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昌所有本事都在一張嘴上,冠冕堂皇奉承的話誰也沒他會說,碧珠滿意地笑笑,苗氏溫順地欠欠身完全沒有之前的囂張。阮氏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衆人,嘴角揚起一絲譏諷的嘲笑。
許老夫人拉許家恆坐在身邊,看他紅通通的臉龐無奈地笑着搖頭,接過丫鬟遞上的汗巾,輕柔地擦着他的臉:“家恆,胭脂是女兒家的東西,以後別拿來玩啦!告訴太婆,大哥教你說什麼了?”
剛追上來的柳葉兒和玉順怔住了,許家昌和苗氏嚇得面色慘白,碧珠坐直身子微微前傾,阮氏端起茶杯漫不經心地吹散飄在水面上的茶葉。
許家恆掰着手指頭想了想,靈動的星眸波光閃爍:“嗯……大哥教我說……傻子……”
“傻子,嗯,沒錯,就是傻子……”許家恆純真無暇地咧開嘴一笑,“傻子太婆,太婆是傻子……”
許老夫人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拉着許家恆的手緊了緊,不動聲色地看着許家昌。許家昌愣了愣神,眼神遊移不定匆忙辯解:“太婆,您聽錯了,我教家恆說‘萬壽無疆’,他咋就聽成傻子了呢!太婆,您相信我,我是家恆的大哥怎麼可能教他那種話……”
“我是老了,但我可不是老糊塗!”許老夫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銳利的目光掃向廳堂裡的每個人,“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只要我這個老糊塗還在,誰也別想給家恆臉色看。家恆的病一定會好,他一定會跟從前一樣!”
阮氏低頭不應聲,碧珠微微皺眉正要開口,玉順微微一笑上前說道:“老夫人,家恆確實是聽錯了,家昌教他說‘萬壽無疆’的時候我和葉兒都在跟前。家恆現在記不清楚人家跟他說了什麼,您不能錯怪了家昌啊!”
“哦?”許老夫人看了眼玉順,將信將疑地看向柳葉兒,“你也聽見家昌說什麼了?”
玉順暗地裡掐了下柳葉兒,柳葉兒結結巴巴地點頭:“是,是……大哥說,說萬壽,壽……”
見狀,許家昌忙不迭在老夫人面前表清白:“您看,弟媳好端端的都記不清楚,更何況是腦子不太靈光的家恆呢!”
阮氏難以置信地盯着玉順,碧珠淡淡一笑繼續喝茶,既然“誤會”解釋清楚了,許老夫人也不好偏袒許家恆,於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聽話都聽不清楚,家昌,太婆老了,家恆以後就靠你這個大哥了!”
許家昌一手摟住許家恆的肩膀,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脯,鏗鏘有力地向老夫人保證:“您放心吧,我們兄弟永遠一條心,有我在一天家恆就不會受一點兒委屈!”
許老夫人動容地連連點頭:“好,好……家昌,有你這句話太婆就安心了,日後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會時刻看着你們兄弟……”
許家昌縮着腦袋咽口唾沫,柳葉兒偷偷瞟他那張便秘的臉,暗歎薑還是老的辣啊,許老夫人變相警告許家昌休想欺負許家恆,否則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衆人各懷心事用完晚餐,玉順送柳葉兒和許家恆回房才放心,臨走的時候瞅着柳葉兒欲言又止,猶豫半天交代了句“看好家恆,以後可別說錯話了”。
柳葉兒很納悶,說真話反倒是說錯話了,許家昌毫不掩飾他對許家恆的厭惡,難道她們只能忍氣吞聲麼?!不過話說回來,玉順最疼愛許家恆,她每走一步都是爲了兒子着想,也許她這樣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娘子,親親……”許家恆猛虎下山似的抱住柳葉兒,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口,雙手不安分地探進她的衣襟,“我要磨豆腐,我要刨地……”
柳葉兒臉一紅匆忙抓住他的手,扭頭看他無憂無慮的樣子,原先那股悶氣不知不覺煙消雲散。許家恆的言行舉止跟個孩童無異,在他懷裡卻是異常踏實,柳葉兒完全不用考慮自己該做什麼,任由他帶領自己攀上雲端。炙熱的體溫將她的心慢慢融化,眼裡心裡滿是他的身影,陣陣暖流流淌至全身每個角落。
許家恆喜歡賴牀,太陽照到屁股也懶的動一下,他躺在柳葉兒腿上,手指繞着她柔亮的長髮,深情地凝望着他溫柔可愛的妻子。
夾雜着花香的清風推開虛掩的窗拂過牀畔,像個頑皮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撩起瀰漫愛意的牀帳,好奇地偷看這對溫柔纏綿的夫婦。
柳葉兒輕撫着許家恆濃密的黑髮,回望他有種恍惚的感覺。許家恆安靜的神情很美,尤其是他眸子裡含着笑更是令人心動,柳葉兒沉溺於他的深情無可自拔,她知道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
“家恆,起來了,娘等着我們用早膳呢!”柳葉兒貪戀與他溫存的時刻,但她還是要盡到兒媳婦的責任,“娘做了你最愛吃的酥蓉餅哦,快點起牀,冷涼了就不好吃啦!”
許家恆懶洋洋地轉了個身,伸展雙臂攤開長腿呈大字狀,夢囈般呢喃道:“我想喝豆汁兒,豆汁兒,賣豆汁兒……”
許家恆模仿能力超強,在柳家住了一晚啥沒學會,柳老孃大清早賣豆汁的情景倒是記得清清楚楚,他刻意拖長那個“兒”字,逗得柳葉兒哭笑不得。
“好,好,你快起來,我去給你熬豆汁……”
許家恆轉過身摟住柳葉兒的腰,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的豆汁兒好喝嗎?不好喝的我不要,我要喝豆腐佬的豆汁兒!”
“豆腐佬”指的是柳老爹,許老爺經常在他面前這麼說,現在想改都改不過來。柳葉兒當然不會跟他較真,一個勁兒點頭只想哄他起牀。
“我熬的豆汁兒是雲雀鎮最好喝的,你喝一口就忘不掉啦,快起來我給你梳頭!”
許家恆撇撇嘴,鄙夷地看了她半天:“吹牛,豆腐佬纔是雲雀鎮最有名的哩!別以爲我不知道,我爹和我娘早就告訴我了,豆腐佬比你厲害……娘子,你除了會脫衣服倒夜壺,還會幹什麼啊……豆腐佬可厲害了,他會用豆腐砌牆呢……”
柳葉兒忙着給他穿衣服洗臉梳頭,還得想着那些五花八門的問題,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好不好你喝了才知道……你過來,別睡了,娘等着咱們呢……豆腐只能吃不能砌牆……”
“娘子,你就是豆腐做的吧,你身上又軟又滑很好吃啊……”
“…………”
每天早上哄許家恆起牀就像打仗一樣,柳葉兒身經百戰已經練就一副刀槍不入的鋼筋鐵骨,她的任務就是把穿戴整齊的許家恆送給大家審批,只有許老夫人、許老爺和玉順都點頭了她才能鬆口氣。
許家恆唸叨着喝豆汁,柳葉兒把他交到玉順手裡馬不停蹄趕去竈房,她熬豆汁的功夫確實比不上柳老爹,但已經在自家相公面前誇下海口,無論如何也得變點兒花樣出來。豆子她是來不及泡了,還不如直接從孃家盛來省事,差個丫鬟去豆腐坊端了一鍋豆汁,架在竈上旺火煮沸倒出幾碗,餘下的豆渣留明天喝酸豆汁。
柳葉兒麻利地切好一盤鹹菜絲,琢磨着許家恆愛吃甜食,便將花生芝麻磨成粉加到他碗裡。
柳葉兒端着熱騰騰的豆汁直奔飯廳,許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埋頭吃酥蓉餅的許家恆,阮氏和碧珠低頭吃粥全無交集,許家昌翹着二郎腿剔牙,苗氏手拿胭脂盒對鏡補妝,玉順看柳葉兒來了,連忙衝她招手:“葉兒,你怎麼去這麼久,熬豆汁這種小事讓下人們做就好,家恆剛纔還吵着要去找你呢!”
柳葉兒放下托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恆要喝我爹熬的豆汁兒,我尋思着還是自己熬比較好。娘,你們都吃好了嗎?再喝點豆汁吧!”
玉順長吁口氣:“你給家恆端去吧,問問老夫人需要不需要,老爺去銀樓了,我也吃好了。”
“呦,豆汁兒啊……”一直埋着頭的碧珠饒有興致地指着托盤上冒着熱氣的豆汁,“這是原味的還是酸味的?”
“二孃,這是原味的!”柳葉兒對碧珠說不上來什麼感覺,長輩問話還是得恭敬些,“早上剛磨好的新鮮豆汁,想喝酸味的得等到明天發酵!”
碧珠拈着羅帕擦擦嘴:“那好,明天你給我弄碗酸味的吧,我老家那邊都喝酸的,好久沒嘗過那滋味了。”
“哈哈,我都忘了弟媳是磨豆腐的,以後咱們吃豆腐喝豆汁自己磨就成了。”許家昌眯縫着眼,整張臉像剛捏好的肉包子,“來,端一碗給我嚐嚐,好喝的話你就天天熬吧!”
苗氏正想幫腔,碧珠不耐煩地瞥了眼許家昌,低聲斥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葉兒照顧家恆都忙不過來了,哪有工夫管你愛不愛喝!”
這母子倆一唱一和不知道什麼意思,柳葉兒懶得多想遞給許家昌豆汁和鹹菜,坐在許家恆身邊舀了勺摻了好多料的豆汁,低頭吹去熱氣送到他嘴邊:“家恆,好喝的豆汁兒……”
“甜嗎?”許家恆嘴角沾着餅屑,認真的表情看着很好笑,“我要喝甜的哦!”
柳葉兒寵溺地笑笑,扯着袖子給他擦嘴:“好甜好甜的,我放了好多花生芝麻,你嚐嚐看嘛!”
“嗯,我愛吃甜的!”許家恆嚐了口香甜的豆汁,二話不說端起碗哧溜哧溜喝起來,燙得他直吐舌頭,“好喝哎,娘子沒騙我,她的豆汁比豆腐佬強多了……”
“葉兒,跟你說了多少次,別用袖子給他擦嘴,不乾淨……”玉順柳眉微蹙,看着狼吞虎嚥的許家恆,忍不住輕喚了聲,“小心燙着,彆着急……”
許老夫人輕拍許家恆的後背,溫和地笑道:“慢點兒喝,都是你的……呵呵,這孩子啊,從小到大就喜歡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