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春節,顧雲霽就和程炎坐上了回鹿溪書院的馬車,繼續着新一年的求學之旅。
一路上,顧雲霽看見了許多流民,或是三三兩兩跪在路邊乞討,或是成羣結隊欲往南下遷移。個個都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彷彿時刻都會耗盡氣力倒下去,讓人不忍多看。
越是往南,流民就越多,一股股流民聚集成勢,紛紛往城市涌去。但各大州府的城門口有重兵把守,流民進城不得,只能在城外支起窩棚,暫時安頓下來。
杭州府城的城門外地形開闊,少說聚了有上千流民,黑壓壓地鋪滿了大地,若不是有官兵疏通道路,顧雲霽和程炎的馬車怕是連進都進不去。
顧雲霽朝前方遠遠望去,發現此刻城門口的官兵比往常多了至少五倍,全都甲冑加身,形容肅穆,虎視眈眈地盯着那些前來試探張望的流民,光是看着就令人心裡發怵。
馬車在等待查驗的隊伍裡緩慢行進着,顧雲霽等得有些不耐,撩起車簾問路旁一個站崗的士兵:“小哥!這入城怎麼這麼慢?從前也不見查得這麼嚴啊?”
見他衣着不凡,想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士兵的態度也比較和緩:“這位公子,體諒一下吧。這城門處若不查得慢點,看管得嚴些,流民就要趁機偷摸進去了。知府大人可是下了死命令,一個流民都不準放進去。”
顧雲霽皺了皺眉:“不讓流民進城,難道就什麼都不管,讓他們這麼待在城外慢慢餓死嗎?這是什麼道理!”
流民多了容易生亂,一般情況下,地方官的確不會輕易放流民入城。但那也不是什麼都不管,至少會由官府出面,施粥搭棚,給衣放糧,讓流民安頓下來。
但看城外這些流民,無序又雜亂,分明沒有官府管理。別說施粥了,連僅有的幾個破破爛爛的窩棚,都是流民自己搭的。這會兒不少人正薅着樹皮草根,預備用這些東西果腹充飢。
聞言,士兵露出一個苦笑:“小的就是一個大頭兵,只知道按吩咐辦事,別的我也管不了。這些流民也不是完全沒吃的,偶爾也會有些富戶前來施粥,勉強還是活得下去的。”
富戶自發的施粥行爲,保證不了時間也保證不了量,即便流民填飽了今天的肚子,明天怎麼辦?樹皮草根也有薅完的一天,到那時候,連勉強活命都做不到的流民,還會乖乖待在城外,等待着這時有時無的施捨嗎?
想到這,顧雲霽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坐回了車內。
遠處,城內某個大戶人家的管事正在流民裡挑選婢女僕人,他用極低的價格,就輕鬆買來了幾個半大的孩子。聽着孩子與家人分別時不捨的抽泣和嗚咽,程炎也是於心不忍,索性放下車簾,不聽不看。
閉上眼,那隱約的哭聲仍清晰地傳入耳中。顧雲霽埋着頭,低聲道:“即便不能入城,施粥搭棚也不行嗎?這還是正月,好多流民還穿着單衣,怕是光凍都能凍死不少人,陸顯知他們倒真狠得下心。”
程炎嘆了口氣,說道:“邸報上未曾刊登接收流民的章程,陸大人他們應該是還沒接到上面發的命令,所以不想冒着風險,擅自動用府庫安撫流民吧。如此,便只好拖一日算一日,等朝廷將安民的錢糧撥下來再說。”
“可每拖一日,又要多死多少人?他們難道不知道嗎?”顧雲霽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發澀,“這些當官的,天天和稀泥混日子,覺得只要把烏紗帽保住了就完事大吉,至於死了多少人,他們纔不在乎!”
顧雲霽並不覺得明哲保身有什麼不對,可那也是在官場裡互相爭鬥的情況下,而不是寧可看着一個個流民死在自己面前,也不願冒着風險做一點在管轄範圍之外的事情。
聽他這樣說,程炎神色一黯,卻沒再接話。
經過漫長的等待,馬車終於挪到了城門口,幾人查驗完畢之後,便讓車伕將馬車送回到車馬行,顧雲霽和程炎則準備步行入城。
就在二人下車之際,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
“軍爺,行行好!讓我進去吧!我女兒發了高熱,再拖不得了。我保證,一看完病,我們立馬就出來,絕對不在城裡逗留!”
顧雲霽循聲望去,就見一個流民模樣的中年男人抱着懷裡的孩子,正說着一口帶有濃濃鄉音的蹩腳官話,不住地哀求官兵放自己進去,他渾身髒兮兮的,穿着一雙破破爛爛的草鞋,急得快要給面前的官兵跪下來。
官兵被他求得不耐煩,唰地一聲亮出明晃晃的刀刃,登時將男人嚇得後退了幾步,冷聲斥道:“不行就是不行!你若再糾纏,我就不客氣了!”
見那男人被嚇得身子發顫卻仍然不肯放棄,顧雲霽心中一動,走上前去問道:“怎麼回事?”
官兵收起刀刃,衝他和緩了語氣:“沒什麼,就是有個流民不守規矩非要進程,叫我給攔下來了。沒驚擾到公子吧?”
顧雲霽搖搖頭,看着男人懷裡燒得滿臉通紅的瘦弱小孩,他眉頭皺了皺,有些不忍地問道:“真的不能讓他進去帶孩子看病嗎?”
官兵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這……真的不行,知府大人說過了,一個流民都不能放進去。”
顧雲霽指了指遠處正在買流民兒女的幾個管事,詰問道:“那他們爲什麼可以?”
官兵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解釋道:“這又不一樣了,他們是在買僕人,有大戶人家做擔保,自然是可以帶進城的。”
“好,那我爲他倆做擔保,放他們二人進城。”顧雲霽眼神堅定,語氣不容置疑,“我是鹿溪書院的學生,雖然比不得城裡的大戶,可以帶好幾十個流民進去,但帶他們父女二人,總歸是沒問題吧?”
聞言,官兵神情一僵:“公子,這不合適吧……”
顧雲霽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放到他手上,挑眉問道:“現在呢,合適了嗎?”
“合適!合適!”感覺到手裡沉甸甸的重量,官兵頓時眉開眼笑,態度來了個大轉彎,“您現在就可以帶他們進去!”說着,他撤開柵欄,將男人放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