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恆和柳葉兒剛回來,許老夫人就吩咐王媽開飯,柳老爹和柳老孃看到女兒總算舒坦些了,就像服下一顆定心丸,再也不覺得彆扭難受了。
這場會面很平靜,阮氏一向不愛多話,碧珠偶爾跟柳老孃聊些酸豆汁的話題,許家昌和苗氏低頭喝茶一言不發。柳葉兒想了想,這麼平靜也很正常,許老爺很愛面子,親家登門拜訪,他一定事先知會過家人。
甲魚湯事件過後,二房那邊消停了一段時間,想必都是碧珠交代的。碧珠爲人刁鑽,平日喜歡佔上風,口舌之爭從沒輸過。三房之中就屬她和許老爺關係最親密,說話也最有分量。同時她也很有眼色,懂得揣摩許老爺的心思。
許老爺疼愛許家恆是不爭的事實,將來極有可能讓他繼承家業。許家昌雖是長子但資質太差,人不機靈也就算了,遇事還很衝動存不住氣,簡直就是個禍撐子。碧珠對這個兒子已經不報指望了,如果以後真是許家恆當家,許家彥跟他打好關係也不失是件好事。
柳葉兒看到許家美有點意外,她一向以身體不適不露面,而且她還很討厭她,這種時候怎會突然出現呢?難道想當着爹孃的面羞辱她?許老夫人好像不太喜歡她,許家恆慶生的時候也不想見她,現在怎又把她找來了?許家美是許老夫人的孫女,按理說不該這麼生分,她究竟做過什麼惹老人家不開心了呢?柳葉兒時不時地偷看她,惟恐她說些什麼難聽的話!
阮氏坐直身子探頭往外看,冰冷的眸子罕見地露出溫暖的光芒,只是那抹溫暖稍縱即逝,很快就被焦慮取代。柳葉兒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從這兒能看到前院的動靜,莫非待會兒還有人來?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管家來報許大小姐和夫婿已經到了,阮氏不等許老夫人開口便迎出去,許老爺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許大小姐許家慧久聞其名不見其人,關於她的傳聞不少但沒幾個人說她不好。有人說許老爺嫌棄她是啞巴,也有人說阮氏沒生兒子將氣撒到女兒身上,還有人說許家慧和許家美兩位小姐不和,阮氏鬥不過碧珠只能把女兒送走……
柳葉兒覺得這些說法都不靠譜,許家慧不能說話又怎麼樣,她畢竟是許老爺和阮氏的女兒,哪有嫌棄自己孩子的道理。至於許家美性格是不好,但她比許家慧小好幾歲,兩人能有多大的矛盾。
許家慧扶着阮氏進了廳堂,同樣是許家小姐,相比抑鬱陰沉的許家美,溫柔恬靜的許家慧看着就討人喜歡。她體形勻稱長相甜美,給人感覺特別文靜,她應該生活得很快樂,並沒因爲不能說話而自卑。
跟在她身後的那名男子個子不高,腰間繫着半舊的褐色布條,腳上穿雙嶄新的黑布鞋。他走路有點駝背,黝黑的國字臉滿是笑容,憨厚朴實的樣子和雲雀鎮上的普通老百姓沒有分別。
他不會就是許家慧的相公吧?兩人看起來一點兒都不般配!以許家慧的相貌出身想要找戶好人家很容易,許家何必要招個這樣的女婿?
柳葉兒第一次見這位姐夫,對他自然沒有偏見,只是許家慧好得超乎她的想像,一時有些想不開而已。轉念一想,她有許家恆這麼優秀的相公,也是很不相配的。
衆人落座,許老夫人忙不迭地介紹:“親家公,親家母,這就是家美和大成,他們夫妻住在城郊,平時很少回來。好了,我們許家人到齊了,以後見到親家就都認識了。”
許家美起身行禮,大成恭恭敬敬向柳老爹和柳老孃問好:“家美大成見過二老,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大成看上去有些笨拙,說話還是挺利索的,柳老爹和柳老孃慌忙回禮,說來說去只會倆字“客氣”“客氣”。
許老夫人寒暄了幾句,就開始從大到小敬酒了,許家美夫婦逐一向長輩敬酒。除了許老夫人和玉順,許老爺和兩位夫人都不待見大成女婿,雖然沒有爲難他,但從那不屑的眼神還是能看出端倪的。
許家美夫婦對此習以爲常,他們不卑不亢敬完酒,坐下以後夫妻兩人你給我倒酒,我給你夾菜很是恩愛。
許家昌和苗氏敬了一圈,說了幾句客套話,笑得也很虛僞。許家昌還在記恨那晚的事,苗氏懷孕沒受重視也很鬱悶,最愛表現的夫妻倆心情不好演也演不出來,最蹩腳的戲子也比他們強。
許家恆夫婦和許家彥沒啥心事,吃飯喝酒都跟平常一樣,只是輪到許家美就有些狀況了。
碧珠關心許家美的身體,特意叮囑道:“你就不用敬酒了,老夫人和老爺都能體諒的。”
許老夫人沒應聲,許老爺連忙說:“是啊,是啊,家美,你吃點飯就好,不要喝酒了,哪兒不舒服就告訴你娘,千萬別硬撐……”
“今兒個高興,家美也要敬你們一杯纔是!”許家美毫不領情,當即打斷許老爺的話,端起酒杯從許老夫人敬起,“家美以前不懂事總惹您生氣,請您原諒!”
許老夫人總算肯正眼看她了,幽幽地嘆了聲:“算了,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太婆相信你以後不會再做傻事。”
聞言,許老爺高興地臉上放光:“家美,還不快叫太婆!”
許家美皮笑肉不笑地舉杯:“太婆,家美敬您一杯!”
許老夫人點點頭:“好,這杯酒我喝了,你就以茶代酒吧!”
這番對話聽起來怪怪的,許家美叫許老夫人太婆不是天經地義麼,爲何感覺像是格外開恩似的。
阮氏顯然也不喜歡她,許家美問候她的時候也沒給好臉色。玉順一向是老好人,但她對許家美的態度卻很僵硬,嘴脣沾下酒杯就當喝過了。
柳葉兒越看越納悶,玉順這麼討厭許家美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但只要跟許家恆有關,她就一絲一毫都不能忍,甚至連命都能豁出去。許老夫人和阮氏的立場基本一致,她們都是向着許家恆的,誰跟許家恆過不去就是跟她們作對,即使是許家人也一樣。
“二哥,二嫂,這杯酒早該敬你們了……”許家美無視柳葉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許家恆,眸子裡透出幾分異樣的神采,“二哥,你,還記得家美嗎?”
許家恆微微一笑:“當然,你是我們最疼愛的小妹妹,二哥教你畫的梅花學會了嗎?”
許家美怔住了,眼裡的神采迅速消散,聲音開始顫抖:“我畫好了一幅梅花,改天拿給你過目,好嗎?”
“好啊,明天就拿過來吧,家美好聰明,這麼快就學會了!”
許家美的臉色蒼白如紙,不甘心地咬着脣:“二哥,現在都快立夏了,你知道嗎?”
“立夏?”許家恆有點跟不上她跳躍的話題,“知道啊,怎麼了?”
許家美直勾勾地盯着許家恆,生怕錯過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許家恆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又問:“家美,你想說什麼?”
許老夫人“嗯”了聲,許老爺忙向碧珠使個眼色,碧珠從桌子底下扯了下許家美的裙襬,許家美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二哥,沒什麼,我隨口說說的。”
許家恆有些尷尬,柳葉兒覺得許家美很不正常,她好像察覺到什麼又不能說出來。許家美舉起杯子在他們眼前晃了晃,仰頭一飲而盡。她扔下酒杯劇烈地咳嗽,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撐着桌子,臉紅得像着了火。
“家美,你別喝這麼急,你這孩子……”碧珠連忙拍她的背,嚇得汗都冒出來了,“不讓你喝酒你偏要喝,這兩天按時喝藥了嗎……哎呀,咳得好厲害啊,你的病還沒好哪能喝酒……不行,快請大夫過來……”
“我沒病……”許家美兩眼冒火似的瞪着碧珠,用力甩開她的手,接着又是一陣咳嗽,整個身子搖搖欲墜,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碧珠呆呆地望着許家美,喃喃道:“你,你這是怎麼了……”
許老夫人實在看不過眼開了口:“萬山,家美身子不舒服,送她回房歇着吧!”
“是,娘,我這就讓人送她回去。”
許老爺不敢怠慢,許家美咳得嗓子都啞了,他也怕耽誤她的病:“碧珠,你帶家美去看大夫,快去!”
碧珠慌忙點頭,扶起許家美就要走,許家美不停掙扎大聲叫嚷:“我不去看大夫,我沒病,我沒病……你們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你們不要我說我偏要說,非說不可……”
碧珠氣得想扇她兩巴掌,看她身體虛弱又捨不得,只能踹了許家昌一腳:“還愣着幹什麼,送你妹妹回去!”
許家昌怏怏地瞥許家美一眼,嘟噥了聲“裝瘋賣傻”,攔腰抱起她大步走出去。苗氏坐不下去了,佯稱胃不舒服,和碧珠一起匆匆離開。
許老夫人滿肚子氣,還得裝成沒事人跟柳老爹和柳老孃解釋:“實在不好意思,這孩子一不舒服就鬧人,讓你們見笑了。”
柳老爹和柳老孃點頭哈腰來回重複“沒事”“沒事”,許老爺和阮氏跟着說了幾句體面話,招呼大家繼續吃飯。
許家美的叫聲漸漸模糊,柳葉兒想她說得沒錯,她根本就沒病,即使有也是被憋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