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邱武剛一副不依不饒的無賴樣,顧雲霽很是頭疼,卻也只能耐着性子道:“邱將軍,我也很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路什麼時候能修好,但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我真的不能給你下這個保證。”
“今日是我頭一天到府衙上任,很多情況我都還沒有摸清楚,在沼澤塘修路需要多少石料,要花多少銀子,又要徵用多少民夫,在實地考察之前,這些都不能妄下定論。”
說着,顧雲霽順了順氣,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對邱武剛道:“當然,邱將軍率領將士在前線浴血奮戰,抵禦倭寇保護百姓,肯定是勞苦功高。我們作爲紹興府的官員,有責任有義務爲諸位做好後勤保障。”
“至於修路的石料,我一定會盡快寫信……不,我親自前往金華府去和那邊的官員交涉,讓他們優先給我們調撥石料。在此之前,請邱將軍暫時委屈一段時間,繼續使用木板路過渡一下。”
“你要是覺得將士們搬運糧草太辛苦,可以將此事交給府衙來做。我們去招募民夫,再不濟就用衙役,一定把所有軍用物資按時按點、一個不少地運送到營所去,怎麼樣?”
誰知邱武剛卻是冷哼一聲,盛氣凌人道:“誰稀得讓你們運送?糧草都還好說,軍用物資裡面還有刀槍火炮,鐵盔護甲,哪一件不是價值千金萬分重要的東西?”
“我的兵我最清楚,我信得過,你們的衙役和民夫是什麼樣的人,我可就不知道了。要是出了紕漏,被偷出去倒賣都是輕的,萬一其中混進去了包藏禍心的歹人,趁機竊取情報,甚至將物資扣下來給倭寇,又該怎麼辦!”
“運送物資是軍事作戰的要務,我可不敢交給你們來做,畢竟誰知道你們府衙裡都是些什麼人?說不準裡面就有裡通外敵的叛徒,不然爲什麼這些年倭寇總也剿不乾淨!”
“你!”
顧雲霽本是好意,認真想出來的辦法希望邱武剛考慮,卻不想對方如此揣測自己,胸口氣息一滯,氣得臉都憋紅了。
然而轉念一想,邱武剛的顧慮並非完全沒有道理,顧雲霽只得壓下火氣,語氣生冷道:“你是武官,要費盡心思抵禦倭寇;我是文官,同樣也要日夜盤算如何安排好紹興府的民生百業,你着急,我比你還着急,但乾着急有用嗎?”
“無論你如何不依,我也只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若要我現在就給你一個修路的明確時間,我做不到。除非你馬上就能把修路的石料運回來,那我就立刻召集民夫開始修路,絕無二話!”
“嘿!你這叫什麼話?”似是未曾想到顧雲霽態度如此強硬,邱武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修路買石料是你們府衙該乾的事,憑什麼推給我?我看你們就是找藉口!”
“還說什麼原料緊張,青石供不應求呢,我就不信了,只要你們把價格開高些,開他個三五倍的價,金華府能不把石料賣給你們?紹興府每年稅收那麼多,總不能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吧?你們分明就是不想掏錢!”
傅子達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說道:“紹興府稅收多,用錢的地方也多,邱將軍不如去打聽打聽,哪個州府的財政不緊張?把錢都花在買石料上了,其他地方怎麼辦?”
“旁的不說,就說這衙門上下大大小小的吏目衙役,若是沒錢給他們發祿米,難道讓他們喝西北風去嗎?”
邱武剛蠻不講理:“那是你們考慮的事,用得着我一個武官來操心嗎?我邱武剛身爲紹興衛的指揮僉事,因爲你們官府修不好路,導致我們物資運輸受到阻礙,我當然要來問責!”
“反正旁的事聞言管不着,我就管這一條路!今日你們不給出個讓我滿意的解決方案,我就不走了!”邱武剛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帶着兩分輕快的調侃:“誰這麼無賴,賴人家府衙不走了啊?”
緊接着,一個穿着紅色官服的男人沉穩從容地走了進來。他眉眼含笑,渾身透着一股儒雅的書卷氣,從氣質上來看,應當是個文官。然而他身材高大,肩膀寬厚,外形上又呈現出不符合文人特質的挺拔強壯。
莫名的,顧雲霽突然想起初入鹿溪書院時見到的徐承裕,也是這樣的高大身材,文人氣質,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見到來人,邱武剛囂張的氣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不多時,便縮成了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尷尬又恭敬地迎上去:“……總督大人,您怎麼來了?”
總督?那個徐承裕的大弟子,他的同門師兄,浙江總督梅峰?
顧雲霽訝異一瞬,連忙和傅子達一起上前見禮,恭敬道:“下官紹興府知府顧雲霽,見過總督大人。”
誰知顧雲霽才躬下身子,禮行了一半,梅峰便止住他的動作,將他扶起來,笑道:“行這麼大禮做什麼,你不該叫我總督大人,你該叫我師兄。”
說着,他將顧雲霽打量一番,滿意點點頭:“嗯——老師收徒的眼光還是這麼高。我就知道,身爲他的關門弟子兼女婿,二十來歲就能做到四品知府,肯定是有過人之處的,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邱武剛和傅子達齊齊愕然:“……師兄?”
“對啊,師兄。”梅峰親熱地攬過顧雲霽的肩膀,以介紹自家孩子的姿態對二人道,“這是我同門的小師弟,我們同爲前內閣首輔徐承裕的弟子,在我們師門裡年紀最小,有出息不說,長得也好看,老師寶貝他得不得了。”
“今日得知我這小師弟頭一回來上值,我專門過來看看。以後他就要在府衙做官了,免不了和你們打交道,他年紀小,你們替我多多照顧,可莫要欺負他。”
說着,梅峰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邱武剛,對方立刻心虛地撇開視線。
顧雲霽被他攬着肩膀半護在身前,一時間忍不住有種腳趾扣地的尷尬,渾身都彆扭。
聽梅峰這語氣,知道的以爲他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到紹興府衙來上任當官;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才六七歲,頭一天上小學,被家長帶着介紹給同班的小朋友呢。
顧雲霽雖然知道梅峰是自己師兄,會對他很好,但這未免也太護着他了吧?把他當小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