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恆和柳葉兒看到這一幕,許家彥自然不能不作解釋,他要他們稍等片刻,先將許家美送走再回來。
等待的時間不長,卻是最難熬的。許家恆腦海中滿是碧珠的哭叫聲,聲聲淒厲,像是道道利刃刺穿他的頭顱。許家美兩年前自殺過,聽起來還是因他而起,難道他曾傷害這個妹妹?還是,其中有什麼誤會?
許家恆緊緊握住柳葉兒的手,他很想說些什麼掩飾心中的不安,可是話到嘴邊就化成了空氣,在他還不瞭解實情之前,無論怎麼解釋都是徒勞的。柳葉兒感覺到他的焦灼,拍了拍他的手背,溫柔地望着他笑。
“家恆,沒事的,我相信你!”
簡短的幾個字瞬間驅散了許家恆的焦慮,他不在乎其他人的誤解,他只在意柳葉兒的想法。柳葉兒爲了他受過不少委屈,身爲許家的媳婦,她每天都要面對突如其來的麻煩,稍不留神就會落下話柄,成爲衆矢之的。許家恆擔心柳葉兒遲早會厭惡這種生活,雖然他能給她全部的愛,卻不能代她承受所有的煩惱。
許家恆的脣動了動,終是沒能說出話來,他低下頭埋在她頸窩,雙臂交纏在她腰間,感受她的體溫呼吸她的芬芳,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的心仍在跳動。
許家彥匆匆趕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深情相擁的畫面,他躲在花叢後沒有現身,待許家恆放開柳葉兒才裝作剛來的樣子。
“二哥,二嫂,讓你們久等了……”許家彥逼真地做出氣喘吁吁的疲態。
柳葉兒關切地問道:“小叔,二孃和家美還好嗎?”
許家彥苦笑着點頭:“沒事了,她們睡下我纔來的,放心吧!”
柳葉兒跟着點頭,許家恆正尋思着該說些什麼,許家彥深吸口氣,坦然道:“二哥,二嫂,你們聽我說,這件事不像你們想的那樣……”
這段被許家恆遺忘的回憶,許家彥原本並不想說,他不希望許家恆爲此自責,也不打算讓柳葉兒知道許家美做過的事究竟有多荒唐。不料,就在他臨走前一晚,最不堪的一幕竟在他們夫婦面前上演。既然一切都是註定的,許家彥只能無奈接受,比起讓他們誤會,他寧願道出事實。
原來,許家美小時候也是很可愛的,常年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沒有磨滅她的希望。她一直以爲自己可以像其他女孩子一樣,精通琴棋書畫擅長女紅刺繡,將來嫁給一個心愛的男子,生兒育女幸福地過一生。
許老爺和碧珠很疼愛這個聰明伶俐的女兒,相比兩個兒子對她的憐惜更多一分,基本上是有求必應。那時,許老夫人也是很寵她的,除了那個獨來獨往的大哥許家昌,許家恆和許家彥待她都不錯。
然而,隨着年紀的增長,許家美的身體始終沒有好轉的跡象,她吃的藥越來越苦,臥牀的時間越來越長。儘管家人都安慰許家美她的病就快好了,但越發劇烈的痛苦逐漸熄滅了她心中的希望。
偶然聽到大夫與母親的談話,得知她的病很難治好,而且隨時會有生命危險。許家美多年的堅持瞬間坍塌。她不知道前世造了什麼孽,今生要遭這種折磨。碧珠傷心欲絕,她將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她以爲女兒的痛苦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對許家美更是寵溺。
碧珠不曉得許家美心裡怎麼想,只是一味對她好,但許家美卻覺得每一天都是末日,她怕自己睡着以後就再也醒不來,其他女孩子擁有的一切都不屬於她,心愛的夫君永遠不會出現,只有閻王殿的牛頭馬面等着將她接走。家人的關懷沒有撫平她的不安,大夫千篇一律的安慰讓她認清她的病已經沒救了。
終日提心吊膽,許家美的精神出現了問題,疑神疑鬼念念叨叨,懷疑身邊的人下毒害她,以爲他們都巴不得她死。漸漸地,她拒絕接受治療,不肯讓陌生人接近,除了父母,她只願意見許家恆和許家彥。
許家恆和許家彥心疼這個妹妹,一有空就來陪她,教她讀書畫畫,開導她想些快樂的事情。那段日子,許家美的精神狀況明顯好轉,心情好的時候,兩位哥哥端來的藥她也肯喝,還會纏着他們學畫畫。
許家恆爲了讓許家彥靜心讀書,主動扛起了照顧許家美的重擔,每天和她一起吃飯,看她喝過藥才放心離開,教她畫了好多幅畫,時常彈琴給她聽……
爲許家美做這麼多,許家恆沒有一絲雜念,只是想照顧她而已。不管碧珠會不會因此改變對三房的看法,他問心無愧就好。可是,許家美的心卻在變化,留戀許家恆的溫柔體貼,將他和心目中的夫君慢慢交疊。
她夢想的夫君就是這樣的,許家美忽略了自己的身份,忽略了她和許家恆不可能的事實。幸好她還活着,還有機會品嚐愛情的滋味。許家美被自己編織出來的幸福環境徹底麻痹,在她心裡,許家恆已然是她深愛的夫君,而許家恆對她的好,也想成是他的愛意流露。
察覺到許家美的異常,許家恆起初還以爲她在開玩笑,但這種玩笑每天都要重複好幾次,許家美炙熱的眼神看得他渾身不自在。被同父異母的妹妹愛上,這種事即荒唐又可怕,許家美一次比一次火熱的表白,令他心驚肉跳不知所措。
許家恆好心開導許家美,她非但聽不進去反而鬧得更兇。許家恆不知道該怎麼辦,找別人商量實在難以啓齒,即使是對許家彥開口他也做不到。直到許家美以死相逼被許家彥救下,許家恆纔不得不全盤托出。
許家彥的震驚程度不亞於許家恆,他們誰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但許家美投井的事驚動了整個許家,面對許老夫人以及父母的追問,許家彥替他說出了駭人聽聞的實情。許老夫人一怒之下將許家美趕走,即使許老爺以精神失常爲由爲她辯解,老夫人也沒改變心意。
爲此,碧珠埋怨了許家彥好久,如果當初他沒有這樣說,這件醜事未必會傳到許老夫人那兒,她老人家也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更不至於將許家美視爲眼中釘。
許家彥看了眼表情糾結的許家恆和柳葉兒,搖搖頭嘆道:“兩年前的這件荒唐事,直到今日太婆還在責怪許家美。其實,家美若是神智清醒,她又怎會這麼糊塗!”
看來,不僅是許老爺和碧珠,許家彥也深信許家美只是腦子不清醒。許家恆的眉頭越擰越緊,柳葉兒挽着他的胳膊,忍不住想伸手撫去他的憂傷。
柳葉兒確實不喜歡許家美,這位喜怒無常的小姑一而再再而三擾亂他們的生活,每次看到她近乎瘋狂的眼神,聽到她竭斯底裡的怒吼,柳葉兒心裡就有說不出的厭惡。但從現在開始,她好像完全釋懷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許家美承受的痛苦太多太多了,沒經歷過的人是無法想像的。
也許,許家美投井的時候並不是威脅許家恆,而是她真的不想活了。她活着的最後希望就是尋找幸福,但是她要的幸福根本不屬於她。許家恆對許家美只有純粹的兄妹之情,不含一絲雜質。
對許家恆而言不堪回首的過去,在柳葉兒眼裡卻是令人動容。許家恆對家人毫無保留的付出,他不忍心傷害任何人,寧願自己受委屈也不想看到別人傷心。這麼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將會陪她一生,柳葉兒怎麼可能會怪他呢!
漸漸地,許家恆舒展了眉頭,他很同情許家美的遭遇,很想盡己所能爲她做些什麼,但有些事不是他盡力就能做得到的。關於許家美,他心有遺憾,卻無能爲力。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啊!
“家彥,此次進京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再見之時恐怕你已是聖上身邊的紅人了。二哥想對你說,不用擔心家裡,只要有我在一天,你擔心的事就不會發生。放手一搏吧,爲許家爭光,我相信我的三弟有這個本事!”
許家恆知道做大當家不只是要打理好生意,照顧家人也是他的職責,許家彥放心不下的就是碧珠和許家美。許家恆不希望瑣碎的家事成爲他的後顧之憂,不管多煩多難,他都會義無反顧地支撐下去。
許家彥心裡一暖,凝視着許家恆重重點頭:“二哥,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努力!”
許家恆心滿意足地笑了,攬着好兄弟的肩膀邊走邊說:“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和父親聯絡好久的金礦估計也能拿下來了。你也知道,父親最大的願望就是把‘瑞祥’開到京城裡去,若是有了自己的金礦,這一切就很有可能實現。你啊,要是再跑去遊山玩水耽誤了會試,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捉回來,到時你就去京城做銀樓掌櫃,終生禁足,哪兒都別想去了。”
“終生禁足?!”許家彥失聲笑道,“二哥,你比父親還狠哪!我要是考不到功名只能做個掌櫃?!好,好,我可不敢忤逆大當家的意思,拼了命也得混個一官半職,好歹不用看人臉色啊……”
兄弟倆互相取笑相談甚歡,柳葉兒聽着,臉上浮出笑意,不管將來如何,只要大家過得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