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的聊完夏糧徵收的一些數據,嚴正謙道:“稅糧徵完了,接下來還要運到成都府去,向布政司彙報情況。這次我準備和陳大人一起去,顧大人就留在府衙,州府內的大小事務暫交給顧大人打理。”
一個州府之內,知府是最高的行政長官,同知是知府的副手,協助知府管理一府政務,而通判兼具協理和監督之責,既幫着知府和同知管理州府內的政務,也對二人形成制衡。
一般說來,去布政司交糧稅這種事情,要麼一把手知府去,要麼二把手同知去,又或者是知府和通判一起去,還很少有上頭兩個人都去了,留一個三把手通判在府衙的情況。
顧雲霽猜到這次嚴正謙和陳循洲要一起去布政司,說不定是要搞小動作,比如告一告他的狀之類的。
不過他懶得管了,也不想管,他和布政使的交流很少,基本都只限於書面。對方若是個明事理的人,自然不會聽信嚴陳二人對他的詆譭,對方若和他們是一丘之貉,那他管了也沒什麼作用。
把心思放在嚴正謙和陳循洲這種人身上,是浪費時間和精力,顧雲霽當下還是更想做好實際的事情,比如繼續推廣洋芋,比如辦理日常的刑名公務……等等。
於是顧雲霽並沒有對此提出異議,草草敷衍兩句後,稅糧之事就算商量完畢了。
接下來,三人便各自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顧雲霽繼續處理日常公務,而嚴正謙和陳循洲則前往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治所的駐地——成都府,去向布政使彙報夏糧徵收結果。
四川布政司內,聽聞敘州府夏季糧稅徵了九萬餘石,布政使蒲廷南意外道:“這麼多?要知道別的州府普遍才六七萬石,最高的一個也才八萬石,在整個四川所有的下等州府中,這回你們敘州府可是當之無愧交糧最多的了。”
嚴正謙在上官面前活脫脫一副狗腿子樣,笑得分外諂媚:“蒲大人過譽了,之前聽蒲大人說盡力征糧,下官不敢怠慢,能收上來的糧食都收上來了,我們自己也沒想到有這麼多。這都是大人您教導有方,管理得好。”
蒲廷南被他這通馬屁拍得身心舒暢,還是不忘正色道:“收好夏季糧稅,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務是很重要,但除此之外,百姓們的生計更重要。莫要爲了收稅糧,就對百姓行一味的逼迫之事,若是鬧起暴亂來,那事情可不得了。”
嚴正謙忙道:“請蒲大人放心,這我們都是知道的。下官可以拍着胸脯保證,本次夏糧徵收,敘州府的吏目沒有任何暴力催稅行爲,所有的稅糧,全都是依法合規地收上來的。”
“哦?是嗎?”
蒲廷南太知道下頭這些官員是什麼德行了,很是懷疑這話的真實性,挑眉問道:“今年蜀中大部分地區都遭遇旱情,別的州府都在向我哭訴,說糧食減產嚴重,稅收不上來。”
“敘州府居然這麼了不起,大旱之下都能豐收,讓嚴大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稅糧收齊了?”
“當然也沒有蒲大人您說的那麼輕鬆,我們還是費了不少勁的。”
說着,嚴正謙將跟在自己身後的陳循洲拉出來,帶到蒲廷南面前道:“特別是我們敘州府的代同知陳大人,他家在敘州府的田地多,這次徵糧他跑前跑後,出力尤多。” 陳循洲到底不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見識有限,在敘州府內還好,一到布政司,見到這位四川的最高長官布政使大人,他就忍不住心裡頭發虛,動作瑟瑟縮縮,連句話都不敢主動說。
整個大夏官場,鄙視鏈很多,最典型的就是京官看不起地方官,朝廷正官看不起衙門底層的無品級吏目。而在科舉系統之內,庶吉士看不起沒進過翰林院的普通進士,普通進士看不起候補當官的舉人,舉人又看不起非科舉出身的掛名監生、關係戶吏目等等。
陳循洲不是科舉出身,原本只有個秀才功名,後來花大把銀子捐了個掛名監生出來,只能在敘州府這樣的下等州府任“代同知”。
如果忽略官級,陳循洲簡直處在整個官場鄙視鏈的最底端,所有被鄙視的要素他都佔滿了。在敘州府內時,陳循洲好歹是一府同知,除了嚴正謙偶爾對他流露出來的一點輕蔑之意外,沒人敢瞧不起他。
可一旦出了敘州府來到成都府,隨便一個官員的出身都比他高,連布政司內的一個九品小吏都是正兒八經的舉人,面前這位布政使更是堂堂正正的二甲進士出身,陳循洲走在路上都覺得比別人矮了一頭,不由自主地露出骨子裡的自卑來。
被嚴正謙拉到布政使前面,陳循洲緊張得手心裡都是汗,侷促道:“……下,下官敘州府代同知陳循洲,見過布政使大人。”
“陳循洲……”蒲廷南將他細細打量一番,面色和煦,“我對你有印象,雖不是朝廷正官,但也在敘州府當了好些年的同知了,資歷比嚴知府還老些,敘州府被治理得欣欣向榮,離不開你的努力啊。”
陳循洲更無措了,忙道:“盡我所能而已,不敢當大人稱讚。”
蒲廷南是官場的老油條,和嚴正謙打了多次交道,對方是什麼德性他最清楚。從前糧稅彙報等一干事務都是他一個人前來,這回他把陳循洲帶來,必然有別的目的。
想到這裡,蒲廷南坐回椅子上慢悠悠喝了口茶,不動聲色地試探道:
“先前我雖說讓各州府盡力收稅,但也沒想到敘州府居然收了九萬石糧食上來,這個數量都快趕上往年風調雨順的時候了。今年旱情這麼嚴重,朝廷雖還未下達指令,但想來減稅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只是減多少的區別罷了。”
“至於敘州府多交的糧食,依我看,屆時若是讓二位再運回去也是麻煩,不如先在本官這裡記一筆賬,挪一部分出來算在秋稅上頭。等到秋季徵稅時,敘州府少交一些就是了,二位覺得如何?”
嚴正謙當即便領會到了他的意思,立刻道:“瞧蒲大人這話說的,夏稅就是夏稅,秋稅就是秋稅,哪有將二者混爲一談,用夏稅去繳秋稅的道理?”
“當然,此番蜀中大旱,其餘州府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災,稅糧徵收起來都很艱難,若是隻有敘州府一個州府糧食交得多、交得齊,必定讓兄弟州府們面子上不好看,也會使我們敘州府成爲衆矢之的。”
“但是糧食運都運來了,就沒有再運回去的說法……”
嚴正謙頓了頓,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四周,起身湊到蒲廷南跟前,笑得諂媚:“不如——這多出來的糧食,權當是我和陳同知獻給大人您的孝敬,以報答您這些年來對我們的教導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