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龍陽之好
“吾愛方郎親啓:端午一別,吾思君甚矣。行走坐臥,飲食寢寐,皆覺寡淡無趣,蓋因未見君之音容,心中寂寞空虛,如同喪失三魂七魄, 毫無精氣留存,僅剩血肉皮囊而已。”
蘇旗拿着情書,走到門口處高聲念起來,黏膩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語,一字不落地落入衆人耳中。
蘇旗的聲音在學堂之中迴盪着,原本喧鬧擁擠的衆人漸漸安靜下來, 個個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滿臉的好奇和激動,目不轉睛地盯着蘇旗手裡的信紙,時不時還用探究的餘光瞟向一旁臉色發青的方子歸。
“吾年近不惑,漂泊海洲之間,數十年混沌沉浮,本以爲今後皆是潦倒無依,一生就此草草終了。不想福州府碼頭得遇方郎,君仙姿神容,吾一見傾心,再顧鍾情。頓感如微茫黯夜中,有明燈皓月之光輝驅散空寥, 消除迷惘,令吾孤寂之心得以撫慰。”
“年近不惑?”聽到這,一個學生震驚地張大了嘴巴,“這聽起來怎麼不對勁?不太像是個姑娘寫的啊,莫非……”
另一個腦子快的學生當即一拍手,激動得臉都紅了,不停地催促身邊的同伴:“快快快!拿紙筆!我要聽寫下來, 不然說不定一會兒就不記得了!”
聞言, 周圍人頓時都反應了過來,立刻手忙腳亂地翻開書箱拿出筆墨,在旁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複述中在紙上記起來。
蘇旗纔不管別人在做什麼,全身心地投入到對情書的朗讀之中。雖然內容是他親自所擬定,早就爛熟於心,但他仍然聲情並茂,讀起來聲音誇張又飽含熱情,聽起來格外令人浮想聯翩:
“君如清風朗月,不嫌吾一介海商舉止粗俗,形容鄙陋,與吾互通情意,彼此結爲契兄弟,於月老廟前盟山誓海,約定攜手共度此生。”
學生們面面相覷,眼裡滿是震驚和不可置信:“契兄弟?我沒聽錯吧?方師兄他……”
“龍陽之好!”一個學生按捺不住內心的澎湃,直接一嗓子叫了出來,“這是龍陽之好哇!方師兄他居然,居然喜歡男人!”
書院裡的日子單調死板, 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考試, 學生們都快無聊瘋了。此時驟然聽見這麼大的八卦,心裡驚濤駭浪翻滾洶涌,人羣像炸藥桶一般瞬間被點燃,討論的聲浪一丈高過一丈。
“雖然聽說江南,特別是臨海一帶好男風,但我還是頭一次看見活的有斷袖之癖的人!”
“這你就少見多怪了吧?我家鄉那一帶這樣的人可是不少。不過咱們這樣的世家子弟,一般都是偶然興趣來了玩玩而已,就算要找男寵,也是找年齡比自己小,相貌俊俏體態嬌柔的。竟從沒見過方子歸這樣,主動上趕着給老男人做契弟的!”
有人害怕地抱住雙臂護在自己胸前,扭扭捏捏地退後一步,掐着嗓子說:“啊?我住在方子歸隔壁宿舍,平日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他不會看上我吧?我雖然相貌俊俏,舉止風流,可我不喜歡男人吶……”
對面一人被他這副油膩的樣子刺痛了雙眼,皺眉道:“就你?算了吧!鬍子拉碴臉比炭黑,粗眉塌鼻子還不愛洗腳,三裡外我都能聞到你身上的油味兒,方子歸應該還沒飢不擇食到這個地步!”
“你胡說八道!我哪有這麼噁心?”
“我說的是事實,你就有這麼噁心。瞧瞧,你腳上那襪子都發黑了,多少天沒洗了!”
“噓!”眼看兩人要吵起來,旁邊的學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前面的蘇旗,“小點聲,沒看見蘇旗還沒念完呢!”
聞言,衆人慢慢安靜下來,紛紛把頭轉向前面,豎着耳朵等蘇旗的下文。
看見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上,蘇旗滿意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繼續念道:
“吾年長君十餘歲,君偶見奇巧玩物,歡欣鼓舞猶如孩童,姿態嬌俏甚是可愛。此番君加冠在即,吾卻要遠航貿易,瑣事纏身,無法親至杭州祝賀。故隨信寄來一支玉簪,加冠之時束髮固定,以作賀君成年之禮。”
“君持此簪,可睹物念人,暫抑相思。待吾海貿歸來,再同君窗前秉燭夜話,耳鬢廝磨,共享一室纏綿。”
“情長紙短,難盡牽掛,望君善自珍重。——契兄四郎手書。”
蘇旗一鼓作氣唸完了剩下的所有內容,讀到最後幾句時特意放緩速度,語氣誇張抑揚頓挫,搖頭晃腦的同時還配合着手上動作做揮別之態,看起來十分不捨,頗有幾分“情意濃濃”的味道。
“嘖嘖嘖,繾綣纏綿,寫得真好。”
蘇旗讚歎一聲,隨後將信仔細地疊起來放回方子歸的手上,明明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卻還是裝作震驚的樣子,戲謔道:“沒看出來啊方師兄,你居然有這癖好。”
“蘇、旗……”方子歸措手不及,沒想到事態會演變成這樣,此時氣得頭腦發昏,臉色也從鐵青轉爲蒼白,已經沒有精力去找對方算賬了,連聲音都有氣無力的。
方子歸還是頭一次丟這麼大的臉,感受到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他只覺得胸中氣血上涌,一陣眩暈襲來,眼前越來越黑,耳邊的聲音也越來越遠,身體搖搖欲墜,快要站不住了。
幾個和方子歸交好的學生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扶起他的身子,試探道:“方師兄,你沒事吧?你先坐下歇會兒,說不定有什麼誤會。”
“是啊是啊方師兄,這肯定是有人惡作劇,端午你不是和我們在一起嗎,哪有和什麼契兄纏綿廝磨……”
“閉嘴!別再說了!”方子歸此時再聽不得什麼契兄之類的字詞,聞言擡起頭來大吼一聲。他眼眶通紅面目狠厲,如同受傷的野獸一樣易怒又暴躁,把說話的那人嚇得一顫。
方子歸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手,手心的鈍痛感讓他清醒了不少。他壓下內心的憤怒和狂躁,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這件事情背後的因果。
他哪有什麼做海商的契兄,今天擺明了是有人設計他,想令他當衆出醜。但包裹上面什麼信息都沒有,信裡的字跡和落款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會是誰呢?
對了!玉簪。他突然想起了這個很關鍵的東西。
可徐書華一向謹慎膽小,她一個女兒家是不敢也沒有能力做成這件事情的。當天山長宅院裡,知道玉簪一事的人除了他和徐書華,還能有誰?
等等,好像確實還有一個……
想到這,方子歸站起身來,走向角落裡看起來事不關己的某人,問道:
“是你做的,對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