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數日,曹丞相在密謀些什麼事不得而知,只見丞相府的陌生人越來越多,他也沒時間沒心情再找司徒先生下棋聊天了。柳葉兒心急如焚,她和司徒先生被軟禁多天,許家彥應該已經有所動作,她知道丞相府有御前軍的眼線,爲了給許家彥報平安,只能每天走遍各個角落,希望有人看到他們回去通報,好讓許家彥不必擔心。
這段日子裡多虧有司徒先生陪伴,柳葉兒聽他講了好多奇聞異事,既新鮮又好奇,從沒想過世間竟有像司徒先生這般瀟灑的人。他這一生自由自在,隨心而至隨性而遊,滿腹學問從不到處炫耀,手藝精湛也不以此自誇,其實只要他願意,擁有金山銀山豈是難事。但他樂於過這種清貧的生活,不受約束沒有煩惱,一個人漂泊四方看似孤苦,他卻樂在其中。
在司徒先生的影響下,柳葉兒的心情逐漸平靜,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現在最關鍵的是保護好自己和孩子,見到許家恆之前,決不能輕言放棄。相比許家恆和許家彥兄弟倆,她所受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司徒先生就是她的保護傘,不管是受人懷疑還是身體不適,有他就可以完全放心。但他們兩兄弟不僅要想方設法對付強敵,還要小心謹慎保護家人,他們飽受煎熬並非爲了前途,而是出於爲人子爲人夫的責任。
柳葉兒心態平和,身體狀況自然也好多了,好在她的身材不像吹氣球那般誇張,靠那件寬鬆的長袍掩飾還能撐段日子,除了連累司徒先生跟她受苦有些過意不去之外,倒也不再絕望沮喪。司徒大師和那位高僧閒來無事一起研究經文,一日三餐依舊豐盛,晚上也不見有人打擾。這種軟禁的生活看起來也算自在,原本柳葉兒沒察覺到什麼可疑,但司徒先生卻隱隱感覺不妙。
曹丞相多日沒有露面,幾乎每天都在書房忙碌,他倒沒有讓人爲難他們,只是最近幾天的飯菜看着有些問題。阮尚書指證柳葉兒不成,從那以後,飯菜就開始不對勁兒。柳葉兒看着沒有異常,因爲她不懂食物也能害人,譬如哪些食物一起食用會中毒,哪些食物孕婦必須忌口。司徒先生髮現有異常也是出於偶然,有一次,柳葉兒無意中問羊肝也能配竹筍吃嗎,這話引起了司徒先生的懷疑,他不吃葷菜也就不曉得那是豬肝還是羊肝,剛進府的時候每天吃飯都很謹慎,日子久了反倒不在意了,殊不知在這種地方,每時每刻都得戒備才行。
緊接着幾餐飯,司徒先生髮現每餐都有人蔘桂圓海蟹之類的東西,這些食物看似尋常,經常食用卻有副作用,尤其是懷孕的女性,容易氣盛陽耗造成早產,就算是普通女性也會連出症狀。司徒先生不由後怕,幸虧柳葉兒發現得早,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他不清楚曹丞相是否知道柳葉兒是女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對柳葉兒的懷疑始終沒有消除。
曹丞相狡猾多疑,要不是他能肯定司徒先生就是本尊,早就等不及除掉柳葉兒了,反正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留着煩心不如落個清淨。只要讓他有一絲懷疑的人,不管對方是敵是友,他都會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司徒先生叮囑柳葉兒與他一起吃素,那些不能吃的要麼偷偷倒掉,要麼埋在花盆裡,總之不能令對方起疑。待曹丞相忙完手頭的事,估計又得重新調查他們,在他發現異樣之前,最好能將柳葉兒平安送出去。可是,許家彥那邊遲遲沒有動靜,也不知道進行地怎樣了,他們要是不顧一切逃走,會不會牽連到他。
爲了不讓曹丞相懷疑到許家彥,便於打探情報,司徒先生和柳葉兒商議過後還是不打算離開。不管是居士們還是御前軍,都清楚他們的下落,也就是說許家彥已經知道他們在丞相府,如果可以一定會來搭救,現在看來還不是時候,只能過段時間再說了。
由於柳葉兒之前誤食過一些東西,司徒先生便叫人抓了些藥給她調理身子,他的藥方極其普通,男女老少都可以服用,就算曹丞相找大夫來看也沒關係。只是,丞相府遠不像他們想的那般簡單,不過就是幾味藥,也能驚動日理萬機的曹丞相。
入夜,丫鬟端着剛熬好的藥送來,柳葉兒還沒剛端起碗,只見曹丞相帶着十幾名侍衛風風火火地趕來了。她心下一驚手一哆嗦,碗裡的藥汁灑出了幾滴,司徒先生清了清嗓子,柳葉兒連忙將碗放回桌上,低眉順目地迎接曹丞相。
曹丞相示意侍衛在門外守着,他一個人步入房間,看了眼桌上熱騰騰的藥,撇向面無表情的柳葉兒,微微一笑走向司徒先生,拱手道:“先生身體不適,怎不告知學生,近日政務繁忙疏忽了先生,實在抱歉啊!”
司徒先生纔不相信他會這麼好心,只巴望着他快點走,懶得囉嗦,直截了當道:“無妨,老毛病了,喝幾副藥就好,怎好意思勞煩丞相大人。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天一黑就犯困,正打算喝了藥熄燈休息,不知丞相大人有何見教?!”
很明顯的逐客令,曹丞相卻像沒聽見似的,他搖搖頭,笑道:“先生何必跟學生客氣,有什麼需要的,您儘管吩咐就是,不知先生哪裡不舒服,學生請的大夫就快到了,您讓大夫瞧過再休息吧,這樣學生也能安心哪!”
司徒先生暗自腹誹,誰收他做弟子了,口口聲聲自稱“學生”真是恬不知恥。無奈事關柳葉兒,又不能跟他較真,萬一等到大夫來了,不曉得他又要使出什麼把戲。
“丞相大人費心了,老夫不過就是有些失眠,何須驚動大夫呢!呵呵,現成的藥不喝浪費,我看就不用等大夫來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司徒先生招招手,柳葉兒隨即端來碗遞到他面前,眼看司徒先生就要將這碗藥喝下,曹丞相身後的侍衛一個箭步上前扣住柳葉兒的手腕。柳葉兒猝不及防,手裡的碗應聲而落,褐色的藥汁濺得到處都是,司徒先生微微皺眉,不悅地掃向曹丞相:“丞相大人,這又是爲何?!”
曹丞相不慌不忙地從袖中取出一張藥方,司徒先生一看正是他寫的,越發不耐煩起來:“這方子有什麼問題嗎?!”
“先生,這方子確實有問題呢!”曹丞相揚起嘴角笑了笑,十足奸臣相,他指着藥方緩緩說道,“陳皮、黃岑、白朮、杜仲、苧麻根、紫蘇……這幾味藥的確有寧神的功效,但治療失眠恐怕作用不大,特別是這味紫蘇,學生不才,真沒見過有誰這樣治失眠的。先生也許心急了些,纔會將紫蘇安胎的用處想成寧神了吧……”
柳葉兒身子一顫,略顯緊張地低下頭,她這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曹丞相的眼睛,他得意地注視着不動聲色的司徒先生,將手裡的方子晃了晃:“學生想向先生討教一下紫蘇的用處,究竟是安胎好一些,還是寧神助眠更有用。”
司徒先生笑着點頭,撫摸着雪白的鬍鬚微微眯起眼睛:“丞相大人求知若飢好學善問,不愧爲六部之首啊!老夫只曉得你棋藝了得,沒想到對醫術也有研究,討教呢,不敢當,老夫只知道靈活變通方能學以致用,固步自封只會淪爲井底之蛙,切記,切記啊!”
這番話說得曹丞相面紅耳赤,他在朝中素有才子之名,如今好不容易巴結上司徒大師,卻又被他說成井底之蛙,這話要是傳出去,還不得笑掉別人的大牙。不待曹丞相爲自己開脫,司徒先生繼續說道:“紫蘇,散寒解表,理氣寬中,多用於風寒感冒,頭痛咳嗽,也能解魚蟹之毒,當然,安胎藥也常用。關鍵在於如何應用,行醫用藥最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丞相大人提出的疑問很常見,老夫就曾見過有些庸醫昧着良心哄騙患者,明明是幾文錢的草藥就有效果,偏要人家花幾兩銀子買貴重的藥材賺取暴利。”
“唉,老夫倒希望他們當真不懂,纔會讓患者花冤枉錢,哄騙患者有失醫德實不可取,如果他們都像丞相大人這般好學該有多好,就不至於犯錯了啊!丞相大人叫人好生照顧老夫,每餐必有魚蝦蟹肉,無奈老夫吃慣了清粥小菜,這些美味反而無福消受,只好用藥解去毒氣,調養好身子再說。不知老夫這樣解釋你能否明白,對了,你不是請大夫了麼,那就等他來再繼續討論吧!”
曹丞相那張老臉忽青忽紅,他懷疑司徒先生的弟子是個女人,拿着方子跑來質問,不料司徒先生三言兩語就讓他敗下陣來,還要擔個失德之名。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還能怎麼辦,難不成要把他們師徒當成犯人嚴加審問麼!幸虧司徒先生不是他的政敵,要不然他真沒有多少勝算!罷了,那個弟子是男是女都不打緊,即使她認識阮尚書也沒關係,皇上的寶座坐不了幾天,到時候他那幾個臣子也就成了擺設,誰也別想妨礙太后的好事!
曹丞相灰溜溜地走了,司徒大師和柳葉兒總算鬆了口氣,司徒大師交代幾句之後,柳葉兒回房休息。柳葉兒受了驚嚇翻來覆去睡不安穩,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隱約聽見陣陣嘈雜的聲響,眼皮卻沉得擡不起來。忽然,有人不停地推她,在她耳邊連聲輕喚“小葉子”,“小葉子”。
聲音聽起來很熟悉,柳葉兒驀地意識到司徒先生在叫她,掙扎着睜開了雙眼,還沒看清楚他的模樣,只聽他匆忙說道:“曹丞相、曹丞相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