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胎,又是懷的雙生子,本就可能生產艱難些,偏偏又因爲今早凌晨的敵襲,還不到預產期就動了胎氣。
兩個穩婆凌晨時雖然在銀沙等人的安排下躲過了一劫,這會兒根本沒有時間闔眼休息那麼一小會兒,就搓了把冷水臉,然後拿溫泉水洗淨了手,打起精神進了產房。
產房是早就佈置好的,鄔嬤嬤利落地指揮銀沙和二丫燒了開水,煮了棉布、銀剪刀,還有直接引的有溫泉水進來,倒是不虞熱水什麼的。
可是那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來往外倒時,還有裡面極力壓抑卻清晰傳入耳中的口申吟,卻是讓沈謙軟了腳。沈謙幾乎是撲在窗臺上,一聲聲地對着裡面機械地喚着:“阿昭,別怕,我就在外面,別怕……”
還是王延安頓好了外面進來,看這情形趕緊給沈謙端來一把椅子,扶了沈謙坐了。沈謙屁股剛挨着椅子,突然聽到裡面一聲痛呼,嚇得立時就彈了起來,擡腳就想衝進產房去:“阿昭!”
鄔嬤嬤剛又端了一盆子血水出來,被這一撞,一盆子血水全潑在了沈謙身上,連忙一邊道歉一邊急急說着:“老爺,產房你進不得,有血穢衝撞呢,老爺你還是去外面守着吧,夫人這羊水破了,宮口才開了四指呢!”
鄔嬤嬤轉身就撩了簾子又進了產房,忙亂裡也顧不得沈謙還茫茫然地站在那裡:“王延,羊水破了,宮口才開了四指,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情況不好?是不是阿昭有危險?”
王延當然不會說應該是情況不是很妙,只是搖了搖頭,見沈謙猛然轉身又要往裡面衝,連忙一把抱住了他:“侯爺,你就是要進去,也得把這一身髒衣裳都換了才行啊,產房裡可進不得半點不潔淨啊。”
沈謙和他拼死趕了大半夜,從頭到腳渾身都是塵土,那產房裡的東西俱是開水煮過曬過的,最是潔淨,侯爺這滿面風塵的,可不得沾了什麼不淨進去就不好了;何況才被淋得這一身血水,還溼噠噠地滴着呢。
沈謙猛然回過神來,飛快地往溫泉池子裡跑:“王延,幫我把換洗衣裳拿來。”王延連忙跟了上去。
不過半刻鐘,從頭到腳洗得乾乾淨淨的沈謙已經換了一身暗青竹紋錦衫,將勉強擦了個半乾的頭髮胡亂束了起來,一個箭步就衝進了產房。
鄔嬤嬤正在照着原來華靈指點的幾招扎銀針,銀沙按症取了華靈留下的藥,喂秦雲昭服下了,又給她餵了些蔘湯,在產房裡忙碌的衆人冷不丁見沈謙沖進來,都愣了一下。
沈謙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櫃上那一排華靈留下來的藥瓶,有幾瓶明顯是已經開了,心裡不由緊了起來。他來的時候,華靈還在宮中爲皇上診治,莫說無法出宮來,就是能出來,這一時半會兒的就是飛也飛不到邊。
鄔嬤嬤剛張了張嘴,沈謙已經接過銀沙手中的手巾,半跪在牀頭給秦雲昭輕輕拭了拭嘴角,將她的手緊緊包在自己掌心裡:“阿昭,別怕,我陪着你。”
這不合規矩……鄔嬤嬤看着將秦雲昭的手放在脣邊的沈謙,想了想又把話嚥了回去,罷了,老爺和夫人伉儷情深,進都進來了,或者對夫人也是好事。
秦雲昭已經痛得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模糊看了他一眼,沒來得及再說話,兩個穩婆已經叫了起來:“夫人,用力!”
鋪天蓋地的陣痛再度襲來,象是從極高處兜頭澆下的巨浪,要把秦雲昭死死卷着拖進那深海里溺斃。秦雲昭覺得自己放不過氣來,眼前一片片發黑,她這是要死了嗎?
是因爲自己死過嗎,這種感覺爲什麼竟會讓她覺得熟悉?秦雲昭腦海中突然閃出了一幅畫面:
一叢水草緊緊纏上了她的一隻腳,她拼命地想抓住綁腿上的匕首抽出來,可肺裡的氧氣卻越來越少,似乎有鋪天蓋地的壓力全衝着自己擠了過來,擠得她肺要炸了一樣。
一個人影飛快地泅來牢牢抓住了她,然後將溫熱的脣緊緊覆在了她的嘴脣上,給她渡了一口氣,一手扯斷了那叢水草,帶着她急速地往上浮去。
“阿昭!阿昭!”
是沈謙在喚她,什麼時候他的聲音聽起來都這麼軟弱和害怕了?秦雲昭猛然吸了一大口氣,眼神回覆過清明,沈謙烏黑修長的眉眼清晰地映在自己眼前。
以前這男人曾經在水底救過自己麼?秦雲昭恍惚地想着,癡癡看向沈謙,卻驚異地發現,那雙黑黑深深的俊目裡,竟然噙滿了淚水。
她知道沈謙哭過,可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到這個男人哭。沒有一絲泣聲,只是那雙眼睛被淚水洗得越來越黑,越來越亮。
她也一直知道這男人的眉眼很好看,卻沒想到,他哭起來也這麼好看,這麼…讓人突然就心痛起來。
哼,難怪那個安嫵死活想嫁給他……秦雲昭愣了愣,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突然在這個時候會產生這些想法,心痛、心悸,深到極致的眷戀不捨,還有那莫名涌出的醋意。
沈謙此刻卻害怕極了,阿昭那雙水濛濛的杏眸正睜得圓圓的,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他知道,有的時候,有的時候人會有迴光返照……
沈謙的眼睛瞬間紅了起來,俯下身緊緊地將秦雲昭抱進懷裡:“阿昭,不許!我不許你離開我!”
離開?秦雲昭不及說話,又是一陣巨大的陣痛襲來,穩婆的聲音在耳邊忽高忽低:“夫人,吸氣,用力,看到頭了……”
沈鬍子,我痛死了!秦雲昭張口狠狠咬住了嘴邊的什麼東西,只是這一回她卻感覺到了莫名的安心和安全,在滔天的巨浪中,有什麼緊緊護住了她,浪頭過後,先前那種附脊的寒冷被牢牢圈住她的溫暖很快驅散。
“哇——”有嬰兒的啼哭傳來,是生了嗎?秦雲昭動了動,聽到穩婆的喊聲帶了驚喜的泣音:“夫人,再用力,還有一個,馬上就出來了!”
秦雲昭繼續狠狠咬了下去,感覺有什麼東西很快地被娩了下來,然後還有一股熱流。
“恭喜老爺,喜得雙生貴子!”穩婆麻利地將兩個小嬰兒洗淨包好襁褓,就向沈謙賀喜。
沈謙卻保持着抱着秦雲昭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被秦雲昭緊緊咬住的臂膀上,慢慢滲出一大團暗色的血跡來。
“老爺,恭喜老爺,兩個都是兒子!”穩婆遲疑地互視了一眼,又高聲道了聲喜。
沈謙這才突然醒過神來,顧不得答應什麼話,先伸手拭去秦雲昭滿頭滿臉的汗水,然後輕柔地哄着:“阿昭,乖,鬆口了好不好,我給你喂藥。”
脫力後半昏迷的秦雲昭奇異地聽進了他的話,鬆開了口,然後嘴裡被塞進了幾粒藥丸,喝了一口熱水後,眼皮如被黏起來一樣,任別人給自己擦拭收拾着,沉沉睡了過去。
沈謙這才慢慢直起身來,直愣愣地看向鄔嬤嬤:“阿昭現在是不是沒事?”
剛纔擦拭的就沒有出大紅,鄔嬤嬤按過了秦雲昭的脈息,臉上輕鬆起來:“脈息平和,夫人只是累着了,睡過去了。”
沈謙長舒了一口氣,突然撲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銀沙和鄔嬤嬤都唬了一跳,要過來扶他。沈謙擺了擺手,直愣愣地看着秦雲昭的睡顏:“不用,你們把孩子抱來給我看看。”秦雲昭是脫力睡過去了,他卻是這時才覺出腿軟,竟是撐了兩下才站起身來。
鄔嬤嬤和銀沙忙把兩個嬰兒都抱了過來:“這個是大少爺,有五斤八兩,這個耳朵上有粒小痣的是二少爺,也有五斤六兩,兩位少爺都壯實着呢。”
兩個小嬰兒除了生下來嘹亮地啼哭了幾聲後,都閉了眼睛睡着,皮膚有一點紅,還有點兒皺,鼻子上有些小小的白點兒。
“等過兩天長開了就更好看了。”鄔嬤嬤很有經驗,“老奴瞧着眉毛像老爺,鼻子像夫人,還有這嘴……老爺要抱抱嗎?”
抱抱?他的兒子!沈謙僵硬地伸出手,讓鄔嬤嬤把其中一個大紅襁褓放進自己懷裡,小嬰兒似乎覺出了不一樣,不滿地動了動嘴,沈謙看着懷中這丁點兒大的、軟乎乎又可愛至極的小肉團兒,喉頭哽得緊緊的,鼻腔又有些塞住了:“他像阿昭,真好!”
等秦雲昭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已經睡回了正房的牀上,一隻手被人緊緊握着,那人正合衣躺在自己身邊。桌上的燭臺已經流滿了蠟淚,燭火憧憧朦朧。
揣了好幾個月的大肚子已經平了下去,秦雲昭記起了那一陣嬰兒響亮的啼哭,看來自己是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了。秦雲昭放鬆下來,輕輕側轉身,細細看着正靠着枕邊沉睡的男人的臉。
烏黑俊雅的眉,又長又密的睫毛,鼻樑直而高挺,微微有些削薄的脣緊緊抿着,給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除了硬朗之外,又加了一層肅穆。
秦雲昭脣角微微彎了起來,這男人不會知道,當他殺了最後那三人,迎着朝陽大步而來的時候,自己心裡那一瞬間的感受。
她不管了,她再也不想糾結什麼原身還是失憶的問題了,去他女馬的這樣那樣的顧慮,這個男人,這個叫沈謙的男人,只要她在這世上活一天,這一天,他就是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