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偷割我們的稻子,真是好大的膽子!”
不遠處,幾個身材高壯的男人氣勢洶洶地圍着一個年輕婦人,一邊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亂動,一邊蠻橫地去搶她手裡的籃子,想要將東西奪過來。
婦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一身的麻布衣裳打滿補丁,頭髮早在爭搶之中抖得散亂了。她這點力量在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面前自然不夠看,卻還是執拗地護着自己裝有稻穗的籃子,含着淚道:“我沒有偷!這就是我家的地,這就是我家的稻子!”
“胡說八道!這什麼時候成你家的地了?還不快把偷割的稻子給我!”一個男人凶神惡煞地吼了她一句,猛地一扯便將婦人拽了個趔趄,趁她沒站穩,一把便將籃子拿了過來。
婦人像是被搶了什麼珍若性命的寶貝一般,立刻不管不顧地向男人撲去,聲嘶力竭道:“把我的稻子還給我!還給我!”
混亂中,婦人的指甲刮到了他的脖子,留下一道細長的血痕,男人頓時大怒:“賤人!偷了我們的稻子還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這個偷稻賊!”
說着,男人高高舉起右臂,鐵錘一般的拳頭就要落到女人臉上。
“住手!”
正當此時,顧雲霽怒喝一聲,快步走到幾人面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幾個男人居然合起夥來欺負一個良家婦女,還有王法嗎?”
男人停下動作,見顧雲霽氣度衣着不凡,說不準是哪個出身不低的富家公子,於是到嘴的叱罵憋了回去,語氣不善地道:“你是誰?敢在這裡管我們的閒事?”
顧雲霽橫眉冷對:“你管我是誰?你們仗着人多,在此欺凌一個弱女子,還不准我路見不平出言相助嗎?”
男人被氣笑了一瞬:“‘路見不平’?你知道什麼是不平嗎小子?這個社會不是誰弱誰有理!是這個女人偷割了我們的稻子,我們只是把屬於我們的糧食討回來而已,怎麼還成了欺凌她了?”
“我沒有偷!”女人臉色漲得通紅,倔強地辯解道,“這就是我家的地,我割長在我家地上的稻子,根本就不是偷!”
男人怒啐一口:“你家的地?我呸!這是我家老爺的地!從山那頭到江岸這邊,足足幾百畝的田地,都是我家陳循洲陳老爺的!我們都種了好些年了,什麼時候成你家的了?”
“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這兒……到這兒,一共二十畝地,都是我家的。”婦人一邊說着,一邊將田地指給衆人看,“這地我爹在的時候我家就在種,種的時間比你們長得多!”
男人冷笑:“你說這是你家的地,那這稻子也是你種的了?”
婦人的氣勢瞬間矮下去,有些底氣不足地道:“地是我家的,但稻子不是我種的……”
“不是你種的稻子,那你廢什麼話!”男人的面目兇惡起來,得意囂張地看着顧雲霽,“聽見了吧小子,她親口承認了這不是她種的稻子,不是自己種的卻要來收割,這不是偷是什麼!”
“你個偷稻賊!走,跟我去見官!”
顧雲霽眉頭一皺,本能地覺得這事不簡單,還未說話,卻見男人抓着婦人的衣裳,要強行帶她走,連忙出聲阻攔:“慢着!事情還未弄清楚,你怎麼能把人帶走呢?”
說着,顧雲霽轉向婦人,和緩了語氣道:“這位娘子,你說這地是你家的,可有證據?”
婦人點點頭:“有的,我有地契,在我家裡。”
顧雲霽又道:“可否取給在下一觀?若你真能拿出地契證明田地是你家的,我可以幫你寫訴狀打官司,助你奪回屬於你的地。”
不知是哪句話說得不對,婦人驀地瞪大眼睛,惶然排斥道:“我不要!誰知道你是什麼人,說不準你就是想騙我把地契拿出來,然後趁機強行銷燬!”
顧雲霽一噎,好聲好氣地解釋道:“這位娘子,我沒有想騙你,我是真心實意要幫你的。何況地契是田地擁有的憑證,在官府那裡備了案的,只要沒得到你的簽字畫押,我強行銷燬也沒用啊……”
旁邊的男人插話進來,惡聲惡氣道:“什麼騙不騙的,我看她就是想給自己開脫罪行,所以編了這麼個謊言出來!這地的地契明明好生地放在我家老爺那裡呢,怎麼可能在你手裡!”
兩方各執一詞,且都沒有拿出證據,顧雲霽也不知道該信誰,而且從男人的話裡可以聽出這其中還牽扯到同知陳循洲,事情有些棘手。
這裡不是個辯理的地方,這幾個男人的來歷尚不明確,顧雲霽不敢貿然亮出自己的身份,若是莽莽撞撞地以敘州府通判的立場把自己攪入渾水裡,只怕弄巧成拙。
想到這裡,顧雲霽還是決定先和稀泥打圓場:“左右不過是半籃稻子的事而已,哪至於鬧這麼大呢?要真爲了這點事上公堂,你們覺得縣令是會一五一十地斷案,還是會認爲你們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男人只是陳循洲名下田地的一個小莊頭,職權不大,平日裡連陳循洲本人的面兒都見不到。他本來就沒想上公堂,只是嚇唬嚇唬婦人而已,若真爲了這點事鬧到縣衙去,只怕最後丟臉的是陳循洲,沒好果子吃的是他自己。
此刻見顧雲霽給了臺階下,他便不再揪着不放,勉爲其難地道:“……那好吧,今日我就放她一馬,把稻穗留下,她就可以走了。”
“不行!”婦人卻是不肯,仍抱着籃子不撒手,“我丈夫腿腳不便,家裡米缸早就見底了,就等着這口糧救命呢。何況這本就是我家田地裡產的稻子,我憑什麼要留下!”
“嘿!你別給臉不要臉……”
男人見狀又要發火,顧雲霽示意他打住,掏出一吊錢來放到他手上:“稻穗你讓她帶走,錢我來付,行了吧?”
男人掂了掂銅錢,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這還差不多。”
“這位娘子,咱們換個地方說……誒,這位娘子?”
顧雲霽安撫好男人,正準備找個地方和婦人好好了解一下前因後果,一轉身卻發現對方早就跑遠了,追都追不上。
“哎,算了。”顧雲霽無奈搖搖頭,吩咐陳培時道,“回去打聽一下,這個婦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人找到了就告訴我一聲。”
陳培時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