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恆接任大當家,柳葉兒順理成章掌管許家大小事務,許老夫人的這個決定有人歡喜有人愁。玉順總算可以安下心了,阮氏卻是食難下嚥夜不能寐。
三房當家,碧珠倒是無所謂,她知道許家昌的斤兩,就算真讓他來當家恐怕也只能敗家。如今,她把希望都寄託在許家彥身上,只要許家彥能得到皇上青睞謀個官職,這份家業又有什麼稀罕。玉順母子都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他們得勢豈能委屈了她,退一萬步講,總比看那阮氏的嘴臉過活好多了吧!
許家恆熟悉銀樓事務,不用提點也能做得遊刃有餘,相比之下柳葉兒就很吃力了,她確實不懂管賬持家,看了阮氏保管多年的賬簿才知道許家一個月的花銷就抵得上柳家一兩年。這麼多銀子怎樣花得妥當,尤其是讓三房都沒怨言,那可真是一門本事了。
阮氏哪眼看柳葉兒哪眼膩煩,別說教她如何持家,就連走對面也裝作沒看見。好在玉順出嫁之前幫自家糧鋪管過帳,雖說多年沒有碰過算盤,但打起來還是噼裡啪啦順當得很。柳葉兒跟玉順學做賬打算盤,不分晝夜勤於練習,時常練到頭暈眼花十指顫抖。許家恆心疼她,安慰她可以慢慢學,不必急於一時,但柳葉兒就是不想被人看扁,咬着牙不服輸,決不願拖後腿。
許老夫人功成身退,安心養病去了,一日三餐都沒見她來過飯廳。這樣也好,省得看許老爺悶悶不樂的臉,也免得聽阮氏的冷言冷語。
時隔數日,許老爺還沒從失落中解脫出來,他又鑽進了另一條死衚衕,他以爲自己纔是許家的話事人,許老夫人總得給他幾分面子纔是,許家恆繼任大當家這麼大件事,不僅沒有提前知會,連個預兆都沒有。話說回來,許家恆是他的兒子,不管從哪方面看,都有他說話的份兒吧!
許老爺自己也不清楚他這是怎麼了,他沒理由嫉妒兒子,也沒道理埋怨母親,只是心裡很不舒坦。於是,阮氏在飯桌上嘲諷玉順他也不聞不問,阮氏不分地點刁難柳葉兒他也視而不見。許老爺原以爲許老夫人會來安慰幾句,不料老夫人懶得跟他多說什麼,從那以後就很少露面了,他找上門也被王媽婉轉地攆出來。
彷彿是一夜之間,他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已離他而去,他不再是許家高高在上的老爺。許老爺滿腹心事不知道對誰說,就連善解人意的碧珠也讓他有了距離感。走到街上,平日的熟人稍有疏忽,他就覺得受到了冷落,步入銀樓,店裡的夥計稍有怠慢,他就倍感淒涼。漸漸地,他把這一切都怪到玉順頭上,他怪玉順不顧夫妻之情離間父子關係,甚至在老夫人面前說他的壞話。
許老爺這麼想,他也不知不覺這麼做了。午後閒來無事,他躺在榻上睡不着,索性到院子裡散步,看見玉順催促家丁把地上一罈罈酒往屋裡搬,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蹭蹭幾步衝上前去,一手拉過玉順,一手指着酒罈,怒道:“你想幹嗎?!我還沒死哪,你就等不及擺酒宴慶祝啦!”
玉順愣了下,扭動身子想擺脫他:“放手啊,老爺,你放開我……”
“你說,你到底想幹嗎,你把我踩到腳底下還不夠麼……”許老爺正在氣頭上,看見誰都不順眼,朝那幾個目瞪口呆的家丁叫道,“看什麼看,我纔是你們的老爺,滾開,都給我滾……”
幾名家丁大眼瞪小眼,不曉得他家老爺發什麼瘋,眼看許老爺吹鬍子瞪眼就要掄拳頭了,連忙放下酒罈倉促逃離戰場。
“玉順,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我許萬山哪兒對不起你啊,你就這麼巴不得我死嗎?!你別忘了,家恆是我兒子,沒有我哪有他,你心裡只想着他,那我呢?!我算什麼?!用完就扔的垃圾還是白養活你的冤大頭?!你好狠呀,我對你再好也捂不熱你的心,白白做了二十年的夫妻……”
玉順眨眨眼睛,聽他說得來勁兒,表情痛苦得要死,既可笑又可氣,無奈地搖搖頭:“老爺,你說什麼呢,我咋都聽不懂!我爲什麼巴望你死?!明明是你對不起我,你有什麼冤屈?!”
“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跟我裝傻?!你挑唆我娘將我孤立,逼迫家恆不認我這個爹,在族人面前貶低我,凡是跟我有關係的,你統統都看不過眼!你分明要把我往死裡趕,你還敢說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玉順啊玉順,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也不想想我對你們孫家的恩情,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許老爺來回扳着玉順的肩膀,玉順解釋他也不聽,不由有些急了:“老爺,你怎能這麼想呢……族長和族人都是娘請來的,讓家恆和葉兒接管許家也是孃的意思,我沒插過一句嘴……哎呀,好疼,你放開我……”
“哼,放開你,你那個好二哥怎麼不肯放過我?!你這歹婦心如蛇蠍,破壞我們母子關係不說,還跟你二哥串通好要害我,謀殺親夫啊,你活該浸豬籠……”
“老爺,老爺,你誤會了,我怎知你要去見二哥,哪來串通之說?!這真是孃的主意,我有什麼本事讓娘只聽我的……”
“你胡說,你胡說,我早該看透你的真面目,家恆當家從此以後你就威風了……你要奪我許家的家業,你從成親那天就開始算計我了,要不然你那麼恨我,哪能老老實實跟我二十年……好啊,好得很啊,接下來你要幹嗎,把我趕出去,還是把我留下來奴役侮辱……”
許老爺氣紅了眼,猙獰的雙手移向她的脖頸,心裡充滿了恨意:“你要我死,你也別想活,我要跟你同歸於盡……死啊,一起死啊……”
“咳咳……”玉順沒想到他真能下得了手,驚恐地抓住他的手腕,掙扎呼救,“來人哪,快來人,老爺瘋了……”
話音未落,許老爺忽覺有人拽着領子把他拎了起來,他嚇得兩手揮舞雙腳狂踢,難以置信地瞪着玉順,整張臉都憋紅了。
玉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當她看清楚許老爺背後那人,失聲叫道:“老爺,放下老爺,你是誰,你是誰……”
“老傢伙要掐死你,你還幫他求情啊,姑母!”孫小武放下許老爺,拍拍雙手,很無辜地聳了聳肩。
玉順怔怔地望着他,冷靜下來輕嘆了聲:“小武,是你啊,你把我嚇死了,他是你姑父,你怎麼能……”
“姑父?!”孫小武不屑地撇撇嘴,“我可是親眼看見他要殺你的,幸好是我,要是我爹看見的話,早就一把擰斷他的脖子……”
“算了,你姑父有點神經失常,平時他連只雞都不敢殺,怎麼會殺我呢……”玉順伸手撫摸略微痠痛的脖頸,苦笑道,“再說,就他那點勁道,也傷不到我……”
許老爺轉身見是孫小武,僵在原地愣了半晌,哇地一聲叫了起來,緊緊抱住玉順,渾身抖個不停:“救我,救我,‘挖個坑埋了’要殺我……”
“挖個坑埋了?!”玉順訝異地皺着眉,不解地看向孫小武,“你姑父說誰呢……”
孫小武乾笑兩聲,走過去拍拍許老爺的背:“說我呢,姑母,我和姑父有點誤會,嘿嘿……姑父,別怕,我不挖坑也不埋你,放心吧……”
“娘,救我,強盜殺人了……”許老爺抱着玉順叫得更響亮。
玉順無奈地嘆道:“你看,他確實有點神經失常了……”
柳家二舅爺在許老爺腦袋上紮了幾針,不一會兒,他終於睡着了。許老夫人面露擔憂,等二舅爺起身,輕聲問道:“她二舅爺,萬山沒事吧,他前幾天還好好的,這怎就突然就得病了……”
“娘,我看老爺的神經有點不正常。”玉順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
“神經……不正常……”許老夫人喃喃地重複道,臉色漸漸蒼白,“萬山,怎麼可能……”
“親家母這麼說,俺就知道咋回事了!”二舅爺爲許老爺掖好被子,瞭然地點頭道,“許老爺受了驚嚇胡思亂想纔會這樣,不過,你們不用擔心,好好調理一段時日就沒事了。切記啊,這段時間千萬別讓他受驚了,不然,落下病根就很難治了。”
聞言,玉順鬆了口氣,之前她還擔心孫小武闖禍,既然許老爺沒有大礙,她就放心了。許老夫人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強作從容道:“辛苦她二舅爺了,萬山沒事就好,這幾天我會叫人好生照看他的。”
二舅爺和玉順走後,許老夫人讓王媽在門外候着,她坐在牀前,靜靜地望着緊閉雙眼嘴角微微抽搐的許老爺,她鼻子一酸紅了眼眶,輕柔地撫上他的臉龐,哽咽道:“萬山,苦了你了,我的孩子。娘這麼做也是不想看你誤上歧途,許家做到今日這個局面已經很不容易,不屬於我們的不要強求,你的理想家恆會爲你實現的,不必急於一時呀。萬山,我的兒,不要怨娘心狠,快點好起來吧,你的好日子還長……”
許老夫人跟兒子說了幾句話,心裡總算好過了些,許家的未來她還能看多久,恐怕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