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恆在路口就聽見吵鬧聲響,遠遠地看見柳老孃和阮氏大打出手,他厭惡阮氏的程度並不亞於柳老孃,但在這種時候,激化矛盾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柳老孃看見許家恆愣了一下,隨即激動地叫道:“女婿啊,女婿,你總算回來了啊!”
“岳母大人,我回來了!”許家恆擋下她的拳頭,隨手將阮氏扶起來,示意怔在一旁發呆的丫鬟家丁開門,“送大娘回房休息!”
“是,二少爺!”家丁合上張開老大的嘴巴打開門,被柳老孃一掃帚揮到地上的丫鬟匆忙起身扶着阮氏走了進去。
阮氏一手扶腰一手摸頭,滿懷怨恨地瞪着柳老孃,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走着瞧,我不會放過你們柳家!”
“臭娘兒們,皮又癢了是吧?!”柳老孃揮起拳頭,在她眼前晃了晃,恨不能衝上去噼裡啪啦再揍一頓。
阮氏怏怏閉嘴,不服氣地哼了聲,邁着小碎步跌跌撞撞奔進院子。
柳老孃朝她的背影恨恨地啐了聲,回過頭來等不及向許家恆訴苦:“好女婿,你快去看看葉兒,聽說那臭娘兒們把她關起來了。這可太沒天理啦,葉兒從沒做過對不起你們許家的事,她憑什麼這樣對我閨女……”
“女婿啊,你對他們說,對他們說我閨女是清白的……”柳老孃打了阮氏一頓,心裡雖然舒坦了些,但還是怕街坊鄰居的閒言碎語,話說一半拉着許家恆面向衆人,要他爲柳葉兒說句公道話,“那臭娘兒們誣賴葉兒,一定是這樣的,我相信我閨女不會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許家恆,你說,你說啊……”
柳老孃看着神情凝重的許家恆,以爲他也聽信了阮氏的謠言,急得直呼他的名字。許家恆低頭看向焦急不安的柳老孃,點點頭輕聲安慰道:“我相信葉兒,葉兒不會是那種人。岳母大人,我們進去說吧!”
“是吧,你也這麼認爲,是吧……”柳老孃終於鬆了口氣,只要許家恆相信柳葉兒,旁人就說不出閒話了。她氣了一早上,現在聽到女婿表態,止不住流下淚來,雖是喜極而泣,只是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掉個不停,彷彿要用淚水將所有委屈洗刷乾淨一樣。
柳老孃攥着袖子猛地擦去臉上的淚痕,擺出一貫的堅強姿態,雙手叉腰朝衆人喝道:“你們都長耳朵了嗎?!都聽清楚了嗎?!我女婿說了,他相信葉兒不是那種人!這是誤會,都是姓阮的造謠污衊!你們不信就在這兒等着,許家一定會還我閨女清白,老夫人和我女婿都不會放過那臭娘兒們……”
許家恆擁着滔滔不絕的柳老孃進門,叮囑家丁不要讓外人進來,他將柳老孃安置在客房,獨自去見許老夫人。柳老孃有些不放心,她怕許家恆心太軟,最終還要被阮氏欺負,無論如何都要跟去。
“女婿,這回的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她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她是要把葉兒往死裡整啊!誰不知道女人的名節比命還重要,不管富貴貧賤,都不能給人加上這種罪名,這是要命的呀!我自己的閨女我清楚,她這輩子都幹不出那種事,要是她真的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不用你發話,我親手打死她給你賠罪!”
柳老孃越說越激動,許家恆的心情更沉重,他怎會不知道柳葉兒的爲人,他又怎麼捨得看她受委屈。
“岳母大人,放心,不管別人怎麼說,我永遠相信葉兒。雖說我的能力有限,不過,我會盡己所能保護葉兒,不再讓她受傷害。您稍等片刻,這件事很快就會有個說法。”
柳老孃連連點頭,看他轉身要走,忍不住叮囑一句:“姓阮的不好對付,她那張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你要狠下心來,別看她掉兩滴鹽粒子就心軟了!”
許家恆回頭道:“這次許家不會讓步的,絕對不會!”
柳老孃目送他離去,許家恆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錘子擊打着她的心。柳老孃相信她的女婿,但不知爲何,她心裡很亂很慌。
許老夫人房裡仍是一片昏暗,碧珠站在窗前頻頻向外張望,許家彥坐在原位一動不動,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來了,來了,家恆,是他……”碧珠壓抑着叫出來的衝動,跑過去爲許家恆開門。
許老夫人正在閉目養神,聞言,緩緩睜開雙眼,佈滿血絲的眼中充滿了自責與愧疚,看見許家恆的那一刻,又開始猶豫了。真要這麼做嗎?!柳葉兒是家恆心愛的妻子啊!爲了許家的名聲,犧牲清白無辜的媳婦,她這個做太婆的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麼!
“二哥……”許家彥啞聲喚道,早已麻木的雙腿瞬間恢復了知覺,起身迎向許家恆,語氣堅定地說,“我想過了,此事因我而起,不能連累你和二嫂。對方咄咄逼人,我就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許家彥思量許久,最終還是決定豁出去了,許家恆拍拍他的肩膀,望着憔悴至極的許老夫人和日漸消瘦的碧珠,不由想起了至今下落不明的玉順和翠菊,還有即將面臨危險的柳葉兒。
有生以來,許家恆第一次感到害怕,他重病不起的時候,沒有畏懼死亡,癡癡傻傻的時候,沒擔心過將來,甚至是玉順和翠菊失蹤的時候,他也堅信她們安然無事。但這一刻,想到身陷危難的柳葉兒,他很怕,怕失去她。
“家恆,我和家彥都想好了,你和葉兒是無辜的,你們不該被捲進來。就讓家彥去解決吧,不管結果如何,只要你們沒事就好。”碧珠這番話出自真心,她不能對不起玉順,她虧欠的實在太多。
久未出聲的許老夫人也開口了:“家恆,家彥,你們都是我的好孫兒,我知道你們做出任何決定都是爲了許家。太婆對不起你們啊,留下這個爛攤子要你們收拾。”
“太婆……”許家恆和許家彥不約而同地喚了聲,兄弟倆走過去,一左一右坐在許老夫人身邊,柔聲道,“太婆,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碧珠站在一旁不停抹淚,許家恆垂下眼簾,遮住泛紅的眼眶,深深地吸口氣:“就照太婆說得做吧,葉兒會理解的。”
許老夫人眼眶一紅,哀嘆道:“家恆,太婆知道你心裡最難受,真是苦了你和葉兒啊!”
“二哥……”許家彥於心不忍,匆忙出聲,“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許家恆勉強地笑了笑:“家彥,我這麼做並不僅是爲了你,也是爲了我和葉兒,爲了許家。現在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麼?!”
“可是,我……”許家彥慚愧地低下頭,手握成拳,用力地砸向自己的大腿,“我太沒用了,我連二哥二嫂都保護不了……”
許家恆默然片刻,念及正在祠堂被人監管的柳葉兒,起身道:“太婆,你把大娘叫來吧,我去看看葉兒。”
許老夫人點了點頭,依依不捨地放開許家恆的手:“告訴葉兒,她永遠是咱們許家的媳婦。”
許家祠堂周圍滿是許家族親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人,許家恆繞到偏門,本想避開衆人去見柳葉兒,不料迎面就遇見了族長。
族長看他來了,表情有些尷尬,咳了幾聲無奈地說:“家恆啊,這事兒發生的挺突然,詳細情況是怎樣的我還真說不出來。不過呀,葉兒偷偷摸摸,家彥衣衫不整倒是事實。你大娘說的話可能有些過頭兒,但她也是一片好意,她也是爲了許家着想,畢竟這麼多雙眼睛看到了,不能讓祖宗蒙羞,你說是不是,唉……”
族長攤開雙手搖頭嘆氣,許家恆忍住心中不滿,也不搭腔徑直走進祠堂。這時,許家昌和苗氏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兩人駕着許家恆往回走,許家昌氣鼓鼓地指着族長不悅道:“二太爺,虧了咱們還得稱你一聲族長,你就當的這樣的家嗎?!阮氏那個潑貨說的話也能信,母豬都能爬上樹了!你們說我二弟媳婦勾搭我三弟纔是令祖宗蒙羞,有本事你們去誣賴別人,幹嗎往自己家人臉上抹灰啊!”
“可不是麼,二太爺呦,平時葉兒待你不薄啊……”苗氏小眼一瞪,扯高嗓門大聲嚷嚷,“你要給兒子媳婦做新衣裳,葉兒二話沒說找人做好直接送到鄉下,你嫌家裡的瓦屋下雨漏水,葉兒立馬甩出幾張銀票給你蓋房子,你就快有重孫了,明示暗示想要塊長命金鎖,葉兒也沒說個不字吧!我要是沒猜錯的話,就憑葉兒辦事的利索勁兒,那塊金鎖已經到你手上了哦……”
苗氏故意頓了頓,許家二太爺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胸口,心虛地東張西望,生怕族人聽見怪他只顧自己。苗氏看他這樣兒,心裡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嘲諷地哼道:“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我就沒見着大房那邊給過你什麼好處啊,你怎麼又幫她說話了呢!做人得講良心呀,別隻長年紀不長腦子!”
“放肆!你敢這樣跟我說話?!”許家二太爺被她說得老臉掛不住了,厲叱一聲跺了跺腳,不自然地端出族長的架勢,“豈有此理,一個個都翻天了……”
“爲老不尊,莫怪他人不敬!”許家昌趾高氣揚地斜眼看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別以爲就憑你三言兩語,咱們就怕了你,阮氏搬弄是非,差點兒就被我爹休了,她算什麼許家大夫人,她那些屁話根本就沒人信!除了你們這些鄉巴佬,嚇唬幾句就不敢動彈了,還不是聽她說阮家人在京城做大官麼!嗬,人家做官又怎麼樣,一個個都是窮光蛋,還指望着他能關照你們啊!沒錢人家都不屑理你,少做白日夢了!”
許家族親眼看族長吹鬍子瞪眼直跳腳,陸續都往這邊兒湊熱鬧,許家昌最後幾句話就是說給他們聽的。苗氏跟着幫腔,壓根不給這些長輩留面子,夫妻倆一唱一和,氣得他們破口大罵。
許家恆無意聽人吵架,趁他們罵得不可開交,溜出人羣四處尋找柳葉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