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兒追逐許家恆的戲碼在許家已是見慣不怪,候在飯廳門外的玉順剛瞧見他們的時候還很淡定,但當她看清楚寶貝兒子變成泥人以後就再也存不住氣了。
玉順哪敢讓許家恆進去,許老夫人見他這副模樣非得暈過去不可,她使出全身力氣拽着許家恆往回走,柳葉兒拉住他的胳膊死命拖。許家恆嘟嘟噥噥不停掙扎,婆媳兩人汗流浹背苦不堪言。
“葉兒,讓你好生照看家恆,別往花園池塘那兒跑,他怎麼還會變成這樣!”玉順忍不住抱怨道。
柳葉兒耷拉着腦袋:“我看家恆喜歡捏泥人就找來了好多泥巴,沒想到他全都用上了……”
“什麼?捏泥巴?天哪,家恆從沒碰過那麼髒的東西!你,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啊!”
“家恆喜歡的,他捏泥巴就不到處跑了……”
柳葉兒急着解釋,玉順氣不打一處來,嗓門越來越高:“家恆喜歡?家恆喜歡星星你也給他摘下來嗎?葉兒,你做事動動腦子好不好?娘這心裡夠亂的了,你能不能給我省點心!”
柳葉兒滿臉愧意:“娘,我錯了。”
玉順搖搖頭嘆口氣:“你啊,家恆現在跟個孩子一樣,哪些事該不該做他不懂你也不明白嗎?”
“娘,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讓他玩泥巴了!”
“下次?還有下次?再這麼折騰下去我也不要活了!”
“娘,您別生氣……”
“哎呦,看這場面鬧騰的,你們這又是唱哪出啊!”苗氏挽着碧珠迎面而來,扁扁嘴不停搖頭,“三娘,弟妹,好端端的家恆咋就變成這樣了呢!你們不是成天看着的嘛!”
玉順紅着臉不搭腔,柳葉兒苦着臉賠笑:“二孃,大嫂,你們來了啊……呃,你們先進屋吧,我和家恆換了衣服再來,別告訴老夫人呀,拜託啦!”
苗氏停下腳步打量着許家恆,幸災樂禍地撇嘴笑:“呵呵,老夫人看見又怎麼了,小孩子嘛,哪有不貪玩的!不過呢,家恆好歹也是許家的二少爺,上次掉進池子這次成了泥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沒人管他!三娘,您也多費點心,弟妹不知輕重您總該明白吧,這要是傳出去可就不好聽啦,誰不知道爹最愛面子……”
碧珠斜眼瞥玉順,冷道:“苗兒,人家的事咱們別管,管多了落不着半點好,好心當成驢肝肺,自討沒趣!”
苗氏眼珠子一轉,長長地“哦”了聲:“誰這麼不識好歹啊,對她好不好都不知道,我還以爲只有家恆是幾歲小孩兒呢!
碧珠假咳兩聲:“別說了,走吧!”
苗氏還想奚落玉順和柳葉兒幾句,也想趁機討好碧珠,自作聰明地說:“明眼人都知道,我娘纔是許家最得寵的人,誰跟咱們過不去就是自找難看……”
碧珠撇開苗氏自顧自地進了飯廳,苗氏臉上掛不住了,清清嗓子翻個白眼扭腰擺臀追上前去。
柳葉兒偷瞟了玉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娘,對不起,我沒看好家恆,給您添麻煩了……”
“家恆不是個麻煩……”玉順忽然打斷她的話,眼角的皺紋劇烈地顫動了幾下,“葉兒,家恆不是你的弟弟妹妹也不是沒人管的野孩子,別用你家那套法子待他。家恆是跟平常人不一樣,但他畢竟是你的相公,你能不能別再敷衍了事?!如果你覺得嫁給他委屈了你,沒人勉強你留在許家!”
柳葉兒怔怔地望着玉順,舌頭像是打了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腦袋一片空白嗡嗡直響。她知道許家人看不慣她某些習性,沒想到婆婆對她的成見居然這麼深。
許家恆抱着泥團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他一把摟住柳葉兒的脖頸在她臉上親了口:“娘子,還吃不吃魚了?不吃魚你就教我捏你的身子吧!”
“捏什麼捏,你就不能跟着學點好的?”玉順瞪了眼許家恆,轉而訓斥柳葉兒,“家恆以前還知道讀書寫字,自從你進門他就越來越不像話。我讓你照顧他不是讓你由着他的性子胡來,我請了位先生教家恆讀書,你卻總是帶他到處亂跑。我告訴過你,家恆多學點東西說不定能想起從前的事,你偏就不往心裡去。你說,你除了會惹事還會別的嗎?”
柳葉兒鼻子一酸,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她匆忙低下頭哽咽道:“娘,我知道錯了,我會督促家恆好好讀書……”
話音未落,淚水沿着柳葉兒的臉頰簌簌而下,玉順看了不由心軟,這個兒媳雖說不趁人意但她也盡力了。玉順在氣頭上說了重話,柳葉兒傷心她心裡也不好受。
柳葉兒一哭許家恆頓時慌了神,終於捨得丟下泥團抱住媳婦反覆唸叨:“娘子不哭,不哭……”
聽到許家恆的安慰,柳葉兒的眼淚流得更兇,她怕婆婆看了不高興匆忙抹去臉上的淚水強作歡顏:“我沒有哭,只是眼裡進了沙子……”
玉順無奈地嘆了聲:“家恆他這個樣子,咱娘倆操不盡的心啊,日後還得處處小心,別再出差錯了!”
玉順的語氣緩和了許多,柳葉兒也鬆了口氣,一想到跟許家恆分開她的心就七上八下的。
“娘,我有錯您儘管說,我聽您的,嫁給家恆我從沒覺得委屈……”
柳葉兒再三向玉順保證聽她的話,玉順望着她那雙誠懇而熱切的眼睛,心裡有氣也氣不起來了。
柳葉兒嫁近許家將近兩個月,再過幾天就是許家恆的生辰,許家爲了給他慶生已經準備一些時日了,許老夫人始終記得那些大夫說過的話,要想讓許家恆的病快點好必須讓他保持身心舒暢。給許家恆辦婚事原本是想沖喜,沒想到他和柳葉兒很合得來,整個人明顯開朗多了,說話辦事也比以前更有條理。
許老夫人不敢掉以輕心,許家恆的病拖得越久越不容易恢復,她深信只要這次慶生辦得好許家恆就有可能康復。阮氏上山燒香拜佛,玉順在雲雀鎮連做半個月施粥善事,就連碧珠也被老夫人使喚着給下人們派紅包。
柳葉兒除了全天候照顧許家恆,還參與了這次聲勢浩大的慶生活動,她沒有什麼珍稀的寶貝送給他,也沒有什麼新鮮的花招哄他開心。她能做的會做的都做過了,思來想去決定編個如意結討個好彩頭。
苗氏找茬導致柳葉兒和玉順的關係變得很微妙,一向溫和的玉順終於爆發了她的不滿,柳葉兒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惟恐婆婆將她和許家恆分開。都說婆媳最難相處,柳葉兒總算領教了,但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孝敬玉順,指望她能看到自己的真心。
雲雀鎮的人都知道柳葉兒脾氣好,她走在路上見到螞蟻都會避開,賣了十幾年豆腐從沒跟人惹口角,更不會與婆婆反目相向。不管玉順說過什麼,她都沒有法子記恨,因爲她知道玉順纔是最愛許家恆的人。
柳葉兒的好人緣在許家照樣管用,服侍老夫人的王媽在許家待了四十多年,細心謹慎忠心耿耿深得老夫人信賴,她很少說話一開口卻很有分量。不僅下人們服氣,就連許老爺也要敬她三分。儘管如此,王媽從未恃寵而驕也沒幹涉過許家的家事,她也更受衆人尊敬。
柳葉兒很幸運,她的支持者中就包括這位很有地位的王媽。王媽終身未嫁沒有子女,許家的幾位少爺小姐都是她看着長大的,許老夫人偏愛許家恆,她也從心底裡疼愛這位冰雪聰明的小少爺。
從許家恆遭遇情傷身患重病到他娶妻成家變爲頑童王媽都看在眼裡,她不像玉順成天緊繃着腦子裡的那根弦,她對柳葉兒的看法更客觀更實際。王媽知道柳葉兒一心爲許家恆好,也就忍不住想幫她。
在王媽的提點下,柳葉兒明白了哪些話說不得哪些事做不得。譬如阮氏的女兒許家慧就是許家禁忌的話題,許家慧和相公在許家恆婚禮上出現過一次,但柳葉兒沒來得及認識他們,只知道他們住在城郊,平時很少回來。
阮氏與碧珠之間的較量也要退避三舍,許家昌和苗氏成親多年一直沒有子嗣,苗氏想要孩子都想瘋了,如今面臨許家繼承人這個敏感的話題更是渾身長刺。
碧珠還有一兒一女,分別是十七歲的許家彥和十五歲的許家美。許家彥人很單純也很機靈,意外的是他跟許家恆的關係很好,反而不愛搭理許家昌。許家彥去年進京趕考,許家恆成親也沒回來,聽說這次慶生他會及時趕來。
許家美像大多數有錢人家的小姐一樣任性刁蠻,跟她的母親碧珠極爲相像,但她自幼身體虛弱很少出門。許家恆犯病發瘋的時候,碧珠生怕女兒被嚇到將她送回孃家靜養,過些日子應該也會回來的。
柳葉兒記清楚這些話花了好長時間,幸虧許老爺只有三房夫人四個孩子,不然以她的腦容量肯定會當衆出醜。
王媽說話通常都是點到即止,其中細節你想知道她也不說。柳葉兒滿腹疑問卻不好意思多問,她最想知道許家恆爲什麼得病,是否真像人家說的那樣爲了女人發瘋,而那個女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