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充滿各種巧合,柳葉兒走投無路惟有將希望寄託於佛祖,山路顛簸之餘觸景生情,腹中的孩子興許也感受到她的傷心,一向乖巧不讓母親難過這次也任性起來了。
然而,正因爲柳葉兒不適,她纔有機會與司徒大師見面,這或許就是緣分吧!她和大師初次見面因豆腐湯結緣,司徒大師臨行時大方贈予她紫砂壺,如今又因爲柳葉兒腹中的孩子,他們在這山上重逢,怎能不感慨呢!
“大師,司徒大師,真的是您……”柳葉兒百感交集不由哽咽,眼眶逐漸泛紅,視線變得模糊,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委屈終於可以向人傾訴,她沒來由地信任司徒大師,比自己的爹孃還要信任。
司徒大師微笑着點點頭,擡手拍了下柳葉兒的肩膀,柔聲安撫道:“呵呵,都是孩兒他娘了,還哭鼻子哪,好啦,好啦,快把眼淚擦乾,有啥話慢慢說……”
居士們看他們是熟人,很有眼色地離開房間,讓他們說知心話。可惜她們並不識得這位老先生的真身,要不然早就震驚地說不出話了。關於這位神秘的“司徒大師”,世人只當他已經歸仙了,誰能想到他竟然打扮成農夫模樣混跡於人羣中。
柳葉兒坐起身子,靠着榻上的枕頭,激動地握住司徒大師的雙手,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她本不想如此失態,可是眼淚已經完全不聽使喚,像暴雨一般唰唰地流淌,她吸了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想開口說點什麼,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司徒大師不停地拍她的背,看她這幅傷心的模樣,想必定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他了然地點着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頗爲同情地望着柳葉兒。柳葉兒和許家恆夫妻感情很好,但他從剛纔到現在都沒見過那位俊美的相公,而且懷有身孕的女子本該是最幸福的,對一個深愛着夫君的女人來說,天底下還有比爲心愛的人孕育孩子更開心的事麼!
一念至此,司徒大師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他雖不是世人口中的“神仙”,但活了這麼多年,人類最基本的喜怒哀樂他還是能分辨出來的。他嚮往閒雲野鶴的生活,雲遊四方怡然自樂,看見有人落難他不會袖手旁觀,聽聞那些不平之事他也不會追根究底。他清楚自己的能耐,也知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至於實在管不了的也只能作罷。
司徒大師樂於助人,只是性格孤僻不喜與人結交,世人才以爲他很難接近。他在某個地方從不久留,就算是聊得來的人今生也未必能再見,此次經過宣靈山,照例上來拜拜佛祖,沒想到竟遇見了曾有一面之緣的柳葉兒。
時至今日,司徒大師依然記得海邊漁村那碗鮮美的豆腐湯,繫着圍裙忙着熬湯的柳葉兒看他孤身一人,二話不說就給他盛了碗熱騰騰的湯,還招呼他進屋裡坐。得知這對小夫妻只是路過,還能像主人般照顧漁村的鄰居,司徒大師不由對她另眼相看。
在外漂泊多年,見慣了人情冷暖,司徒大師又從不以真實身份示人,他獨自過着清貧而快樂的日子,早已習慣了旁人的冷眼,絲毫不在於異樣的眼光。然而,這對素不相識的小夫妻讓他頭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於是告訴他們真名,並且送了紫砂壺留作紀念。
柳葉兒哭得很傷心,她的手心冰涼,瘦小的身子瑟瑟發抖,司徒大師不知如何安慰她,想開口問問許家恆的下落,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許久,柳葉兒漸漸止住抽泣,她擡起頭,紅腫的雙眼滿懷歉意地望着司徒大師,緩緩放開他的手:“對、對不起……大師,謝謝您,要不是您,只怕我腹中的孩兒……”
“哎,看你說的,你和孩子好得很,就算我不在,也不會有事。”司徒大師笑吟吟地揮手道,“丫頭,咱們有一年沒見了吧,呵呵,剛纔見你,差點沒認出來,你倒是一眼就認出是我,真是不服老不行哪,眼神就是不好使啦,跟你們年輕人沒法比啊!”
司徒大師邊說邊比劃,時不時地撩起眉毛扮鬥雞眼,柳葉兒被他逗笑了,臉上總算浮現出久違的笑容。司徒大師看她情緒穩定了,一時又找不到什麼好話題,忙道:“對了,丫頭,你那豆腐湯是怎麼做的啊?!教教我行嗎?!嘖嘖,真是太美味了,現在想起來還忍不住流口水,我走遍五湖四海都沒喝過那麼鮮美的湯……”
說着,司徒大師應景地砸吧着嘴,柳葉兒想笑又不敢笑,老實說道:“先準備好食材,分別是豆腐、蝦米和花生,放在水裡煮開以後放進蔥段,再燜一會兒就能吃了。要是有豬骨熬的高湯味道更好,那天沒有高湯,我就直接放水裡煮了。司徒大師,您要是喜歡的話,我再爲您煮一鍋吧,這次用豬骨湯……”
“哦,豆腐、蝦米和花生我吃出來了,就是忘了放蔥……原來還得等煮開了再放蔥啊,怪不得味道不一樣呢……”司徒大師撫着鬍鬚自言自語,聽柳葉兒說要爲他煮一鍋,頓時喜笑顏開,“哈,這怎麼好意思哩,我知道咋回事自己煮就成了,你現在身子不方便,我再勞累你的話,你相公可就不高興啦……”
話沒說完,司徒大師留意到柳葉兒眼中落寞的神色,按耐不住滿腹好奇,試探地問道:“孩子,你怎麼了?!剛纔你哭我沒好意思問,是不是你相公欺負你了?!”
“沒、沒有……”柳葉兒眼裡再次泛起淚花,慌忙搖頭,“家恆對我很好,真的,他對我太好了……”
見狀,司徒大師慌了心神,以爲自己說錯話讓她想起傷心事,忙不迭地安慰道:“好,好,沒事就好,我這老頭子平生最不會安慰人,孩子,不要哭了,你相公對你這麼好,你還有啥想不開的啊?!”
柳葉兒點頭,擡眼看他卻已淚流滿面:“司徒大師,家恆爲我好寧願委屈自己,他的好我不知道如何回報……我傷心,因爲我不知道怎麼幫他,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而我,除了燒香拜佛沒有任何辦法……司徒大師,您還記得麼,我說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家人對我很好很照顧,但是她們爲了保護我犧牲自己,嗚嗚……他們對我太好了,我恨自己太無能,沒有辦法爲她們報仇……”
司徒大師的神情越來越凝重,柳葉兒話不多,問題卻很嚴重,他彎腰取出竹筐裡的盒子,打開遞到柳葉兒面前讓她吸幾口:“孩子,鎮靜,爲了你的孩子着想,你就暫且放下仇怨吧!”
柳葉兒順從地吸了幾口,清涼的氣體滲入體內,頓覺輕鬆了許多。她默默擦去臉上的淚痕,努力擠出一抹微笑:“是,爲了孩子我要好好活着。司徒大師您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
司徒大師聽她這麼說,欣慰地笑了:“對了,這纔是我認識的小葉子,愁眉苦臉真的不適合你,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跟那仙女似的,你沒發覺你相公時常看你看得出神麼!你啊,就要天天笑時時笑,這樣孩子纔會像你一樣好看,要不然,孩子像你那樣成天皺眉能好看嗎?!”
柳葉兒想想也對,爲了家恆爲了孩子她也不能折磨自己,老天爺不會縱容壞人行惡,終有一天他們會原形畢露。直到此時,柳葉兒也沒想過司徒大師的出現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她只覺得傾訴過後心裡舒坦多了。司徒大師亦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幫到柳葉兒,儘管他很樂意爲她做些什麼,但他從不輕易誇口,也不會不自量力非要做那些做不到的事。
司徒大師接受了柳葉兒和居士們的好意,一起下山小住幾日再走。當晚,柳葉兒親自下廚爲他煮豆腐湯,樂得司徒大師連聲稱好。等許家彥回來,柳葉兒就照事先商量好的介紹他是偶遇的神醫,上山昏倒多虧了他才能母子平安。
柳葉兒這麼一說,許家彥對司徒大師相當感激,誠心挽留他多住幾日。司徒大師爽快地答應了,與許家彥閒聊之間卻不小心說漏了嘴。許家彥誇柳葉兒的手藝好,司徒大師自然而然地說了句“你哥真有福氣”。
許家彥何等聰明之人,隨即察覺到不對勁兒,再看柳葉兒神色一僵,心裡更加確信他們有所隱瞞。
眼看紙包不住火瞞不過去了,司徒大師索性表明身份,末了爲柳葉兒解釋道:“許公子,請不要誤會啊,你二嫂無意瞞你,是我再三要求她纔不得已爲之。”
許家彥做夢也沒想到他能見到傳說中的司徒大師,一時之間有些懵了,還好他見慣了大場面,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連忙起身拱手施禮:“司徒大師在上,請受小生一拜!承蒙先生教誨,實屬三生有幸!”
“免了,免了……”司徒大師不習慣這種場面,尷尬地將他扶起來,“我是你二哥和二嫂的朋友,不用這般多禮。”
許家彥坐了回去,滿眼崇拜地望着他,遮掩不住內心狂喜,要知道對讀書人來說,司徒大師就是他們的偶像,神一般的存在,能做司徒大師的學生比做皇上的一品官更值得高興。見他一面都是奢望,更別說與他一起吃飯聊天,許家彥自然不敢想做他的學生,只盼有幸與他共處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