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夫人看着許家恆吃飽喝足才讓丫鬟攙扶着回房休息,她走了以後飯桌上的氣氛隨之緊張了許多。
從昨晚開始阮氏就憋了一肚子火,她重重地放下碗,冷眼掃向狀況外的柳葉兒:“這個家越來越不像話了,做媳婦的也不知道安守本分,撇下相公成何體統。當婆婆的也不知道提醒着點兒,一家人就等她了,看吧,老爺等不及都先走了。”
柳葉兒沒來由地被訓一頓,連忙跟她解釋:“家恆鬧着要喝我熬的豆汁,大娘,今天我沒事先準備,以後我會注意的。”
阮氏眉毛一挑:“要你照顧家恆不是讓你跟他一起胡鬧,關起門來你們怎麼鬧騰都沒人管,當衆可不能這樣沒大沒小。”
“大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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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兒,還不快跟大娘道歉!”玉順不得已插句嘴,唯唯諾諾賠不是,“大姐,是我不知分寸,沒有好好管教她,你放心吧,以後絕對不會再出這種差錯了。”
玉順看阮氏的臉色不好,知道她爲了昨晚的事心裡不舒坦,柳葉兒充其量只是個炮灰,說到底還是衝她來的。
阮氏“嗯”了聲,慢條斯理地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嘮叨這麼多也是爲這個家好。葉兒剛過門好多道理都不懂,玉順你要多提醒她,免得日後惹出麻煩又要我來收拾。”
玉順連聲稱是,只盼阮氏趁早消氣別再盯着這事不放。玉順一心只想息事寧人,有人卻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碧珠啪地一聲放下筷子,沒好氣地哼了聲:“我說有的人呀,少拿家規說事好不好,在座的哪一個犯家規啦?老夫人在的時候怎麼不把規矩搬出來呢?氣不順到處亂撒,當我們是出氣筒啊!”
阮氏早就料到她吃不得悶虧,適時端出正室的架勢:“碧珠,你不要太放肆,有話直說少在那兒拐彎抹角。我告訴你,就算老爺給你撐腰,家裡的事還是我說的算,你別以爲玉順她們矇在鼓裡,就想趁機攪渾這個家!”
碧珠咬了咬脣,胸膛微微起伏:“大姐,拐着彎罵人的本事誰能比上你啊,你說我攪渾這個家,你當我是攪屎棒哪!”
“哈哈……”許家昌挖苦人之前必定先笑兩聲,柳葉兒直覺這場口水戰即將升級。
許家昌沒跟阮氏正面交鋒,而是轉頭勸碧珠:“大娘都是爲了家恆好嘛,弟媳長點記性以後就不會出錯了。娘,我知道你也是爲三娘着想,不過咱們都是自己人何必傷了和氣?!家恆是三孃的命根子,許家未來的繼承人,大娘膝下無子就指望他哩,你怎就不能體諒大娘的一片苦心呢!”
碧珠眨了眨眼睛,心想許家昌的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這種私下說的話哪能擺到檯面上來。玉順身子一顫不知所措地低下頭,阮氏臉色鐵青恨得牙癢癢,當場指着許家昌的鼻尖叫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跟你娘一路貨色,這些年來我虧待過你們母子嗎?一個個翅膀長硬了是吧,想爬到我頭頂撒野沒那麼容易!”
許家昌吊兒郎當地咧着嘴笑:“是,我娘沒良心,不懂回報你這些年的冷嘲熱諷。不過沒良心總比心如蛇蠍強啊,真沒見過哪個當孃的嫌棄自己的孩子,大姐不會說話,你嫌棄她把她和姐夫困在屋裡不讓他們上桌吃飯。大娘,實話實說,這是不是你乾的事!”
阮氏沒想到許家昌忽然提到她的女兒,惱羞成怒叫道:“家慧的事輪不到你來操心,我是她娘我知道怎麼做纔是對她好!”
“大姐是個啞巴你就嫌棄成這樣,家恆現在變傻你是不是很失望?!大娘,枉你是個聰明人,當初咋就押錯寶了哪,你以爲我這輩子難能出人頭地,不料我纔是最後的贏家!我告訴你,從今以後你別想在我娘面前逞威風,你想過幾天安生日子就給我放老實點!”
“你,你……”阮氏從沒被人當衆羞辱,氣得渾身顫抖眼眶通紅,“反了,反了,你還沒當家就敢頂撞長輩,許家的家業要是落到你手裡,你不還得把我們都攆出去啊!”
許家恆煩躁地拉扯柳葉兒的手,不安地東張西望:“太婆呢,我要找太婆……她們吵什麼啊,好煩……”
柳葉兒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玉順壓低聲音交代她帶許家恆回去。柳葉兒不敢遲疑,連拖帶拽將許家恆拉走。
碧珠挺直腰桿面露得意,許家昌氣定神閒地撣撣衣服:“姓許的我都會賞他一口飯吃,至於那些不長眼的就自求多福嘍!誰欺負過我們母子,我定當十倍奉還!”
許家昌這番話太過分了,玉順再三掙扎決定爲阮氏說幾句話:“家昌,你怎能這樣跟大姐說話?家慧的事我們都清楚,怨不得大姐啊!你娘在許家二十多年沒受過誰的氣,你不要得寸進尺咄咄逼人!”
不待許家昌嗆聲,碧珠冷冷地睨向玉順:“怎麼有人不識好歹啊,三妹,我們娘倆幫你說話反倒成了惡人,牆頭草也沒有這樣倒的吧!”
玉順窘迫地紅了臉,聲音低如蚊蚋:“都是自家人,萬事以和爲貴……”
碧珠取出懷裡的金鑲玉蘭花簪往桌上一扔:“這玩意兒還是給大姐好了,回頭跟孫爺說一聲,他妹子跟正室一條心根本不稀罕我這個二房。以後我啥事都不問,誰愛咋地咋地吧!”
“這……”玉順慌忙看了眼阮氏,不知該說什麼好,“二姐,這是兄長答謝你的,你還是收下吧……”
阮氏恍然大悟,直直地盯着玉順:“怪不得你昨晚幫她說話,原來你們……”
玉順匆忙搖頭:“不是這樣的,大姐,你和二姐都是我的恩人,家恆病重的時候要不是你們我早就撐不住了。孩子們都成家立室了,大家別再爭了好不好?”
“我從沒跟誰爭過,有人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碧珠漠然地移開視線,拋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阮氏緊抿着脣一言不發,直到碧珠和許家昌夫婦走遠才流下眼淚,她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雙手掩面而泣:“我做錯什麼了……老天爺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玉順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伸手搭在阮氏肩上卻被她甩開,只得默默站在她身後。許久,阮氏緩緩轉過身來,悲痛地望着玉順:“你相信家昌的話嗎?你該不會以爲我照顧你們母子另有企圖吧?”
“不,怎麼會呢……”玉順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蹲在她身邊哭着說,“大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爲這個家操碎了心,我明白的,我都明白……”
玉順稍感欣慰地點點頭:“還好,我還有你這個知冷知熱的妹子!”
“大姐,我相信你,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春天的腳步日益臨近,許家恆在房裡一刻也待不住,一睡醒就衝到花園爬高走低,搗鳥巢挖螞蟻洞,就連池子裡的金魚也跟着遭了殃。柳葉兒跟前跑後寸步不離,寧願自己摔得鼻青臉腫也不讓他傷着。
柳葉兒盤腿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嫺熟地編織如意結,靈巧的手指在一根根紅繩中飛快穿梭,許家恆緊偎在她身邊抓着那團泥巴捏成各種形狀,時而碾成一根長長的擀麪杖,時而揉出圓鼓鼓的一個球。他專心研究着千變萬化的泥巴,花瓣飄落鬢角也渾然不覺。
許家恆難得這麼安靜,此時的他看不出有什麼異常,全神貫注的表情使他更加迷人。柳葉兒看着看着不由出神,他們在一起的日子越久,她對他的愛就越深。許家恆大多時候都在狀況外,但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卻讓她難以招架,有時候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已經恢復正常。
柳葉兒時常在想,如果許家恆的病好了,他會不會接受她這個妻子。她配不上那麼完美的許家恆,就算被他嫌棄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她已經離不開他了,哪怕只是有這個想法她就難受得喘不過氣。
其實,這樣下去也挺好的,她願意照顧他一輩子,不在乎他是否癡傻。
“娘子!”許家恆驀地擡眼看她,眸子裡充滿了興奮與喜悅,“我捏一個你好不好?”
“捏……一個我……”柳葉兒愣了下,好不容易纔反應過來,看着他手裡那個球推測,“你的意思是,你要照我的樣子捏個泥人?現在捏的就是我的腦袋?”
許家恆揚起眼角,獻寶似的將手裡的球舉到柳葉兒眼前:“看出來了吧,這就是娘子的頭啊!我捏得像吧,是不是很像,嗯?”
柳葉兒眼瞅着坑窪不平的未成品,尷尬地笑了笑:“像呢,相公捏得真好!”
“嘿嘿,我也這麼覺得……”許家恆自豪地拍拍胸脯,“別急,我這就把你的身子捏出來……”
許家恆隨手繞起柳葉兒手上的紅線:“你天天抱着這團線纏什麼嘛,我看得頭都暈了!”
柳葉兒神秘兮兮地笑道:“這是送給你的禮物,現在先不告訴你是什麼,到時候你就知道啦!”
許家恆對她的禮物不感興趣,繼續捏那個越揉越圓的球,弄得臉上身上抹的都是泥,柳葉兒皺着眉連忙拿汗巾給他擦臉。許家恆東躲西藏不讓她碰,沾滿泥巴的手往她臉上一戳,嬉笑着跳起來跑到池塘邊。
“來呀,你來追我啊……娘子笨蛋,你抓不到我……”
柳葉兒纏好紅繩放在籃子裡,佯作生氣地叉着腰:“家恆,你離那池子遠點兒,你要是再亂跑我就把你送去讀書,到孃兒那去告狀,以後再也不帶你來花園玩啦!”
“我不要讀書,死也不要……”許家恆朝她吐舌頭,壓根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裡,“有本事你來抓我啊,抓不到我你就是笨蛋……笨蛋,笨蛋,啦啦啦……”
柳葉兒提着裙襬追了出去,生怕他一不小心又掉進池子裡:“相公,好相公,你忘了嗎?你是我相公你要聽我的,你可以不讀書但你要聽話。你快過來,我教你捏身子,你不是要捏一個我嗎?”
許家恆雙手來回拋球,玩得不亦樂乎:“我纔不要哩,我一過去你就不許我玩球了,你騙我的……”
嗬!誰說他傻來着!他一點兒都不傻!
柳葉兒憋住笑,柔聲哄道:“家恆,你餓了吧?該吃午飯了哦,我們去吃清蒸鱸魚好嗎?還有糖醋排骨、芙蓉蝦球……哇,好多好吃的耶,去晚了就吃不到了呦!”
“鱸魚,排骨……”許家恆的表情很糾結,他還想再玩一會兒,但美食的誘惑也難以抵擋。
許家恆考慮了很久,做出一個柳葉兒意想不到的動作,他把泥球夾在腋下笑嘻嘻地走過來:“我帶球跑就好啦,走,咱們吃飯去……”
柳葉兒的臉綠了又綠,這副模樣要是被許老夫人和婆婆看見她就只能去撞牆了。
“家恆,太婆和娘喜歡乾乾淨淨的家恆,咱們先別急着吃飯,回去我給你換身衣服……”
“我不回去,我要去吃魚……”許家恆倔脾氣一上來誰也不理,夾着球奔向飯廳,生怕有人搶走那塊泥巴。
“家恆,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