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雪下了半夜,清晨推開門,目光所及一片白茫茫,晃得人下意識地眯起眼睛。雪勢漸漸小了,徐書華伸出手接住幾片細碎的雪花,看着它們在溫熱的掌心裡慢慢融化,一時有些出神。
十月十二來的信,說是即將出發前往京城,眼下已經是臘月十九,算算日子也該到了,可顧雲霽他們還沒傳消息來。
會不會是剛剛抵達京城,正在休息調整之中,尚未來得及告訴她?
是了,雪下得這樣大,道路溼滑,連派人傳信都不方便,哪能指望人家一到京城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那不是強人所難嗎?看來是她太着急了。
徐書華縮回手掌,斂眸藏起眼底的失落。
“小姐,小姐?”婢女秋曉一連喚了幾聲,纔將徐書華的神思拉回來,“老爺讓您去前廳,說是有客人來。”
徐書華眉睫微顫,下意識地緊了緊手指:“什麼客人?”
秋曉搖搖頭:“不知道,是幾位年輕的公子,奴婢沒見過他們。按理說,小姐您尚在閨中,家裡又沒有主母,老爺是不應該讓您見外面那些男客的。雖然這幾位公子長得還挺俊俏,但……”
“誒,小姐,您等等我——”秋曉話還未說完,卻見徐書華已經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去,於是連忙跟上。
“算你小子有點良心,還知道惦記我這老頭子,看來沒白疼你一場!”
前廳裡,看見顧雲霽送來的兩盒點心後,徐承裕臉上的笑容更盛,和顧雲霄簡單認識過後,便招呼着三人坐下。
一個是自己親授的弟子,考了鄉試解元;另一個是自己教導的學生,考了鄉試亞元。都是十七歲的年紀,就已經有了這等成就,將來更是不可限量。看着坐在對面的顧雲霽和程炎,徐承裕捋着鬍鬚,眸中盡是滿意。
徐承裕看向顧雲霽,問道:“你們何時到的京城?既要上門拜訪,也不說提前來個信,好讓我們準備準備。”
顧雲霽道:“昨日剛到的。您是我的老師,我是您的弟子,咱們在鹿溪書院朝夕相處近三年,本就是極親厚的關係,用不着講這些虛禮。別說是您沒準備什麼,哪怕是讓我自帶茶飯,也並無不可。”
“你現在真是越發油嘴滑舌了,蘇旗見了恐怕都得甘拜下風!”徐承裕被他哄得心裡高興,面上卻還要裝作不以爲然的樣子,“一路上車馬勞頓這麼久,你大可休息幾日再過來,不急在這一時。”
顧雲霽笑着道:“自鹿溪書院閉院以後,與老師分別已半年有餘,弟子心中牽掛得緊,只盼着能快點與您見面,別說是幾日,便是半刻也等不了。”
徐承裕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你到底想見誰,我能不清楚?”
顧雲霽微窘,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沒再接話。
正聊着,廳內氣流被微微攪動,帶進來幾縷外面的寒氣,顧雲霽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側頭朝門口看去,正好撞進了一雙溼漉漉的眸子裡。
許是跑得有些急,徐書華微微喘着氣,鼻尖凍得通紅。一踏進生着爐子的屋內,她身上的寒意便瞬間消融,皮膚潤澤得彷彿要沁出水兒來,眸中色彩瀲灩,顧盼生輝。
徐書華今日穿着一件淡粉綴梅緞襖,厚絨製成的裘衣領口處有一圈雪絨,毛茸茸地堆在她脖間,襯得臉蛋越發細膩粉白,明媚動人。顧雲霽一望過去,便挪不開眼睛。
二人目光灼灼,視線交融,半年來的思念牽掛盡在這短短一瞬裡,相顧無言,卻又好似道盡千言。
徐承裕和程炎皆是嘴角噙笑,默契地收回目光,沒有打擾二人。顧雲霄起初有些疑惑,但他到底是過來人,很快就從其他人的反應裡明白了什麼,意味深長地笑笑,低下頭去自顧自地喝茶。
貼身婢女秋曉是個直愣性子,因爲常居京城,她並不知道顧雲霽和徐書華的過往,此刻完全讀不懂二人間的曖昧氣氛,只覺得面前這男子無禮至極,居然這樣放肆地盯着自家小姐看。
被秋曉橫着眉毛瞪了好幾眼,顧雲霽終於回過神來,連忙和徐書華錯開視線,掩飾般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再次擡眸,就看見顧雲霄正不停朝自己使眼色,都快把“這女孩是誰”寫臉上了。顧雲霽這纔想起還未介紹二人認識,遂站起身來介紹道:“大哥,這是徐小姐,我老師的千金。”
隨後又轉向徐書華:“徐小姐,這是我大哥顧雲霄,此次是和我們一起來參加會試的。”
原來是顧雲霽的大哥,怪不得和他長得有幾分相似。說起來,這還是徐書華第一次見到顧雲霽的家人,她不由得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回想自己的行爲着裝是否妥當。
定了定心神,徐書華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禮:“見過顧大公子。”
顧雲霄溫和頷首:“徐小姐好。”
各自落座,方纔還談笑自如的顧雲霽此刻莫名有些不自在。往往是別人說話之時,他聽着聽着,眼神就下意識地飄到徐書華身上去了,而後或是自己醒悟,或是被秋曉瞪兩眼,又匆匆忙忙收回目光。
有時候與徐書華視線撞在一起,兩人先是一頓,隨後不約而同地錯開眸子,臉齊齊紅到了脖子根。
大半年不見,他和徐書華雖然一直牽掛着彼此,但乍一見面,卻又不知該如何相處,說生疏也不是,說熟稔也不是,似害羞似曖昧,總之氣氛很微妙。
思尋半晌,顧雲霽終於找到個話題打破尷尬:“老師,徐大公子呢?”
徐書景在戶部任職,徐承裕和徐書華回到京城自然是與他住一起。顧雲霽雖然並不好奇他的去處,但此刻見不到他的人,好歹也要問候兩句。
徐承裕道:“他上值去了,傍晚纔回來,你們若早來半個時辰,說不定還能見到他。”
“哦,這樣啊,那下次再見吧。”
顧雲霽沒想到話題這麼快就能結束,訕訕了應了一句後,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程炎善解人意地提醒他:“雲霽,你不是說給徐小姐準備了禮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