼會怕祖父母和伯父母那些吃人的親戚,又怎麼會被那些人趕出來呢。
雲昭在奚懷鈺的眼中有着神奇的色彩,所以她總是趁着母親章氏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到小半坡來找雲昭,有時給雲昭帶點小食,有時帶束野花兒,有的時候就是來找雲昭說話。
雲昭也從這小姑娘的嘴裡,知道了現在的朝代,和一些習俗、避諱,一大一小兩個姑娘倒是挺說得來的。
奚懷鈺正笑眯眯地跟雲昭說着她那六歲的弟弟奚懷晟的趣事兒,雲昭突然擺了擺手讓她先停了說話,側頭聽了聽,對奚懷鈺擡了擡下巴:“阿鈺,快回去吧,村裡有人叫你呢。”
雲昭的耳朵靈,奚懷鈺是知道的,連忙跳起來跟她作別,一溜煙就跑下坡去了。
雲昭微笑遠眺着小姑娘一口氣跑進了山腳下的村子裡,將自己打的那隻紅鹿提進了屋裡,在屋後頭的小院裡就着山泉水洗剝了,撒了鹽先醃了起來。
七月了,自己來到這古代的日子快要有兩個月了,打得獵物,她就拿下山跟村民們換些生活用品回來,這種自給自足的獵戶生涯,倒也有些像原來當森林公安的那段日子。
不知道這山外,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呢?聽奚懷鈺說如今天下太平,也不知道會不會看到一個如同大唐盛世一樣的年代。雲昭淨了手,從房樑上取下一隻荷包,掂了掂裡面放着的幾塊碎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這是這些天她靠着打獵攢下來的,還是太少了,出了這山,怕是在鎮上下一頓館子都不夠呢。要想去外面遊歷一番,還是再攢攢吧。
村子一戶土坯房裡,奚懷鈺拿着自己繡的一條小手絹不停地給母親章氏拭着眼淚:“娘,這是好事呀,你怎麼哭了?”
章氏叫女兒回來,是因爲同爲犯官家眷的鄰居李伯家給她遞來了一封信。
李伯在南城充了軍戶,這次護送象南使者團入京都朝貢,因緣際會在京都旁邊的護城遇到了任護城錄事參軍的杜允安。
杜允安正是章氏的親舅舅,原來也見過李伯,得知章氏如今的下落,回去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知道了外孫女的信兒,哭個不住,讓捎了信和一百兩銀票過來,要章氏帶了兒女來護城投親。
湊巧護送隊裡有急信要寄回來,杜允安的信就隨着幾份軍中急件一起捎帶來的,所以來得很快,從護城到這裡,不過十天而已。
章氏在南城這邊住了十多年,父母近親在流放的路上去世時她年紀不大,只記得自己還有外祖家隨了舅舅在全州的任上,可去的信卻是沒有半點回音;因此這心思就淡了。
沒想到舅舅這些年輾轉調任,早就不在全州了,如今在護城任了個從六品的錄事參軍,專管六曹文書,這纔在李伯辦理通關文牒時認了出來。
如今得知外祖母還健在,舅舅也來信讓自己回去投親,章氏吃了一驚,細細想過後頓時心動不已。
她在這裡度過餘生倒也罷了,但是懷鈺和懷晟兩個兒女卻是聰明伶俐的,如今也是平民的身份,如果能抓住這次機遇,說不定以後還能重新搏個官身出來;她不能誤了兒女!
孃兒三個從這裡去護城,一百兩銀子約摸是夠了,可問題是,她們這樣幾個婦孺,如何在外面行走的?遇上柺子、壞人了又怎麼辦?
聽說要請鏢的費用是很貴的,要是請鏢師護送,一是怕這些銀子不夠,二是怕於章氏的名聲有礙;章氏一時又發了愁。
奚懷鈺眼珠一轉,卻立時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娘,我們可以請雲昭姐姐護送我們過去啊!”
“雲昭?”章氏愣了愣,想起女兒和兒子都喜歡接近的那個獵戶姑娘來。
雖是姑娘家,雲昭手底下卻是有真章的,見天兒地獵了紅鹿、野狼什麼的下來,要是沒這身手,也在這莽莽叢林裡打不來這些東西。
而且她又是個女子,要是願意護送自己孃兒三個往護城一行,卻是於名聲都無礙的。章氏心裡已經活動了,語氣還有些猶豫:“阿鈺,雲姑娘那裡會願意?”
“雲昭姐會答應的!娘你等着我,我這就去跟雲昭姐說!”奚懷鈺興奮地又往半山坡上跑去。
雲昭姐說過,等她攢到一筆銀子,她就出去好好看看這天下山水,從南城行去京都附近的護城,一路上不就是可以經過很多地方了嗎?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雲昭姐一定會願意的。
“阿鈺你慢點兒!”章氏在後面喚了一聲,見女兒根本沒聽到,不滿地喃喃唸了一句,“怎麼也跟着學得這麼野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