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宮內。禕徵合上了一本奏摺,揉捻着額頭問道:“如今是幾更了,司將軍走了多久了?”
洪昇恭敬地答道:“如今已經是二更了,還請皇上儘早休息。司將軍已經走了二十日了。”
“才二十日嗎,朕怎麼覺得已經過了好久似的?”禕徵喝了一口參茶,嘆了口氣道。
洪昇不溫不火地開解道:“皇上這是牽掛司將軍的緣故,這百越本就山高水遠的,且司將軍也是頭一回去,又比不得行軍打仗,總不能讓公主也跟着日夜兼程吧,如果路上不耽擱的話,老奴估計這會也就剛纔到百越的境內,司將軍再怎麼神速,前後也得一個月的時間呢。”
“洪公公說的有理,皇上卻是太過焦心勞思了。”司曼柔悄聲走了進來。
“皇后娘娘萬福,奴才告退。”洪昇看到了皇后使的眼色,知趣地退了下去。
“曼柔,你怎麼來了?”禕徵不知怎的,有一絲害怕見到皇后的驚恐。
司曼柔神意自若地爲禕徵披上了一件外衣,才緩緩開言:“皇上,涵遠走的時候把事情都告訴我了,臣妾知道他一時半會回不來,皇上也不必過於憂心了。”
“你都知道了?曼柔,你怪不怪朕?”禕徵鄭重其事地問道。
司曼柔淡淡一笑,輕搖了搖頭:“雖然臣妾是她的長姐,但更是一國之母,涵遠爲人臣子,自當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臣妾也是一樣,自當盡好國母的本份,與皇上一起通憂共患。”
禕徵望着司曼柔真摯的眼神,一抹愧疚感打心底油然而生:“曼柔,涵遠走的時候還說什麼了嗎?”
“他只告訴了臣妾一人,卻瞞住了尚仙,要臣妾替他隱瞞和照顧好尚仙。”司曼柔將司涵遠的原話和盤托出。
禕徵鬆了一口氣:“曼柔,涵遠越來越像你了,有大將之風,又懂得顧全大局,在他未回朝之前的這段日子就辛苦你了,尚仙那裡也按涵遠的意思辦吧。”
司曼柔與禕徵相視而笑,右手食指的琳琅護甲卻深深陷進了手心裡,十指連心的疼痛陣陣襲來。
心亦齋。
尚仙走在門廊上來回徜徉,迎面撞上了笑意盈盈的夕妍正緩緩走來,“妹妹,你想什麼呢?”
“夕妍姐姐,你來啦,快進來坐。”尚仙一下回過神來,忙招呼起夕妍來。
“妹妹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夕妍不依不饒起來。
“今日不當值,我無事便隨便走走,正巧就撞上了姐姐,姐姐來可是有事?”尚仙替夕妍斟完了茶,不緊不慢地說道。
“含晴有奶孃照顧着,左右也無事可忙,便想來瞧瞧妹妹,可沒想到,姐姐一陣子不來,妹妹有心事也不告訴本宮了。”夕妍撅着嘴道。
尚仙見一向溫顏有禮的夕妍突然伶牙俐齒起來,倒也含了一絲訝異:“姐姐生下公主之後,倒是越發開朗活潑了,這會兒又拿我取笑,今天是姐姐來找我的吧。”
夕妍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妹妹方纔是在想司將軍的事吧。”
尚仙聽完倒並不吃驚,畢竟宮裡沒有秘密,自己與皇后素來交好,與司涵遠走得近些也無可厚非,有些流言也在所難免,只是尚仙印象中的夕妍從來不愛管這些蜚短流長,笑着問道:“姐姐什麼時候,也信起那些流言蜚語了?”
“本宮是親眼所見,那一日在心亦齋門口,本宮看到你和司將軍依依惜別的場景,纔開始相信傳言原來是真的。”夕妍不閃不避地單刀直入。
“那麼姐姐今天來是爲了司將軍的事了?”尚仙警覺地問道。
夕妍微微頷首:“妹妹果然還是那麼冰雪聰明,姐姐今天要說的話,妹妹只當是閒話家常就好,其實也不過是本宮的一點擔心,不想妹妹矇在鼓裡罷了。”
“願聞其詳。”尚仙一字一句道。
“凝芙公主曾向本宮請教刺繡之道,說是爲了繡給心上之人的,本宮便順藤摸瓜地試探她,終於被本宮套出了她的心裡話,她鍾情的乃是司涵遠將軍。”夕妍回憶道。
“這一點,尚仙已知悉,而且司將軍自己也知道,並且已回絕了凝芙公主。”尚仙不以爲意地說着。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說說不過是一句尋常話,但當事人往往會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本宮看得出來,那凝芙公主對司將軍用情已深,斷然不會輕易放手,況且如今司將軍身在百越,皇上都鞭長莫及,豈不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只怕到時候即便將軍想回來,也未必能回得來了,再說這凝芙公主長得又是閉月羞花、傾國傾城的容貌,與將軍日日相對、朝夕相處着,難保將軍不會移情別戀呀。再退一萬步說,即使這些都沒發生,將軍對你始終如一,但凝芙是百越的公主,如果她向皇上提出賜婚和親,皇上也不能輕易回絕吧,即便回絕也沒有合適的理由啊,司將軍尚未婚配,你與他又無婚約在先,到時兩國兵戎相見收場的場面相信誰也不願意見到吧。”夕妍有條不紊地分析着種種的可能性。
夕妍的話一字一句都深深地迴響在尚仙耳旁,但她心中固有的信念始終堅定着,她不相信與交淺言深、情同姐妹的凝芙公主會如此不折手段地對付自己,也不相信一往情深矢志不渝的司涵遠會輕易動搖,也不相信皇上會甘心屈服於百越的威脅,她知道自己的信念有些天真甚至可笑,但她就是相信它的存在。尚仙想到這裡,反而安慰起夕妍來:“原先在玉窕宮之時,姐姐就常常杞人憂天,如今又爲了我的事操心,尚仙真是過意不去。司將軍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去了百越,送完了公主便要回來複命的,百越貿然扣下將軍,那不成了恩將仇報,且百越素來與我朝親厚,斷然不會犯此大忌造成不睦吧,至於公主雖然有些刁蠻任性,倒還不至於一意孤行、強人所難吧,即便有這些個念頭也會被司將軍說服的。再有,司將軍是皇后娘娘的胞弟,皇上最器重的臣子,皇上和皇后最信任的人,他也值得我們信賴,且此次送行還有精兵同行,司將軍也不是單槍匹馬,百越不敢輕舉妄動的,所以姐姐的顧慮是多餘的,且放寬心些吧,妹妹謝謝姐姐的提醒了。”
“也許是姐姐想多了,但是本宮以爲任何時候防微杜漸、未雨綢繆總是對的,姐姐也是吃一塹長一智才走到了今天,只是不想妹妹過於掉以輕心,反而大意失荊州呀。”夕妍語重心長地感嘆着。
尚仙感到了今日的夕妍身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東西,她的眼神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尚仙不禁自責自己疏忽了對夕妍的關心,而她卻心心念念着自己,便不想再掃她的興致,“姐姐所言極是,那依姐姐看,妹妹如今應該做些什麼準備爲好?”
夕妍面露難色,一時語塞,半晌才道:“本宮今日來,也只是將所知所想的事情告訴妹妹,一般的閒話家常,本宮倒還能答自如,如此要緊的大事,若要問本宮的主意,本宮還真的說不好呢,這個主意還得妹妹自己拿。方纔那些也不過是本宮的推測,當不得真的,至於準備麼,本宮急着告訴妹妹,也來不及細想。”
“那就是了,姐姐這是關心則亂,想得越多,心裡就會越亂,待司將軍平安回來了,姐姐就能相信我的話了。”尚仙信心滿滿地說道。
“但願如此。”夕妍見尚仙對自己完全除去了戒備,在心裡不禁冷笑着她的無辜與天真來。
托克托行宮。
御醫爲昏迷中的奧雲達來診斷完畢後,向巴雅爾王后陳述着病情:“二王子身體虛弱,不宜外出,此次昏迷只是因爲運動過度所致,只要細細靜養,就能康復,藥還是照着平常的方子繼續服用就好。”
“康復?康復又如何?我的達來還能騎馬嗎?”巴雅爾冷笑道。
“這,恐怕不能。”御醫戰戰兢兢地說道。
“你們都下去吧。”巴雅爾揮了揮手道。
巴雅爾來到奧雲達來的牀邊,輕撫着睡夢中達來的臉,露出心疼又複雜的神情,氣若游絲地喃喃自語:“爲什麼,爲什麼?”
“二哥,怎麼了,額吉?”凝芙心急火燎地闖了進來。
“王后,公主到處找您,知道您在這裡,就闖了進來,奴婢們也攔不住。。。”跟着進來的侍女們驚恐萬狀地解釋着。
“凝芙,你別吵着你二哥,先回寢殿等額吉,額吉一會就來。”巴雅爾強壓着怒火極力平靜地說道。
凝芙執意站着還不肯走,被巴雅爾狠狠瞪了一眼後才乖乖地出去了。
巴雅爾不慌不忙地緊了緊奧雲達來的被角,又靜靜坐了一會兒,才施施然地離開了。
奧雲達來聽見額吉離開時,門輕輕合上的聲音,慢慢地睜開雙眼,任由積蓄已久的殘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