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月,邊關戰況便急轉直下,加急的軍報遞回來一封又一封,封封似催命,聽得人一顆心都沉入了谷底:
“緊急軍情!韃靼增兵十萬,強攻宣府鎮!定國公蘇淵陣前中箭受傷,現昏迷不醒!”
“加急軍報!韃靼分兵十五萬,轉攻我大同鎮,請求支援!”
“前線急報!大同鎮被韃靼人圍困,糧草訊息全部阻絕,守將楊茂親率五千士兵突圍,被誘至敵軍深處圍殺,楊茂寧死不降,戰至力竭,五千將士全部殉國!”
“定國公重傷未醒,宣府鎮羣將無首,軍心動盪!大同鎮主將戰亡,兵力空虛,邊關危急——”
……
“啪嚓——”
晶瑩剔透的琉璃盞被人猛地摔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聲響,碎了滿地的殘渣。
景豐帝怒極,雙眼好似要噴出火來,久居上位的帝王之氣驟然失控,盛怒之下山呼海嘯般向衆人壓來,聲音震如雷霆:
“這羣該死的韃靼蠻子!當初太宗北伐之時未曾將其趕盡殺絕,竟縱得他們狼子野心,這般犯我大夏!有朝一日,朕定要帶領百萬雄兵,親自端了他阿魯齊的老巢!”
百官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齊齊一抖,紛紛低埋着頭,不敢貿然應聲去觸皇帝的黴頭。
放狠話誰都會,可說再多的狠話,都改變不了眼下的局面。
直搗韃靼首領老巢,聽着多麼令人激動,但那也只是想象罷了。發了一通火之後,景豐帝理智迴歸,看着擺在面前的冰冷現實,他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整個人頹唐地癱在龍椅之上。
如今多重突發狀況疊加在一起,一件堆一件,紛亂如線頭。想要尋得破局之策,就得耐着性子,仔仔細細地分析覆盤,按事情輕重緩急程度,依次進行解決。
現下定國公重傷昏迷,雖然無法出來主持大局,但他麾下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抗敵經驗豐富,一時半會兒還不至於自亂陣腳,能夠守住城池。
相較之下,還是大同鎮情況更加危急。
十五萬韃靼騎兵將大同鎮圍得嚴嚴實實,信息阻絕,糧草完全送不進去。在幾番突圍失敗,連主將都折損了的情況下,裡面殘餘的六萬士兵只能固守不出,靠着僅剩的糧食苦苦支持,若是援兵再不趕到,怕是很快就會城破人亡。
到時候韃靼人不僅能直接突破長城一線,直逼居庸關,還能對宣府鎮實行前後夾擊,撲滅掉朝廷駐守邊關的主力部隊。主力部隊若滅,居庸關防線就極爲薄弱,一旦失守,京城就會暴露在韃靼騎兵的鐵蹄之下,再無絲毫遮蔽。
那樣一來,可就是真正的危急存亡之時了。
想到這,衆人心情沉重,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大殿之上百官肅立,安靜得只聽得見輕微的呼吸聲。
許久之後,一個年輕的御史探頭探腦地站出列來,朝着景豐帝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如今大同鎮情況危急,隨時都有可能被韃靼人攻破防線,一路直犯京城。”
“陛下千金之軀,身系社稷,實在不該坐守於此,以身涉險,不如……先暫移聖駕,出宮南下避禍?”
此言一出,所有人頓時呼吸一滯。
景豐帝聞言慢慢擡起頭,目光沉沉地盯了御史半晌,抿着薄脣一言不發,神色晦暗不明,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忽然,他輕輕一笑,朝那御史招了招手:“你過來。”
御史見狀面色一喜,以爲是自己說動了景豐帝,連忙小跑着湊上前去。
“再過來一點,到臺階上來。”景豐帝嘴角含笑,語氣竟是罕見的異常和藹,“你剛剛說什麼?朕沒聽太清,再說一遍。”
御史從未得此聖寵,他壓抑着內心的激動,興奮地說道:“臣以爲,陛下應該攜百官出京,南下陪都避禍,如此方可徐徐圖之,等邊關戰事稍休,再回京主持大局。”
“哦——南下避禍是吧,說得有道理……”景豐帝危險地眯起眼睛,他一邊貌似認同地點頭,一邊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朝着御史緩緩靠近。
就在御史以爲景豐帝會對自己進行褒獎之時,卻見他身形突然一轉,從旁邊的架子上唰地一聲抽出佩劍,毫不猶豫地朝他刺了過來。
“朕讓你南下避禍!朕讓你移駕出京!朕讓你徐、徐、圖之!”
一劍將御史捅了個對穿,景豐帝卻仍不解氣,不管不顧地在屍體之上繼續捅刺着,劍刃進出之間,帶出大股的鮮血,打溼了暗沉的地毯,也弄髒了金黃的龍袍。
景豐帝雙目赤紅,眼中殺意滔天,連續的大幅度動作,抖得他額間髮絲散亂下來,幾滴殷紅的鮮血濺在臉上,襯得他面目愈發狠厲猙獰,整個人宛如嗜血修羅,瘋狂且失控。
接連捅了十幾劍後,景豐帝才耗盡氣力一般停下了手,沾血的寶劍“叮啷”一聲扔在地上,在寂靜的大殿裡顯得尤爲清晰,震得人心神發顫。
呆滯的羣臣此時才猛然醒悟般,連忙哆哆嗦嗦地跪伏下去,渾身發抖地道:“陛下息怒!”
景豐帝緩緩吐出一口氣,從方纔的瘋狂中回過神來,他瞥了一眼地上毫無生息的屍體,聲音寒冷如冰:“百餘年前,太宗遷都北平,爲的就是以天子之身親守國門,與邊關萬千軍民共同進退。如今九邊重鎮尚存未破,居庸關安然無虞,御史蔣連易竟敢出此亡國之語,動搖人心,當斬!”
說着,景豐帝凌厲的目光威嚴掃過衆人,警告道:“我大夏朝只有殉國的君王,沒有逃跑的懦夫!今後若有人再敢提議南遷,殺無赦!”
衆臣面色蒼白如紙,嘴脣血色盡褪,伏在地上顫聲應道:“臣等遵旨。”
好好的朝會突然來了這麼一遭,讓大殿之上本就沉滯的氣氛更加壓抑。御史的屍體早就被拖走,那淡淡的血腥氣卻彷彿仍然縈繞在羣臣鼻尖,堵得他們胸口發悶,此時沒有當場吐出來已是用了全力忍耐,哪裡還能分出精力思考對敵之策。
片刻之後,景豐帝已經收拾好情緒,神色重歸平靜。他指尖一下一下輕點着龍椅扶手,語氣淡淡:“如今大同鎮情況危急,再拖不得半分了。請問諸卿,該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