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說完之後,一名氣質溫和年輕人從船艙內走出,笑着應道:“是的公子,過了松江府,離杭州便不遠了。”
這船上的二人,正是程炎與太子李晉澤。
程炎此次出京是爲了公事,身上帶着皇命,他要到浙江去處理抗倭善後事宜,並根據地方官的抗倭成果,代表中央對梅峰、顧雲霽等人給予一定的嘉獎。
而李晉澤則是微服出訪,在景豐帝的授意下,他隱瞞身份姓名,先是跟着歸葬周民青的隊伍一路到了蘇州府,後又混在程炎一行人裡,準備到浙江去遊歷一番。
隊伍裡只有極少數瞭解內情的人,其他人都只知道他姓趙,是程炎的某個幕僚,身份頗爲神秘。平日裡除了四處看風景就是遊玩,看起來無所事事,偏偏程炎還對他極爲客氣,讓人難以理解。
在程炎看來,這次李晉澤的隨行實屬他預料之外。
按理說,作爲儲君,李晉澤應該好好待在宮裡聽政讀書,哪裡都不能去。也不知道他跟景豐帝說了什麼,竟能令得景豐帝鬆口,同意他微服出訪,千里迢迢地跑到了江南來。
離京之前,景豐帝特意找到了程炎叮囑,讓他好好看着太子,勿有閃失。
明面上程炎一行人只有一艘船,可暗地裡不知跟了多少飛魚衛,別說是一般的強盜土匪,就算是百十來個武藝高強的殺手刺客,也近不了他們的身。
保衛儲君人身安全的事,用不着程炎操心,他也操心不了,景豐帝讓他“看着”,自然是另一層意思。
思及此,程炎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正在船頭看風景的李晉澤,眼神晦暗不明。
李晉澤從小長在京城,還從未看過江南明媚的春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感嘆道:“不愧是江南,魚米之鄉,果然和京城大不相同,這樣秀麗的景色,想必養出來的人也多是英才俊傑。”
說到這,李晉澤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看向程炎:“程大人,我記得你好像是松江府人吧?待會到了地方,要不要稍微歇兩天,讓你回去看看家鄉的父老鄉親?反正又不急在這一時。”
程炎溫和笑笑:“我父母雙親皆已離世,老家沒剩什麼親戚,自景豐四年鄉試結束我上京趕考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如今過去了這麼多年,只怕鄉親們都不認得我了,沒必要回去。”
李晉澤不贊同地搖搖頭:“要知道程大人可是景豐五年的一甲頭名,實打實的狀元郎,眼下才二十多歲,就做到了吏部文選司郎中,位雖不高,權卻極重。如此年輕有爲,怕是早成了松江府的名人,鄉親們怎麼會忘記你?”
李晉澤跟着周民青送葬的隊伍微服出訪,到了蘇州府之後,完全可以直接跟當地官府對接。反正有飛魚衛跟着他,走到一處,跟一處的官員知會一聲就足夠,這樣不僅對官府方便,也給了李晉澤本人很大自由。
但很明顯,景豐帝不想要他太自由。
朝野皆知程炎是景豐帝的人,讓李晉澤跟着他,既是爲了保護,同時也是一種變相的“監視”。既然是“監視”,那麼跟程炎搞好關係就很重要了,不說能爲自己美言,至少不要在景豐帝面前打小報告。
聽着李晉澤話裡似有似無的恭維,程炎笑了笑,迴應得不鹹不淡:“那就回程的時候再說吧,免得耽誤了差事。畢竟我此行帶着皇命,還是公務更重要。”李晉澤不死心,繼續旁敲側擊:“咱們此次要去見的浙江官員中有一位叫做顧雲霽,是紹興府的知府,聽說他也是松江府人士?那和程大人是同鄉了?”
程炎禮貌頷首:“正是。我與顧大人少年相識,一起鄉試中舉,一起殿試及第,認識很多年了。”
聽他這樣說,李晉澤有些不解。
既然是同鄉,又是少年相識的好友,應該情誼非同一般,何況據李晉澤所知,程炎娶了顧雲霽的胞妹,兩家是姻親關係,彼此間更應密不可分。
然而聽程炎這意思,彷彿和顧雲霽僅限於“認識”多年,一副交情不深的樣子。
到底是真的和顧雲霽不熟,還是對他心懷戒備,不願吐露太多?
李晉澤打定主意要從程炎這裡套些話出來,於是試探道:“……想當初,程大人和顧大人年齡相仿,又是同鄉,一個高中狀元,一個得中探花,被稱爲‘松江雙璧’,一時傳爲佳話。”
“只可惜,沒兩年顧大人便被調往了西南做地方官,那之後你們分隔兩地,相距千里。若非如此,你們定能攜手共進,在朝中做出更多耀眼政績。”
程炎聲音有些冷淡:“在地方也好,在中央也好,總歸都是做官,本質上無甚區別,在哪都是一樣的。”
李晉澤自討沒趣,訕訕道:“程大人說得是……”
“公子,船頭風大,還是早點回艙內歇着吧。”程炎看着不太願意多聊,客氣疏離地丟下這句話後,便轉身回了船艙。
到底是少年人,好奇心重,看着他的背影,李晉澤心裡暗犯嘀咕:不是說程炎和顧雲霽關係很好嗎?怎麼不太像啊?難不成是兩人分隔多年,感情變淡了?或者說……有別的隱情?
李晉澤眼珠子轉了兩轉,聯想到一些捕風捉影的八卦,一時思緒猶如野馬,漸漸脫了繮。
早年間有傳聞,程炎患有不能爲外人道的隱疾,說親艱難,婚事受阻。顧雲霽卻不顧流言蜚語,堅持把妹妹嫁給了他,原本如此一來,流言應該不攻自破纔對。
可程炎成婚這麼多年,居然一個孩子都沒有,除了正妻以外,家中也沒有別的姬妾,聯繫以上種種,很難不讓人多想。
難不成是程炎巧舌如簧欺瞞顧家,等顧家把女兒嫁過去了,才發現事情的真相,顧雲霽一怒之下,便和程炎斷了交?
……不不不,這也太離譜了。
李晉澤越想越覺得不妥,索性甩甩腦袋,拋開亂七八糟的想法。
三月末,江南春和景明,程炎一行人乘船沿京杭大運河而下,一路上順風順水,沒過幾日,杭州府便遙遙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