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裡坐的人正是曹丞相,那些小兵就是他的開路打手,這些百姓聚集在廣場不肯離去,眼看就要擋住曹丞相的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惟恐辦事不利挨頭兒的罵,不顧三七二十一棒打無辜百姓趕走他們再說。
司徒先生冷眼看向那頂轎子,心裡頓時無名火起,原本他並不是那種熱血澎湃之人,活到這把歲數也看透了世態炎涼,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他眼前被打成重傷,但凡有點血性的人都會憤憤不平。丞相大人又如何?!天子腳下豈能無視王法草菅人命?!沒有老百姓辛苦勞作,當權派憑什麼享受榮華富貴?!
轎子逐漸靠近,司徒先生倒揹着手動也不動,柳葉兒攙扶着他也不管用,八名膀大腰圓的轎伕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大有從他們身上踩過去的架勢。那幾名小兵明顯急了,從馬背上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向他們,連拖帶拽拉拉扯扯,嘴裡不乾不淨罵罵咧咧,恨不能一棒子打死了事。
柳葉兒趁亂勸居士們離開,她沒辦法看着司徒先生遇難,只能儘可能地避免有人受牽連。居士們若能平安離去找到許家彥,她和司徒先生說不定還有救。柳葉兒身穿灰黑色的男子長袍,頭上包着厚重的圍巾,乍看上去像個重病之人,輕輕吹口氣就能放倒,也就沒人將她放在眼裡。那些士兵將司徒先生視爲眼中釘,一個個蠻橫地拉扯他,司徒先生卻像不倒翁一樣,來回搖晃仍是在原地不動。
“你們的髒手不要碰她……”司徒先生看見有人轉身去拉柳葉兒,氣惱地厲斥道,“放開她,聽見沒有……”
司徒先生中氣十足的吼聲震得那幾名小兵有些懵,耳朵裡嗡嗡直響,胸口憋悶地厲害,他們以爲這老頭不過是個鄉下農夫,沒想到竟是個練家子,而且功力似乎還挺強的。他們怔怔地打量着這位面容不清的老漢,心想難不成遇見了世外高人,像他這麼大的歲數擁有如此強悍的內力確實很不簡單,沒有百八十年的修爲根本不可能。
司徒先生一發飆,別說那幾個會些三腳貓功夫的小兵,就連啥也不懂的柳葉兒也覺得他很有分量。難怪他面對這些兇巴巴的打手不爲所動,原來他們壓根不是他的對手。儘管如此,轎子兩旁的騎兵還是不容忽視,這些騎兵約有二三十個,手執長劍身披盔甲,看起來比那幾個打手厲害多了。司徒先生雖是隱士高人,但畢竟年事已高,真動起手來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況且,這裡是京城,曹丞相的地盤,誰敢跟他作對就意味着下場很慘。
柳葉兒苦思冥想的時候,司徒先生已經決意當面教訓這位丞相大人,他這次或許是逃不過了,但保護柳葉兒還是有把握的。不管怎樣,他一定要讓這名傷者得到救治,如果被這幾十匹大馬踩過去,就算世上真有神醫也沒救了。
曹丞相聽到外面有人吵鬧,掀開轎簾伸手招來隨從問發生了什麼事,聽說幾個不長眼的百姓鬧事,便就不放在心上了,由手下處置他們,只要不耽誤他回府就好。柳葉兒留意到他的舉動,原以爲他會有那麼一丁點兒體恤百姓的善心,沒想到他居然不聞不問,任由手下逞兇作惡。
圍在司徒先生身邊的小兵露出猙獰的奸笑,那些陰冷的騎兵眼中寒意頓現,柳葉兒擔心司徒先生的同時,還怕宋世軍的手下出面,若是曹丞相知道許家彥和御前軍有關係,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忽然間,柳葉兒想到了什麼,司徒先生是名滿天下的大師,許家恆和許家彥兄弟倆都很崇拜他,不僅是讀書人,就連許老爺這樣的生意人也以擁有他的作品爲榮。那麼,這位曹丞相應該聽過司徒先生的大名,他會不會念及大師網開一面呢?!
柳葉兒不敢再往下想,衝過去跪在轎子前面,不顧一切地放聲叫道:“丞相大人手下留情,他是司徒大師,司徒大師啊……丞相大人放過他吧,不要抓他……”
柳葉兒聲嘶力竭的樣子像極了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司徒先生皺起眉搖搖頭,有些不恥她的行徑,轉念一想她爲了孩子不得不這樣做,又從心裡原諒了她。罷了,罷了,原本就不想牽連她們母子,如果眼前這位丞相大人願意放過她,他也就沒什麼所謂了。
話音未落,那頂轎子驀地停了下來,轎伕小心翼翼地放下轎子,還沒放穩就見曹丞相掀開轎簾衝了出來。曹丞相故作鎮靜地走上前去,倒背雙手打量着司徒先生,爲他身上那股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超脫氣息折服,但他畢竟不會輕信柳葉兒的話,淡漠地開了口:“司徒大師德高望重聲名遠揚,他豈會與你們這些賤民爲伍?!”
說着,曹丞相不由自主地踱步到司徒先生面前,若是平時他纔不會搭理這些賤民,膽敢冒充司徒大師就是死罪。但眼前這位老者有令他懷疑的資本,他甚至開始相信這的確是司徒大師本尊。看他那股子仙風道骨的勁兒,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尤其是他倨傲中帶點輕蔑的神色,使得曹丞相心生佩服。這位老者定是見過世面之人,這種情形之下,只有兩種人敢不把他放在眼裡,要麼就是活膩歪的,要麼就是篤定他不敢動手。
柳葉兒看曹丞相肯出面,並且對司徒先生充滿了好奇,不由鬆了口氣,忙道:“丞相大人,這位先生就是衆人仰慕的司徒大師,千真萬確,絕無虛假!”
曹丞相掃她一眼,雙手握拳朝天拜了拜,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司徒先生,試探道:“司徒大師曾得先皇青睞,不知先皇邀請大師進宮,擔任何種職務?!”
司徒先生知道曹丞相有心試探,他看了眼苦苦哀求的柳葉兒和不知死活的傷者,無奈地嘆口氣:“先皇屬意在下擔任太傅一職,可惜老夫沒有富貴命,只能婉拒先皇的好意。”
聞言,曹丞相愕然地瞪大了雙眼,難道眼前這位老者當真就是先皇都沒見過的司徒大師?!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顫聲又問:“大、大師多年前贈予淮西大將軍一幅墨寶,不知,大師是否記得當時的贈言?!”
司徒先生莞爾一笑,從容道:“淮西大將軍爲國爲民出生入死,老夫敬重他的爲人,特書‘心如明鏡’相贈。”
說到這兒,曹丞相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全身血液衝破大小週天直往頭頂涌,激動地都說不出話了。司徒先生看他已經相信,索性代他發號施令,指着那幾個渾身發抖的小兵說道:“你們快送傷者去醫館,不得耽誤!”
“是,是……”小兵們哪裡還敢囉嗦,不用曹丞相點頭,匆忙擡起尚存一口氣的傷者往醫館奔。
司徒大師看他們果真往醫館去了,這才放下心來,轉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柳葉兒,輕聲安慰道:“別怕,你也回去吧!”
“先生,我不怕……”柳葉兒含着眼淚笑着說,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倒在司徒先生懷裡,她想站起來,可是雙腿就像煮了幾滾的麪條,實在站不起來,“先生,對不起,我對不起您……”
“傻孩子,這不是你的錯!”司徒先生釋然地笑了,扶她站在身邊,本想說些什麼,卻見回過勁兒來的曹丞相讓手下將他送進轎子直接回府。司徒先生和柳葉兒相視一眼,這曹丞相說是款待,其實就是命令,總之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他拒絕。這時,有個騎兵想把柳葉兒拽走,柳葉兒一把拉住司徒先生,要求跟他一起去丞相府。
司徒先生不明白柳葉兒爲何硬要跟來,待他們來到丞相府,在客房裡休息的時候,柳葉兒哽咽着將許家的遭遇告訴了他,以及剛纔她爲什麼要暴露他的身份,從頭到尾說了個遍。司徒先生聽完她的哭訴,心裡既震驚又氣憤,怪不得他們小夫妻要分開,怪不得柳葉兒堅持跟來。
“先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爲許家報仇,但我好不容易纔有機會接近曹丞相,我不能輕易放棄啊!這件事太危險了,家恆和家彥都不能有事,如果我可以的話,如果我可以……”
“如果可以的話,你願意跟他拼命是麼……”司徒先生笑着搖頭,拍了拍柳葉兒的肩膀,東張西望看了會兒才說,“孩子,你放心,這事兒就交給我辦了,你跟着我什麼都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現在開始我們就以師徒相稱,你就是我的弟子小葉子,記住了嗎?!”
“小葉子……”柳葉兒喃喃地重複着他的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司徒先生被人領到花廳,說是曹丞相有請。他和柳葉兒步入花廳,一眼就看見了廳裡那位身披袈裟的方丈,他們按捺滿心好奇,等傭人離開才向方丈問候。得知他就是要去廣場傳道的高僧,被曹丞相挾持而來,司徒先生心裡更爲疑惑。獲悉對方是司徒大師,方丈對他也很尊敬,事情經過講得很仔細。司徒先生聽他說完,繼而又問曹丞相爲何要挾持他,方丈無可奈何地搖頭嘆道:“丞相大人要貧僧昭告世人,皇上逆天行道氣數已盡,不受佛祖庇佑纔會連累百姓受難。大師啊大師,這種違背良心的話貧僧怎能說出口呢,就算是即刻歸天也不能妥協啊!”
“這倒未必!”司徒先生沉吟片刻,面向滿臉愕然的方丈,坦然道,“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也可謂是順應天意啊!”
“此話怎講?!”方丈很謙虛地向他討教,兩位老人家湊到一起,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急得柳葉兒想問又不敢問,只能提心吊膽地察看四周有沒有人監視。
當晚,曹丞相與他們一起用餐,極盡討好之能事拉攏他們,無奈司徒先生和方丈都不理他,顯然還在生他的氣。曹丞相心裡氣惱卻又不好發作,仍是叫人好生照顧他們,他就不信時間久了這兩個老傢伙還不聽話。
司徒先生和方丈全程沒有交集,好像他們之前沒有說過一句話似的,回房休息的時候,兩人也是沒話說,除了跟他們的弟子交代點什麼,一路上沒有任何異常。司徒大師和柳葉兒穿過長廊步入小院,與從後門進來那人撞個正着,那人看了眼柳葉兒明顯一怔,隨後沒有言語繼續往前走。好在柳葉兒沒有正眼看他,表情倒是沒有什麼變化,看起來真像是素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