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從程炎的書箱中找到如意,顧明安卻彷彿一點都不意外,漫不經心地說道:
“書箱畢竟太明顯了,傻子纔會想着把偷來的東西藏在這,昨晚到今早短短一夜的時間,也來不及把如意拿出去變賣,東西現在應該還在府裡。要不……咱們去程公子居住的客房看看?”
顧雲霽聞言眸色一暗,沉聲道:“明安堂兄,說話還是要慎重些。當衆搜查不僅有損程炎聲名,也容易招致非議,這恐怕不應該是我顧家的待客之道吧?”
他就知道,顧明安今日鬧得如此聲勢浩大,必然不只是爲了在學塾裝模作樣地翻尋一番。搜查程炎的房間,將偷東西的屎盆子徹底扣在他頭上,狠狠踐踏他的自尊,恐怕纔是顧明安真正的目的。
顧明安這樣勞師動衆,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哪怕最後什麼都沒有搜出來,程炎身上的污名也是洗不清的。
應邀去別人家做客,結果卻被主人家懷疑偷東西,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大的人格侮辱,更別說程炎一個即將參加鄉試的寒門士子,一個不慎,這件事就會成爲伴隨他一生的陰影。
而若是真的坐實了程炎偷盜的罪名,那後果就更糟糕了……
想到這,顧雲霽看向顧明安的眼神一點點冰冷下來,聲音之中寒意森然:“要翻書箱的是你,要搜房間的也是你,你說怎樣就怎樣,總不能因爲你丟了東西,我們便要事事依着你吧?”
“住在顧府裡的又不是隻有程炎一個人,懷紹堂兄、還有我顧雲霽,我們都有作案機會,爲什麼你不說搜我們的房間,卻偏偏要搜程炎的房間?莫不是看他出身貧寒沒有靠山,覺得他好欺負!”
顧明安倒也不惱,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弧度:“雲霽堂弟你急什麼?我又沒說只針對程炎。既然你們都有作案機會,那你們的房間自然都是要搜查的,只不過先從程炎開始罷了,畢竟他的嫌疑最大。”
“嫌疑最大?呵。”顧雲霽幾乎快要被氣笑了,“你手上一無人證二無物證,憑什麼說程炎嫌疑最大?真是張口就來。”
顧明安攤了攤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不是很顯然嗎?我之前跟程炎有過節,他因此對我心存怨恨,想要伺機報復也不是不可能,這次如意丟失,他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顧雲霽冷哼一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斤斤計較睚眥必報?扯這麼多,不過都是你的主觀臆測罷了,實際上一點真憑實據都拿不出來。”
“哎,雲霽少爺,話可不能這麼說。”吳啓墨吊兒郎當地插話進來,“誰說沒有真憑實據就不能主觀臆測了?左右現在也找不出來偷如意的賊,大膽猜測一下又怎麼了?這也算是究其動因而進行合理懷疑嘛。”
“程炎家境貧寒,又和顧明安有過節,偷了這柄如意,不僅可以破壞顧明安的學運,還能拿去變賣換筆錢財,怎麼看這邏輯都說得通,我們首先懷疑他不是很正常嗎?”
顧雲霽道:“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也可以合理懷疑,今天這一出是顧明安自導自演,跟你們合起夥來栽贓程炎?”
吳啓墨眉毛一橫:“胡說八道!你有何憑據?”
顧雲霽神色不變,當即反嗆:“誰說沒有憑據就不能大膽猜測了?”
“你!你、你真是……”吳啓墨被他抓住話語中的漏洞,一時間惱羞成怒,偏偏又想不出該如何反駁,跳腳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氣得臉都漲紅了。
顧明安上前一步將吳啓墨拉至自己身後,沉着臉看向顧雲霽,語氣不容置疑:“顧雲霽,你牙尖嘴利我們說不過你。但綜合種種跡象來看,程炎確實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無論如何,他的房間我今天都搜定了。”
話畢,不等顧雲霽二人反應,顧明安便作勢要帶衆人離開學塾。
“顧明安,你敢!”顧雲霽周遭氣勢瞬間凌厲起來,冷聲喝住他,“程炎是我邀請來顧家的客人,如今我還沒同意,程炎更沒同意,你有什麼資格搜他的房間!”
顧明安頓時被這句話激怒,一個回身揪起顧雲霽的衣領,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顧雲霽!你又有什麼資格這麼和我說話!你別忘了,這是在我顧府,不是在你華亭顧家!一個小小的旁支庶子,真拿自己當主子了?”
顧雲霽現年已十七,早就不是曾經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少年了,抓住顧明安的手腕猛地一掙,便輕鬆甩開他揪着自己衣領的手。
眼看對方不依不饒地又要上前,顧雲霽眸中寒光閃過,正欲擡肘給他一拳,卻被身後一隻骨節分明的有力手掌拽住衣襟:“雲霽,別。”
程炎臉色蒼白,脣上顯現點點血跡,微微顫抖的眼睫下,一雙墨色的眸子涌着萬般情緒,似不甘又似憤怒,似難堪又似仇恨,彼此交織疊雜,駭浪般滾滾掀起。
不經意間眼神相接,少年目光幽深得彷彿要將人吸進去,顧雲霽不由一怔,鬼使神差地止住了動作。
許是沉默過久,程炎的嗓音聽起來有些乾澀:“逞一時意氣和他動手,只會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既然他們非揪着我不放,你怎麼攔都沒用,還不如遂了他們的願,讓他們去仔仔細細搜查一番,我也得個乾淨。”
顧雲霽心有躊躇,猶豫道:“可是……”
一邊是堂兄顧明安,一邊是堂弟顧雲霽,顧懷紹哪邊都偏幫不得,夾在中間左右爲難,此時見程炎終於表態,連忙湊過來幫腔道:“是啊雲霽,乾脆就讓他們搜去,到時候什麼都沒搜出來,自然就能還程炎清白了。”
顧雲霽聞言沉默下來,半晌沒有說話。
他並非不懂這個道理,但現在主動權掌握在顧明安手裡,搜不搜都是他說了算,即便到時候什麼都沒搜到,他若執意胡攪蠻纏倒打一耙,程炎也無可奈何。
不是不能搜,而是不能由顧明安來搜,至少要有人在旁見證,避免顧明安從中做手腳,但這個人現在還沒到……
“到底怎麼回事,什麼東西丟了?”
衆人僵持之際,一道沉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顧雲霽頓時面色一喜,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