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雙方已經簽訂了合作契約,艾伯格便也不避着什麼,帶着顧雲霽一行人,來到了他們商隊停泊在附近海域的一艘戰船上。
“長官!”
船上的水手一見到艾伯格等人,立刻站直行了個西方的軍禮,身板筆直訓練有素,看得出來素養很是不錯。這也正是這支商隊隸屬於佛郎機王室的佐證——野路子出來的水手大多精神渙散,舉止隨意,遠沒有如此嚴明的紀律。
艾伯格似乎也對自己手下的水手所展現出來的風貌很是滿意,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略帶幾分驕傲地對顧雲霽幾人道:“諸位請看,這便是我們裝備了全套新式火器的戰船了。”
這個時代的戰船和前世的戰船存在很大區別,外觀式樣上和普通船隻幾乎沒有差別,看不到明顯突出的攻擊性武器,更不會有能夠遠距離打擊敵方目標的大型火炮等。
艾伯格所說的“裝備火器”,主要是指裝備在水手身上的火器。
接下來,艾伯格便向一行人展示了他們所裝備的各式各樣的火器。
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單兵作戰時持有的小型火器,一個士兵就能獨立使用,跟用於陸地作戰的火槍差不多。主要在雙方戰船距離較近的時候,對敵方士兵進行近距離射擊,爲之後可能的接舷戰減輕壓力。
除了單兵作戰火器之外,剩下多半都是兩人或三人合作使用的中型火器。
這種火器體型比較大,很是笨重,射擊距離和殺傷力相對於火槍都有一個質的提升。類似的火器朝廷也有,只不過因其運輸不便,多數情況下還是用於攻城戰。
近年來大夏四境比較安定,即便有戰事,也是偏重於防守,這樣的中型火器已經很久沒有用武之地了。火器局目前的研究重心更多地還是放在了輕便型火器上,海防鬆弛,連帶着海戰火器的研究也被朝廷拋之腦後。
一通簡單的參觀下來,倒也沒有看見什麼特別新奇的,但顧雲霽和梅峰等人的心還是不約而同地沉了沉。
單看火器製造技術,佛郎機人確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甚至個別小型火器用的還是神機營早就淘汰了的式樣,遠遠比不上朝廷自制火器的精妙。
可佛郎機人的先進之處不在技術,而在於海戰理念以及對海戰的重視。
船上的每一個水手都訓練有素,除了作戰的士兵,還有專門保障後勤的後勤人員、負責維護修繕火器的槍炮匠等。彼此間分工明確,合作默契,宛如一個龐大的機器,一旦遇到戰事,可以想象整個戰船將會以何等高速的效率運轉。
反觀大夏這邊,顧雲霽見過水師的訓練場景,知道朝廷現今的海戰方式還處於一個相當樸素的階段。
武器裝備方面自不用提,是遠遠比不上佛郎機人的——朝廷不是沒有先進的火器,而是沒有適合海上作戰的火器,中央常年累月對海防的輕視,自然造就了朝廷水師短時間內難以彌補的差距。
除此之外,更爲關鍵的是,朝廷水師目前最主要的作戰方式還是接舷戰。接舷戰,即用己方船舷靠近敵方船舷,而後士兵跳上敵方戰船,用白刃和敵人進行拼殺——光聽介紹,就能知道這是一種簡單粗暴且落後的海戰方式。
這個時代技術不發達,在普遍缺少遠程攻擊武器的情況下,此前雙方除了靠近之後白刃對白刃,幾乎沒有其餘的方法。
然而眼下的情況是,佛郎機人依靠自己不斷創新進步的火器技術,已經開始慢慢從接舷戰向火力戰轉變了。他們可以在船舷相接之前,就率先使用火器對敵方進行打擊,這種作戰方式,威力是顯而易見的。
雖然船舷相接之後,戰鬥纔算真正開始,可在雙方船隻不斷靠近的過程中,士兵們自然也不是乾站着,而是會採取一系列的措施。
在曾經的海戰中,朝廷的一貫做法是準備投石手和鏢槍手,等船隻靠近到一定距離,便向敵方船隻投擲石頭、鏢槍等物,還會扔火藥彈和石灰彈,以達到迷瞎敵人眼睛的目的。
聽起來這種作戰方式似乎還挺有效的,可一旦和中型火器比起來,又實在不夠看。若是運用到真正的海戰裡,只怕敵方船隻還沒有進入投擲範圍,我方士兵就已經被對方的火炮打得死傷慘重了。
朝廷和佛郎機人目前是合作關係,但一番參觀下來,梅峰等人不禁還是有些許擔憂——佛郎機戰船火器裝備如此齊全,若是一朝發生戰事,朝廷水師就這麼和他們對上,情況怕是不容樂觀。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佛郎機商隊帶着這麼多的火器,千里迢迢從西洋來到東方,除了做生意之外,多半也懷揣着炫耀武力的心思,他們還曾經與倭寇高世殊進行貿易,可見狼子野心,朝廷不能不對其有所防備。
前面艾伯格仍在滔滔不絕地對各式火器進行介紹,後面的顧雲霽一邊聽着,一邊和梅峰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從對方眸中看到迫切感——朝廷的水師訓練,確實該提上日程了。
幸好朝廷是有火器技術底子的,只要有了方向,追平差距並不是很難的事。
今天這回不僅是參觀,也算是對佛郎機人海戰的一種觀摩學習,等回去之後將今日見聞記錄成文,再呈給景豐帝,便可勸說他下令訓練水師改進火器。
佛郎機人不僅是好的合作伙伴,也是朝廷隱藏的威脅,有了鮮活的例子在面前,即便是朝中那幫頑固的老臣,也未必不能被說服。
這樣想着,顧雲霽打定主意,於是更加仔細地聽艾伯格的介紹,並留心戰船上的各種裝置設備。
正參觀着,顧雲霽突然注意到角落裡幾個被黑布蓋着的物體,體型不算小,從形狀上來看,像是什麼火炮類的大型武器。
見艾伯格彷彿有意忽略似的,看都沒看那個角落,徑直走向下一個地方。顧雲霽心頭微動,敏銳察覺到了什麼,索性停下腳步問道:“那邊被布蓋着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