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慧嫺已經吃過了早餐,請安過後,就在大伯母正房邊的耳房裡等着,孫惟芳陪着自己母親不緊不慢地吃完了飯,又漱過了口。
瞧着已經到了巳時,孫惟芳補好了脣脂,這才挽着母親的手走了出來,讓丫環去請了孫慧嫺一起上了馬車。
孫慧嫺雖然在耳房有大丫環陪着說話,又拿着針線繡件說笑了一陣,還是有些坐僵了身子。見總算差不多到時辰了,連忙站了起來,還要堆出一臉熱情地趕上去扶了大伯母的另一隻手。
人在屋檐下,該低頭時就低頭,何況瞧着大伯母對孫惟芳要嫁的人家也差不多相看好了幾戶,只等兩邊談妥了,必會給自己接着定好親事的。
自己跟大伯母這邊又沒有什麼利益衝突,嫁女結姻親,正是對孫氏一族有助的事,孫慧嫺知道大伯母心裡清楚,不然這三個月也不會願意帶着自己陪孫惟芳一起出門。
孫慧嫺扶了大伯母坐上馬車,與孫惟芳走到第二輛馬車裡坐了,極快地瞄了一眼孫惟芳那身走動間華雲流彩的裙裳,半低了頭將視線定在自己煙青色的湘裙上。
她容貌比孫惟芳稍遜上一兩分,卻是最得當家夫人們喜愛的宜男相,就是不能與孫惟芳爭什麼尖兒,在大伯母爲三姐姐挑中一家談妥後,選上剩下的一家,那也是好的……
孫慧嫺自顧自想着心思,渾然沒察覺到坐在她對面的孫惟芳正帶着挑剔審視着她。
孫惟芳昨天連敲帶打地說了那一番話後,本以爲就此消停了,誰知道今天陪着母親用早餐時,母親偷偷給她說了一件事。
昨天她們外出踏青,還在回來的路上時,就有人暗中過來打聽了孫慧嫺的事,其他書友正在看:。
要是打聽的是外面的爺們兒,母親倒不一定知道,可打聽這內宅的一個閨閣女子,母親多年掌家主母,自是很快就發現了痕跡,問出了事情。
早不打聽晚不打聽,偏偏在她們這一趟踏青後打聽。孫惟芳明明記得昨天自己並沒有帶這位族妹過去與尚公子等人見面,那幾位公子也並沒有看向這位族妹這邊的。
昨天到底是遇上了誰,這麼急吼吼地要來暗暗打聽這位族妹的事呢?
孫惟芳蹙了眉頭仔細想着,瞧見孫慧嫺正無聊地拿手指頭攪着腰上一條深藍色配白玉的絡子上的流蘇,心頭忽然一定,想了起來。
昨天孫慧嫺問了平南侯來着,但是以平南侯一貫的風評,打聽的人應該不是他;莫不是這位族妹實際上在聲東擊西,實際上想打聽的是站在平南侯旁邊的人?
當時離平南侯最近的兩位皇子,似乎是四殿下和七殿下。是了,她恍惚記得,好像是有位殿下往孫慧嫺那邊看了一眼的,難道就是那時看對了眼,所以就暗中打聽了來?
孫惟芳有些狐疑地掃過族妹半低的面龐,孫慧嫺忽有所覺,擡起頭與她對視了一眼,一張銀盤臉兒如滿月般豐秀,脣角露出一個淡淡的酒渦:“三姐姐可是看到妹妹有哪處儀容不整?”
孫惟芳已經極快地反應了過來,隨便地指了件事笑着問了:“我記得七妹妹有隻白玉簪子很配這套衣裳的,今兒怎麼不戴?”
孫慧嫺亦笑得可親:“我想着今天是賞花宴,就簪了這支蝶翅簪應個景兒。”
她昨天踏青才戴了那支簪子,怎麼可能今天又戴那重複的首飾?三姐姐這麼說,無非是轉着彎兒取笑她妝奩不豐,只有幾件首飾裝門面罷了!
鏤空拉金絲嵌了細小袖寶的蝶翅簪子輕靈慾飛,在孫慧嫺烏鴉鴉的飛雲髻上輕輕顫動,宛如一隻金蝶棲息其上。孫惟芳覺得這樣一襯,孫慧嫺那張銀盤臉兒、那個據說能盛福氣的小酒渦兒就愈發顯得生動可親起來。
這樣就是宜男相麼?孫惟芳暗自忖着,想起那位四殿下和七殿下據說膝下都只有一位小郡主,並沒有個子嗣,莫不是……
這位七妹妹的父親雖然是外任,大小也是個五品通判,要是爲了子嗣納作側妃,也不是不可能。那兩位,如今可都還空着一個側妃的位置。
側妃雖然也是妾,可那是皇家的妾,她又不是能嫁去當誥命夫人的,指不定以後見了這位族妹,還得給她行禮呢……孫惟芳眸中極快地隱下了一道心緒,晦暗不明。
學士府的賞花宴果然熱鬧,桃花如嫣霞堆疊,梨花如天際飛雲,園中的袖男綠女更是給如畫春景中添上一筆重彩,讓這一片園景愈加生動起來。
宋大學士風雅,園中掘溝爲溪,將男女客分宴在溪邊兩側宴飲,然後領了賓客們玩起了曲水流觴。
輕巧的木盤子託着酒杯,沿着彎彎曲曲的小溪漂到哪位賓客面前,哪位賓客除了要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外,還要出個曲目與大家盡歡一回。
男子賦詩填詞,女子奏樂歌舞,正是未婚男女各展才藝的好時機,一時間溪邊歡聲笑語,琴悠笛揚,熱鬧成一片。
孫惟芳將茶杯握在手中,藉着喝茶半掩了臉,一雙眼睛卻直愣愣地落在了斜對面,溪水上方的七皇子殿下身上。
她剛纔真的逮到了七殿下隱諱落到孫慧嫺身上的目光,這讓孫惟芳覺得自己的猜想多半是真的,這讓她心情很是不好。
孫惟芳臉色微落地把茶杯放下,孫慧嫺剛好輕輕靠過頭說了聲:“三姐姐,我去更衣。”又擺了擺手阻了身邊丫環的跟隨,好看的小說:。
是去更衣,還是去私會男人啊?孫惟芳心氣不順,正想起身與她同去,身後的大丫環已經驚喜地叫了起來:“姑娘,木盤流到你面前了!”
孫惟芳一愣,瞧見那隻託了酒杯的木盤子果然正在自己面前打着轉轉兒,要是再不伸手,就要繼續往下漂去了;這可是自己光明正大展示才藝的好機會!
孫惟芳再不遲疑,伸手將木盤從溪水中取出,取過盤中那杯酒優雅飲盡,然後款款起身:“小女子有幸,就爲大家彈一曲春江花月,聊以祝興。”
早有學士府的下人擺了琴案過來,孫惟芳淨了手,踞坐案前,雙手一拂,曲調悠然而生,朗朗動聽,幾位另席而坐的夫人太太不由暗自點頭。
孫惟芳的母親葉氏看在眼中,臉上不由浮起了微笑;那對芳兒才藝頗爲讚許的那幾位貴婦中,其中有兩位都正是她想給芳兒議親的對象。想來今日賞花宴一過,芳兒的親事大致也能落定了。
孫慧嫺半低了頭剛繞過一處假山,就有一名內侍踏上前一步,正好攔在了路中間:“孫小姐,這邊請。”
孫慧嫺仔細看了這位面白無鬚的內侍一眼,一咬牙就跟了上去。
她一來這賞花宴,這位內侍與自己錯身而過時,自己手中就莫名其妙地多了張紙條,上面寫着寥寥三行字:“曲水流觴時更衣,不來則死!看後毀之。”
明明是女子秀麗的簪花小楷,卻是男子兇戾的口吻。孫慧嫺又驚又懼,自認來京都後並沒有得罪什麼人,這般神不知鬼不覺地招人要脅,不敢訴諸於口,只有悄悄毀了紙條,然後遵着紙條上的命令行事。
見走到這裡是一名內侍攔了自己,孫慧嫺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起來。她自認沒有得罪過皇室中人,又沒有過人姿色,到底是誰要私下裡見自己呢?
內侍很快將孫慧嫺帶進了一處爬滿綠藤的迎客小軒,然後退了出去。
房中負手而立的一名男子轉過身來,一身石青色的錦袍,金絲滾邊,肩繡一團金龍出沒在五色雲中,腰上還繫着用金黃色絲線打的一個五蝠祥雲絡子,其下正垂着一枚羊脂白玉的玉環。
孫慧嫺腦中轟的一聲,連忙戰戰兢兢地跪了下去:“臣女孫氏見過皇子殿下。”
七皇子虞澤景俯視着跪在腳下微微發抖的少女,停了片刻才叫了起,見孫慧嫺起身垂頭立在一邊,直接就開了口:“我問,你答。若有半句虛言,不止你,還有你那個在梧州當通判的爹,就一起死。”
聲音平平不揚,其中威勢卻是狠厲,孫慧嫺嚇得撲通一聲又跪下了。
虞澤景掃了一眼她那想哭又拼命忍住的樣子,也沒有再叫起,自己輕撣了撣前裾坐了下來:“你昨天見到平南侯沈謙時爲何一臉驚疑?”
孫慧嫺很快就被帶了出來,那名內侍一臉笑容地將她送回路口:“孫小姐受驚了,宋大學士府中園景奇絕,此間出去,左轉正可好好一觀,孫小姐聰慧之人,想來也是極愛此間景色的。”
孫慧嫺背上一片冷汗,卻連連點頭:“是,我更衣之後就轉在那邊賞景,並沒有遇上過什麼人!”
內侍一笑而行,轉眼不見了人影。孫慧嫺忙搶步左轉,行了不遠,見遠處依稀有人影,就在那園景勝處的小亭子裡先坐了下來,一身冷汗被風一吹,寒氣陰然。
孫慧嫺卻只覺得這會兒才活了回來,撫着胸口大口喘了一陣氣,這時才覺出腳都是軟的,正想俯下身子揉一揉,不提防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七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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