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兒與許家恆回鄉,許柳兩家歡喜之極,雲雀鎮的百姓眼看他們如此恩愛,也都不好意思胡說八道了。籠罩許家人多日的烏雲漸漸散開,許老夫人總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親自張羅家丁丫鬟設宴款待親朋好友,碧珠陪同許老爺候在前廳等他們回來,許家慧夫婦和許家昌夫婦也坐到了一起,許家美在二舅爺的悉心調理下精神好了許多,得知二哥和二嫂回來,挽起袖子就去竈房幫忙去了。
許府上下滿是歡聲笑語,一家人其樂融融,從心底裡感到高興。當然,那位勉強稱爲許家人的阮氏此時並不開心,別說笑了,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前幾日收到京城傳來的消息,得知曹丞相被處決,阮尚書被流放,不僅兩個侄兒的官職被罷免,阮家在京城的產業都被朝廷沒收,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阮氏這幾個月作威作福,平日她在許家發號施令沒人不聽,許老夫人每天吃齋唸佛,碧珠守着兒女不問家事,許老爺時而清醒時而癡傻也不管事,她已然成爲許家的主人。她和她大哥時常書信聯繫,許家恆和許家彥兄弟倆的舉動也在掌控之中,不料一夜之間竟然天翻地覆,這種轉變她怎能預料的到呢!
阮尚書有段日子沒有來信,阮氏只當他政務繁忙沒有放在心上,但阮若詩也是遲遲沒有音訊,她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她從沒想過她大哥有朝一日失勢,也不曉得太后與皇上的種種過節,更沒料到竟會發生這種變故。等她尋思過來察覺情況有變的時候,一切已經成了定局。阮老爺子傷心過度奄奄一息,阮家上下騷動不安人人自危,她的幾個兄弟生怕朝廷連老家的產業也要沒收,竟然捲走所有銀票連夜逃走,家裡連個值錢的東西也沒留下。
偌大的阮家如今已是人去樓空,主子不在了,下人們也都紛紛散去,阮氏除了要照顧病重的阮老爺子,還要拿出自己的積蓄遣散他們。阮氏萬念俱灰,反倒不害怕了,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她還有什麼好失去的。然而,她還有一條命,螻蟻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賴活着,她爲許家做牛做馬,憑什麼到頭來要落個枉死的下場。
阮氏厚着臉皮向許老夫人開口,請她資助阮家度過難關,俗話說“樹倒猢猻散”,自家兄弟都指望不上,更別提找外人幫忙。阮氏料定許老夫人念舊,她老人家又是個大善人,即使阮氏不復往日風光,她也不會袖手旁觀。果然,許老夫人爽快答應了她的請求,派人照料阮老爺子不說,還給了她一筆錢安頓家眷。時至今日,阮氏方纔覺得有愧於許老夫人,畢竟她大哥已經失勢,阮家就算沒被株連也免不了罪名,許老夫人不計前嫌不怕牽連慷慨相助,她心裡確實有些感動。
不過,當她得知柳葉兒與許家恆一起回來,而且柳葉兒懷有幾個月的身孕,心裡頓時無名火起,那種被人愚弄的屈辱使她氣急敗壞。算算時間,柳葉兒離開許家的時候已經懷孕了,許老夫人和許家恆之所以同意休妻,原來只是做戲給她看的,怕她傷害柳葉兒,根本沒有將柳葉兒趕走的意思。許家人假意順她心意,表面上爲了保護許家彥犧牲柳葉兒,其實卻是便於暗中照料,至於許家恆和許家彥進京,原來就是想方設法害她大哥,害的許家落得這樣的下場。
而她,像個傻子一樣,拼命撮合許家恆和阮若詩,勸說她大哥把許家恆當成自家人,沒成想她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許家恆壓根沒有與阮家結親的想法,也沒把阮家的好放在心上,從始至終只想着逮住機會對付阮家。還有那個逃過一命的許家彥,區區一個侍郎,爲了取代她大哥,居然很絕至此。早知今日,那天晚上就不該心軟,管他是不是許家的子孫,先滅掉再說。
許家人都是狼子野心,沒一個好東西,阮家落到這步田地都是他們害的。這噬骨之痛錐心之仇不得不報,不爲聲名狼藉的阮家,不爲流放邊疆的大哥,不爲病入膏肓的父親,爲了自己也得討回公道。許家實在太過分,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她愚弄她,她要是能忍氣吞聲就枉生爲人。
於是,阮氏心裡那點感激之情完全被仇恨取代,阮家垮了,她也不能讓許家好過。許家人會演戲有什麼大不了,她也會,反正彼此之間早就沒了信任,就看誰能騙過誰吧!
“夫人,夫人……”阮氏的丫鬟看她趴在榻上久未動彈,不放心地喚了兩聲,“您還好麼……”
阮氏手裡攥着身下的被褥,恨得咬牙切齒,手背上直冒青筋,冷哼了聲:“死不了,他們還沒死,我怎能死呢?!”
聞言,丫鬟不由打了個寒顫,如今阮家完了,阮氏精神失常,她以前也做過不少壞事,得罪了不少人,柳葉兒回來肯定不會放過她,也許她還是趁早離開的好。這時,前院傳來噼噼啪啪放鞭炮的聲響,看樣子許家恆和柳葉兒已經到了,丫鬟忍不住輕聲催促了聲:“夫人,二少爺他們回來了,您,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丫鬟的聲音被鞭炮聲淹沒,她不知道阮氏聽沒聽見,杵在原地一動不動,開始爲自己的將來打算,這個主子恐怕再也靠不住了,她在許家待了這麼多年,攢了一些銀兩,回到老家找個男人嫁了也能過活。但她對阮氏還抱有一絲希望,因爲許老夫人無論如何不會趕走她們,只要阮氏從今以後改邪歸正,她在這個家裡還是可以過下去的。
阮氏用力地咬着脣,脣邊泛出淡淡的血腥味,她好恨哪,恨許家的每一個人,她這一生都奉獻給許家,最後又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得到,還把阮家害了,把她大哥害了。這筆賬要是不算清楚,她還算是個人嗎?!要她向許家人搖尾乞憐,毫無尊嚴地討生活,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要她看許家人的臉色,委曲求全地混口飯吃,那就比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許家人在笑,她心裡在哭,許家人過得好,她生不如死!可是,她憑什麼該死?!明明該死的是許家人!她要活着,好好地活着,終有一天她會成爲許家真正的主人,她要把許家欠她的都討回來!
柳葉兒在許家恆的攙扶下走上臺階,她向前來歡迎的街坊們一一點頭致敬,眼前熟悉的臉龐記憶深處的景象讓她有種從未離家的感覺,面對許府管家和丫鬟們的熱情問候,她心裡頓時暖洋洋的。許家恆緊握住她的手,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柳葉兒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甜甜地笑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與關愛的家人共同生活,是世間最美好最幸福的事。日夜牽掛的故鄉、親人,她終於回來了!
柳葉兒等不及拜見許老夫人,她知道這些日子最擔心的就是她老人家,現在總算雨過天晴,一切回到原點,她要當面感謝許老夫人。來到前廳,碧珠和兄嫂們就迎了出來,激動地語氣哽咽笑中含淚,分明有好多話想說,見了面反倒說不出來了,凝結在簡單的一聲問候,瞭然的一個微笑。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一家人的感情更爲親密,彼此不需要太多言語,就能懂得對方的心意。
許老夫人見到許家恆和柳葉兒夫婦,不禁喜極而泣,她盼這天盼了很久,原以爲自己可能等不到了,沒想到上天對她格外厚愛。之前所有痛苦所有等待到這一刻都能釋然,時刻懸在半空的心也有了着落。
“好啊,回來就好……”許老夫人的視線開始模糊,望着面色紅潤的柳葉兒,眼神不由自主移向她隆起的腹部,心裡默唸佛祖保佑,不停地點頭道,“好,太好了……”
許家恆惟恐許老夫人太過激動,扶着她坐下來,陪她聊些家常,告訴她不久之後許家彥也會回來。許老夫人反覆說好,家人團聚子孫無憂,她確實別無所求了。許家人爭相問候柳葉兒,對她過去幾個月的生活充滿了好奇,碧珠怕他們問起來沒完沒了,影響柳葉兒休息,一個個都打發回原位坐下。
“葉兒剛從京城回來,這一路上都沒有好好休息,以後有的是大把時間,你們就讓她歇會兒吧!”碧珠好笑地安撫着存不住氣的許家昌和苗氏,“你們看看飯菜準備好了沒有,對了,剛纔我叫人熬了豆汁,記住要加花生芝麻……”
“知道啦,娘,你都說過五遍了,苗兒,你去看看,我還得跟二弟說話呢!”許家昌推推黏在身邊的妻子,翹起腳面朝許家恆,咧開嘴一笑,“二弟,你可真有本事,出了趟門,孩子都有了!哎,生孩子有啥絕招麼,你也教我兩招唄,回頭我跟你嫂子試試……”
“喂,你說啥呢,這麼多人呢……”苗氏面紅耳赤地看了眼廳堂裡的人,不好意思地掐了下許家昌的胳膊,“別瞎說,讓人聽見笑話……”
“笑你個頭啊,誰不知道那點事,假正經,你就不想要孩子啦?!”
“那也不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啊……”
許家慧拍了拍許家昌的手,笑着搖頭,示意他不要再爲難苗氏,許家昌仰頭哈哈大笑兩聲:“好,好,聽大姐的,不跟你一般見識!”
“大哥,你就會拿大嫂尋開心,知道你嘴貧,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再說了,現在沒人想聽你說呢!”許家美朝許家昌吐舌,俏皮地笑了笑,挽着苗氏的胳膊,腦袋搭在她肩上,“大嫂,咱們去吃好吃的,不理他!”
廳堂裡的人笑得前仰後合,苗氏剛要開口,卻見阮氏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心裡咯噔一下,張了張嘴愣在那兒了。衆人循着她的視線看去,隨即安靜下來,神情各異尷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