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是艾琳回來了?”屋裡傳來了埃米莉嬸嬸的聲音,聽起來聲音很大,但明顯已經不是原來那樣的中氣十足了。
聽到這個聲音,艾琳的心就向下一沉,不自覺的回頭看了托馬斯一眼,表情有些躊躇。托馬斯伸手按了按艾琳的肩膀,然後幫她推開了面前虛掩的房門,輕擁着艾琳的肩膀,和她一起走了進去。
屋子很小,簡陋的幾乎沒有什麼傢俱可言,小木板牀的旁邊有一箇舊木櫃子,其他的一概沒有,就連一張小板凳都不見。艾琳在這裡住過,知道這裡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可是身邊的托馬斯應該沒有見過這樣的環境,不禁擔心的又回頭看了托馬斯一眼,卻看到托馬斯毫無避諱的微笑着對艾琳搖了搖頭,表示他並不介意。
“埃米莉嬸嬸,你還好嗎?”艾琳這才放心下來,直接來到埃米莉嬸嬸的牀邊,挨着她坐了下來,並且親密的拉住了她的一隻乾枯消瘦、滿是粗繭的手。而且艾琳發現埃米莉嬸嬸的狀況看起來也非常不好,臉已經呈現一種灰白色,就連嘴脣都微微發青,眼珠渾濁而無神,看起來應該是病了很久了。
“我很好,就是最近天氣太潮溼了,我的腿有些疼,腰也不太好。呵呵……老了,所以就渾身無力啊,想要躺下來偷個懶。”埃米莉嬸嬸勉強的笑了一下,但笑容很牽強,看得艾琳心酸,忍不住又把那隻手握的更緊了。
“艾琳,你呢?好不好?怎麼把頭髮剪了呢?不過這樣看起來像是個假小子啊,你騎馬的樣子一定更瀟灑了。”埃米莉嬸嬸把視線在艾琳的頭上、臉上、身上不斷的打量着,眼神裡滿是關懷和慈愛。
“是啊,頭髮剪短了,洗的時候方便點。而且我最近一段時間都在海上,埃米莉嬸嬸,海上航行要節約淡水,所以沒有太多的水來洗頭髮,剪短了反而更方便呢。”艾琳笑着把自己的經歷告訴埃米莉嬸嬸,親熱的就像是一個回到了久別家裡的孩子和親人一樣。
“海上?難怪你看起來黑了,也瘦了,不過膚色和臉色都很健康呀。”埃米莉嬸嬸想要伸手摸摸艾琳的臉蛋,但力不從心,手擡了兩下最後還是放了下來,只能露出一個勉強的苦笑來。
艾琳忙把她的手蓋在自己的臉上,讓她的手撫摸着自己的臉龐,笑着回答:“沒有瘦,是結實了。我在海上有三艘大船,我是船長,很威風呢。”
“呵呵,真好,真好。艾琳,你當初騎着馬的樣子我還記得很清楚,你是我見過的,騎馬最帥氣的女孩子,比那些高貴又做作的小姐、夫人要瀟灑多了。想起你在海上的樣子,我也爲你高興。”埃米莉嬸嬸的話卻說的艾琳心酸,不知不覺的竟然讓一滴淚水從眼睛滑落下來。
晶瑩的淚水從艾琳的腮邊滴在了埃米莉的手上,那溼涼的溫度溼涼的溫度讓埃米莉一下就感覺到了,手指一顫,忙用手去幫艾琳擦拭淚水,語氣略帶慌忙,卻好像在哄小孩子一樣哄着艾琳:“我的小寶貝艾琳,你是怎麼了?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告訴埃米莉嬸嬸,嬸嬸會幫你作主的。”
“沒有,埃米莉嬸嬸,我只是……只是想你,我想等你好起來,我好帶你去看看我的船,再帶你去海上航行一圈,感受一下海的廣闊,那真是一種非常美妙的感覺啊,會讓你身心愉悅的。”艾琳說着,把埃米莉嬸嬸的手抓的更緊,臉上的淚水也更多了,但她的臉上還帶着笑,可是卻笑的很難看。
托馬斯聽到艾琳哽咽的聲音心裡就是一陣抽疼,看到艾琳的淚水不住的從臉頰滑落,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肩膀,結實的手臂從身後微微託着艾琳的身體,想要以此讓艾琳感覺到自己給予她的力量。
埃米莉嬸嬸似乎這時候才注意到這個跟着艾琳一起來的小夥子,那英俊的容貌和高雅的氣質,氣宇軒昂又瀟灑帥氣,幾乎成爲了這個灰濛濛的小屋的一個亮點。埃米莉嬸嬸的神情一震,眯了眯眼睛才確定陪同艾琳的竟然是托馬斯。
“艾琳寶貝,這位是……托馬斯伯爵大人?”因爲托馬斯經常資助斯托特神父的教會,所以埃米莉嬸嬸認得他。只不過身體的原因使她的眼睛實在看不清了,加上她實在想不到,托馬斯居然會陪着艾琳來這裡,所以一時間有些侷促,竟然掙扎着要坐起來的樣子。
“是的,是托馬斯大人。埃米莉嬸嬸,你躺着就好,沒有關係的,托馬斯大人不會介意這些的。”艾琳忙扶住了將要起身的埃米莉,一邊勸着,一邊給托馬斯使眼色,意思是讓他說句話。
“沒關係,我只是陪艾琳而已,不必介意我的身份。”托馬斯很謙和的說道,然後還表示禮貌的微微欠身,以示對年長着的尊重。這樣的禮節發自於貴族對一個平民來說,算是一種殊榮了。
埃米莉嬸嬸的眼睛亮了亮,有種光芒閃過,隨即又緊緊的拉住艾琳的手,溫柔的說着:“艾琳寶貝,祝福你,埃米莉嬸嬸祝福你們。願上帝保佑你們,好孩子們。”
“謝謝,埃米莉嬸嬸。”艾琳低頭吻了吻埃米莉嬸嬸的手背,然後又擡頭靠在了托馬斯的懷裡,對他也表示了感謝。
小屋裡恢復了沉靜,艾琳和埃米莉只是交握着雙手,誰都沒有說話。埃米莉嬸嬸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但眼神越發的渙散,好像都無法集中焦急看着艾琳一樣。
艾琳也沒有讓埃米莉嬸嬸再說話,怕她空耗費精神。托馬斯拍拍艾琳的背,俯身低聲的告訴她:“別急,迪克去請亨利醫生了,很快就會來的。”
“嗯,謝謝。”艾琳鬆了口氣,只是靜靜的守着埃米莉嬸嬸。
“托馬斯伯爵大人……”門外傳來亨利醫生的聲音,隨即就是匆匆的腳步聲,門再次被拉開了,迪克開着門,手裡提着一隻藥箱,身邊是一臉汗水的亨利醫生。
亨利醫生還沒有進門,就看到了牀畔坐着的艾琳,驚訝之外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來,艾琳從他的眼神裡就知道,自己最近的“冒險”經歷亨利醫生也有耳聞了,不過顯然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托馬斯伯爵大人,您好。艾琳,給我幫把手,該準備什麼你應該知道。”亨利醫生向艾琳點點頭,口氣也很嚴肅,乍一看好像對艾琳有些不滿似的。而艾琳則是乖乖的起身跑去了廚房,同時還在暗自怪自己真是急傻了,自己明明可以先替埃米莉嬸嬸做些檢查的,結果給那樣的氣氛一渲染,竟然只顧着坐在牀沿流眼淚了。
現在艾琳總算是進入了狀態,利落的生起火,燒了一鍋熱水。然後洗淨手之後又回來幫亨利醫生準備藥箱裡的東西,然後靜靜的站在一邊等亨利醫生的結果。
艾琳對於外傷更在行一些,普通的發燒感冒也不在話下,但是現在看起來,埃米莉嬸嬸應該是老年病,就是年紀大了的老人實際上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對於這時候艾琳就顯得無能爲力了。
亨利醫生翻看了一下埃米莉的眼皮,又給她聽了聽心肺,按了按她的腹部和四肢,表情雖然平淡,但艾琳可以從他的眼神裡就看出一些什麼來,心也不住的往下沉,眼睛越發的溼潤了。
“艾琳,跟我來。”亨利醫生檢查完之後叫着艾琳跟他出來,而托馬斯和迪克則是先一步退出了小屋。
“亨利醫生,埃米莉嬸嬸她……”艾琳的表情很緊張,但也知道這完全不是亨利醫生可以左右的情況,只能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積勞成疾,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亨利醫生只說了兩句就不再說話了,而是看着艾琳。他知道艾琳可以明白他的意思的,所以有些話根本就不用說的太明瞭,也免得別人傷心。
“那……,還有多少時間?”艾琳最後鼓足了勇氣問着。她想要知道自己還能爲埃米莉嬸嬸做點什麼。
“隨時。”亨利醫生的一句話,讓艾琳最後的希望沉入了谷底。
靜默了好久之後,艾琳才點點頭:“謝謝你,亨利醫生,我進去陪陪她。代我向亨利太太問好,告訴小羅莉,我過幾天會去看她的。”艾琳說完,低着頭獨自返回了屋裡。
迪克忙過來問了幾句情況之後,轉身向托馬斯彙報了情況。然後再次幫亨利醫生提着藥箱,把亨利醫生送了回去。
托馬斯站在小屋的門外,既沒有進去打擾艾琳,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知道這個時候只能安靜的守護在艾琳的身邊,陪她一起度過風雨的時刻。
小屋裡靜悄悄的,埃米莉嬸嬸和艾琳都沒有再說話,好像是埃米莉因爲睏倦而睡着了,艾琳就那樣靜靜的坐在她的身邊,始終都拉着埃米莉嬸嬸的手。
天快要黑下來的時候,迪麗回來給孩子們準備晚飯。看到了一直站在小屋門口的托馬斯,忙着找出一個小板凳來擦了又擦,然後雙手放在了托馬斯身邊的地上。托馬斯點點頭,並沒有任何的怨言或是挑剔,俯身坐了下來。
“托馬斯大人,您要不要喝點什麼?這裡……,這裡只有白開水。”迪麗實在找不到什麼東西可以來招待托馬斯的,只好在廚房裡找到一看起來最乾淨的陶碗,倒上一杯白開水送過來。但馬上又好像想起了什麼,說了句“請稍等”,又端着碗跑回廚房,翻着櫃子從裡面找出一小罐蜂蜜來,給托馬斯的碗裡盛了兩勺,然後纔回來雙手遞了過去。
“謝謝。”托馬斯點頭微微一笑,那笑容和煦又溫柔,魅惑又妖嬈,美的讓迪麗的眼睛一閃,楞在那裡幾乎失神。
托馬斯接過碗卻沒有喝,而是站起身來再次走進了小屋,把手裡的陶碗送到了艾琳的面前。艾琳茫然的擡頭,眼睛裡還含着淚水,似乎因爲悲傷一時沒有明白托馬斯的意思,只是愣愣的看着那碗水發呆。
托馬斯嘆了口氣,把手向前幾分,用碗邊觸了觸艾琳的脣瓣,示意她喝一口,艾琳才機械性的喝了一點下去。
或許是蜂蜜水的甜度讓艾琳有了一些知覺,這纔回過神來,眼睛裡也恢復了一些光彩,看了看面前的碗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失誤,忙接過碗來俯身將埃米莉嬸嬸扶起來,輕聲的說道:“埃米莉嬸嬸,喝點水吧,蜂蜜水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埃米莉嬸嬸卻沒有迴應,艾琳手裡的碗觸到了她的脣邊,她也沒有任何的反應,依然就那樣靜靜的睡着。
“迪麗,拿只勺子來可以嗎?”艾琳輕輕的叫一聲,迪麗馬上就拿來一隻勺子,艾琳則是小心翼翼的把碗裡的蜂蜜水喂到埃米莉的嘴裡。開始的時候埃米莉嬸嬸還能夠配合着吞嚥幾口,但直喝了兩勺就再喂不進去了。蜂蜜水都順着埃米莉的嘴角流了出來。
艾琳嘆了口氣,搖搖頭,迪麗馬上把艾琳手裡的碗接過去,又拿過一條微溼的毛巾幫艾琳給埃米莉嬸嬸擦拭一下嘴角和臉龐,然後纔去給孩子們送飯。
迪麗獨自在廚房忙了一陣之後又提着兩隻大桶出門了,是去教會給孩子們送飯。而迪克回來正好看到,直接幫迪麗把桶子提走了。出門之前,迪麗告訴艾琳,留下了一些飯菜在廚房,顯然那些飯菜是留給艾琳和托馬斯的。
看了一眼躺在牀上已經沒有了意識的埃米莉嬸嬸,艾琳心情複雜而酸澀,可又同時爲她祈禱着,祝福她能擺脫着痛苦的人世,升上天堂。
托馬斯再次站在艾琳的身後,輕輕的拍着她的背,想要給她一些安慰。天已經完全黑了,托馬斯親自去點燃了一盞油燈,昏黃的油燈只有拳頭大小的一塊光亮,小屋裡顯得壓抑又清冷。
艾琳把頭靠在托馬斯的身上,感受着他帶給自己的安全感,心也慢慢的平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托馬斯的肩膀微微動了一下,眼神看向了牀上的埃米莉,然後又看了看埃米莉一直和艾琳交握在一起的手,眼神閃過一絲的黯然。隨即俯下身去,把艾琳和埃米莉的手輕輕拉開。
“嗯?”艾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靠在托馬斯的身上睡着了,托馬斯把她們兩人的手分開之後艾琳也只是迷迷糊糊的有些感覺,但卻沒有醒來。托馬斯知道艾琳是最近趕路太累了,也沒有叫醒她,只是俯身將艾琳從牀沿抱了起來,快步的向門口走去。
走出了門,艾琳仍舊睡着,沒有一絲想要醒來的意思,反而因爲在托馬斯的懷抱裡睡的更沉了。動了動小腦袋窩在托馬斯的胸前,酣睡的十分香甜。托馬斯也沒有叫醒艾琳的意思,只是抱着她快速的向教會走去。
托馬斯用手肘側身推開教會的門,抱着艾琳進去的時候,正好迪克提着兩隻裝飯菜的木桶和迪麗往外走。托馬斯看到他們之後對迪克使了個眼色,然後對迪麗努了努嘴,擋在門口沒有讓路。
看到托馬斯的表情和動作,迪克馬上會意,拉住了迪麗,急急的問她:“在哪裡給艾琳找個房間?帶托馬斯大人過去。”
“哦,在後面有房間,我帶你去吧。”迪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是跛着腳儘量快速的帶着托馬斯向後面走去。教會後面有好幾間臥室,大的幾間給那些孩子們住了,另外的幾間小的是留給那些已經成年了的,在教會長大的孩子們的。那些孩子們雖然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工作,不過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會住上兩天,房間就是給這些孩子們準備的,所以裡面的東西很齊全。
迪麗推開其中的一間,托馬斯抱着艾琳進去,輕輕的把艾琳放在牀上,又拉過一邊的毯子蓋在艾琳的身上,然後擡頭輕聲對迪麗說道:“你替我在這裡看着艾琳一會兒,我找斯托特神父有些事情要談。”
“哦,好的。托馬斯大人您放心的去吧,我會陪着艾琳的。”迪麗馬上點頭。別說是托馬斯的吩咐,就算是以前,迪麗和艾琳的感情那麼好,她也會主動留下來照顧艾琳的。
托馬斯快步出門,迪克已經放下了手裡的木桶,在門口等着托馬斯了。看到托馬斯出來,迎上去剛要說話,卻被托馬斯擺手制止了。“帶我去見斯托特神父。”托馬斯一臉嚴肅的說道。
“是。斯托特神父還在後面給幾個男孩子說課題。”迪克說着就帶路走在前面。
托馬斯跟在後面,又問道:“亞娜小姐睡了嗎?”
“是的,其實她就在艾琳隔壁的房間裡,不過因爲一路暈車,所以她晚飯都沒吃就睡下了。不然就把艾琳和她安排在一個房間裡了。”
“嗯,等明天你帶亞娜小姐先回去,我和艾琳留下來,準備那位埃米莉嬸嬸的葬禮。”托馬斯沉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