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恆已是兩天兩夜沒閤眼了,柳葉兒望着桌上冷涼的飯菜,也是毫無食慾。玉順和翠菊至今沒有半點音訊,整個寺廟的高手都出動了,也沒發現任何線索。
柳葉兒坐在榻上,越想越傷心,原來玉順推開她的時候就知道有危險,可是,她爲什麼沒感覺到呢?!要是她也料到會出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們去冒險!想起玉順溫柔和藹的笑臉,翠菊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就覺得很內疚。自從她嫁進許家,她們爲她付出許多,而她卻什麼都沒做過。
如果她們再也回不來,她和家恆該怎麼辦……
柳葉兒慌忙搖頭,她怎能這樣想,玉順和翠菊都是好人,她們必有佛祖保佑,她們一定不會有事!
“葉兒……”許家恆面向窗外,失去焦距的雙眼不知在看何方,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麼,連忙起身走向柳葉兒,坐在她身邊注視着她受了傷的腳。
柳葉兒坐直了身子,無比擔憂地望着他:“家恆,你從早上就沒吃過東西,現在都到半夜了,你就一點兒都不餓麼!就算沒有胃口也要吃點,我去給你熬粥好嗎?!”
許家恆伸手掀起她的裙襬,解開紗布拿汗巾擦去她腳上的藥膏,勉強地笑了笑:“我沒事,倒是你,也不知道照顧自己,該換藥了啊!還好,已經消腫了,方丈送來的藥挺有效的……”
“家恆……”柳葉兒眼眶微熱,看他輕柔地爲自己換藥,心裡涌起極其複雜的情愫,自責,愧疚,不安,悲傷,還有深深地憐惜。
許家恆和玉順母子身處豪門衣食無憂,物質生活豐富優越,但從精神方面來講,他們母子可謂是相依爲命。許家恆從小跟母親長大,感受到她的無助失落,他也難以融入許家這個大家庭。玉順見了許萬山就討厭得要命,即使許萬山對許家恆很是寵愛,也沒完全得到兒子的心。要不是許家恆跟許老夫人的感情很好,他可能要重新打算自己的人生,未必會留在許家做大當家。
玉順美麗善良溫柔大方,出閣之前對未來充滿了幻想,她有一雙巧手,無論是描繪丹青還是刺繡裁衣都很出色。孫家逐漸沒落,她也不再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她不想給父兄增加負擔,一心想要進京做繡娘。京城出名的繡房收入頗豐,做上幾年不僅可以償還家裡的債務,也能存下一筆嫁妝。總之,她要靠自己的雙手生活。
意外的邂逅使許萬山對玉順的美貌念念不忘,得知她是孫家的人,心裡不由打起了小算盤。當時,許萬山已有兩位夫人,但他根本就不滿足,大房阮氏相貌平庸心胸狹窄,二房碧珠確實爲他所愛,卻又不是清白之身。他做夢都想找個既漂亮又清白的媳婦,也不枉他辛辛苦苦多少年,憑許家的地位,大當家想找個可心的人兒相伴終生並不爲過。
看上玉順之前,孫家大哥求過他讓出商鋪,許萬山原本不打算理他,也不想跟窮人打交道。從他心裡有了主意之後,對孫家大哥卻是出奇的好,雙手奉上商鋪不說,甚至連租金都免了,就是想要拉攏未來的大舅子。孫家大哥做生意不在行,察言觀色倒是有點本事,不用許萬山多說,就將自家妹子許給了他。
玉順迫於無奈嫁給許萬山,始終無法接受自己做妾的事實,也沒辦法喜歡上這個貪慕虛榮的相公。久而久之,她就將所有心思寄託在兒子身上,母子倆感情親密,爲了對方都不惜付出一切。
望着許家恆與玉順極爲相似的臉龐,柳葉兒眼中淚光閃爍,她與玉順相處不到一年,就像母女一般親近,如今玉順走得這麼突然,她都難以接受,更何況是許家恆哪!前一晚明明還好好的,一夜之間就天翻地覆,最親的人消失不見,任誰心裡能好過啊!
“家恆,娘和翠菊姐會回來的!”柳葉兒冰涼的手心覆上許家恆修長的手背,發自於心地安慰道。
許家恆緩緩裹上紗布,始終低頭沒有看她,柳葉兒這麼說,他也只是輕輕點頭。爲柳葉兒敷藥的時候,他想起了她說的每一句話,母親將她推在地上,堅決不許她跟去,可見她已經料到了前路兇險。既然如此,母親爲何以身犯險,她就不想想他的感受麼?!她怎麼能忍心撇下他?!
許家恆心有不甘,卻又不能當面明說,因爲這件事與許家彥有關。即使許家彥連累了母親,他也不能指責自己的弟弟,母親心甘情願付出一切,他又何嘗不是?!只不過,許家彥究竟有什麼秘密瞞着他?!爲什麼母親也不跟他提起?!
他們是一家人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什麼話不能說出來呢!玉順和翠菊不知所蹤,許家彥身上又藏着駭人的秘密,許家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能幫助他們。這種無力感讓他失去信心,他從沒覺得自己這麼沒用。
柳葉兒身子前傾靠近許家恆,心疼地撫摸着他耷拉下來的肩膀,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只見許家彥端着托盤從窗外走過,只得輕聲提醒一句:“家恆,小叔來了!”
許家恆吸了口氣,連忙用手背蹭去眼角的淚水,拉過被子爲柳葉兒蓋上,轉身去給他開門。
“家彥……”
“二哥……”
兄弟倆都爲對方擔心,但都不曉得如何開口,相視無言片刻,許家彥說道:“二哥,我煮了粥,一起吃點吧!”
許家恆側過身子讓他進屋,隨手關上房門,看了眼許家彥臉上的傷,嘆氣道:“你不好好休息,反倒來照顧我,粥就放哪兒吧,你快回去歇着。”
許家彥將托盤放在桌上,跟柳葉兒打聲招呼,聽許家恆這麼說,杵在原地愣了片刻:“二哥,二嫂,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哦,是這樣的,我怕你們沒有胃口,所以煮了米粥,那我就把粥放這兒了……”
許家彥會錯意,尷尬地解釋了一番,柳葉兒匆忙擺手,幫許家恆把話說清楚:“小叔,家恆不是這個意思,他擔心你的傷還沒好,太過勞累身子吃不消。”
柳葉兒留意到許家彥雙脣乾澀,很明顯他也是滴水未進,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他們兄弟倆在一起,爲了對方着想,說不定能吃些東西。於是,柳葉兒支撐着下牀,勸他留下:“小叔啊,你要是不累的話,我們一起吃粥啊!”
“這……”許家彥爲難地看了眼許家恆,他怕許家恆怪他連累了玉順,打心底裡覺得對不起二哥和二嫂。
許家恆意識到許家彥有所誤解,拉着他坐下來,端起碗遞給他:“來,吃粥,你呀,跟你二嫂一樣,不知道心疼自己,受傷了就要好好休養,看這腮幫子鼓起這麼高,難道也要二哥幫你敷藥?!”
許家彥摸了摸腫脹的臉頰,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柳葉兒,明白許家恆沒有生他的氣,這才放下心來,低頭吃粥。許家恆剛吃了一口,想起來柳葉兒還沒得吃,連忙又給她端過去。柳葉兒接過碗,看着熱騰騰的米粥,故意岔開話題,說起了許家恆挑嘴的趣事。
“真的啊,沒想到二哥像個饞嘴的孩子,吃東西這麼多講究。唔,二嫂不說我還真沒留意,二哥吃魚要先把刺挑出來,吃肉不吃肉皮,還有你給他做的花生芝麻豆汁兒,甜味鹹味都有。說起來,我有幸嚐到二嫂親手做到愛心豆汁兒真不容易哪!”
“可不是麼,你二嫂剛嫁給我的時候,一天到晚愁眉苦臉,吃了上頓尋思下頓,就怕我把筷子一撂說不吃了。你看她以前那張小臉,圓圓的紅紅的多可愛,現在都瘦成尖下巴了。所以說呢,我欠你二嫂一生一世,我一定要把她養得白白胖胖,可不能讓人家說我刻薄媳婦兒!”
“喂,你是養媳婦還是養豬呢,什麼白白胖胖,圓圓的紅紅的,你啊,見了小叔都不會說話了,快吃你的粥吧!”
三人一邊吃粥一邊閒話家常,飯桌上的氛圍相當融洽,他們刻意掩飾內心的傷痛,都在盡力安慰對方。誰都不希望發生意外,但傷心事時有發生,不管如何變化,生活仍將繼續,不爲自己,爲了珍惜的人也要堅持下去。
吃過飯,柳葉兒看出來他們兄弟倆有話要說,便稱自己累了要休息。許家恆和許家彥坐在院子裡喝茶,他們望着天邊散發着淡淡清輝的那輪彎月,沉默了許久。
忽然,許家恆放下茶杯,坐直身子看着許家彥,彷彿做好了某種決定,許家彥忍不住問道:“二哥,你要說什麼?!”
“明天你們就下山吧!”
“明天?!可是,我們還沒找到三娘和翠菊姐……”
“我會留下來繼續找,廟裡的僧人也會幫忙,不用一家人都留下來。太婆的身體不好,她在這兒只會更傷心,大娘和二孃的狀況也不好,葉兒的腿又受了傷,我不想讓她們受苦。還有你……”
許家恆頓了頓,又道:“你有傷在身,還是回去比較好吧……”
許家彥知道瞞不了他多久,思量再三,道:“二哥,對不起,三娘失蹤是因爲我,事已至此,我沒什麼好解釋的。其實,整件事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