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雲馳得了密林, 莊堯也在着手建屬於她的新莊園,小王氏催着裴景給女兒幫手,雖說彼此間有些磕絆, 到底各有各忙, 日子還算鬆快。可旁人家裡就沒這麼痛快了。
呂晉沒了, 他本是呂弘的一條狗, 幫着主人去討好陳家的。結果陳家的事沒救回來, 還把自家搭進去了。
呂弘要說對這麼條忠狗有什麼感情,那也是誇張了。但這畢竟是個好用的奴僕,幫着他辦了不少糟心的事兒, 突然沒了,叫呂弘心慌起來。
這一次, 陳家着實倒了黴。
先是靈泉縣的陳主簿, 因爲侍母不孝丟了官, 而後呂氏陪嫁的胭脂坊,在集市上交易的時候搗鬼被市吏捉住了, 罰了錢,又有陳賀成的長子陳環,因爲招惹了莊堯,被陳賀成關了一陣子,趁人不注意才跑出來鬆快鬆快, 卻不知被什麼人拿被單罩住一頓好打……整個陳家像是叫黴運盯上了似的。
呂弘失了呂晉, 本就是爲了想幫陳賀成一把, 不想他上門的時候, 剛說了兩句, 陳賀成的臉子就撂下來了。
陳賀成本就與呂弘不是一路人,他捉了斡兀吉的家人, 就是爲了威脅。只要斡兀吉的妻兒還在他手上,斡兀吉說話就得掂量着一二。可突然冒出來一夥兒人,殺了斡兀吉,這就叫陳賀成有口說不清了。
他心裡十分不痛快,自然對呂弘也沒什麼好臉色,便道:“你且忙,我家中還有些瑣事。”
竟是一副送客的語氣了。
呂弘心下登時不喜起來,他想着,我爲了幫你損失了一個好手,你竟不領情?當即回家去了。不想家中還有更煩心的事兒等着他呢——他佔了的半戟山的那塊田,費勁了心思,竟叫半戟山輕易奪回去了,一絲兒風都沒有吹起來。
更煩心的是,縣中差役過來了,血淋淋的口供說,是他指使了人去殺了斡兀吉,要他跟着走一趟。
呂弘家中管事還在頂着,跟差役好話說盡,道呂弘不在家,又打探消息。呂弘不敢妄動,偷偷順着側門兒跑了。
褚雲馳見沒能當場把他拿住,便派人去他家附近盯着,呂弘如今是有家不能回,豈是一個慘字了得。最可恨的是,陳家自己也是焦頭爛額。雖然呂晉殺人一案並未涉及陳家,可多少也沾了邊兒,差役還沒到陳家,陳賀成自己就先愁得病了。
若說這些還是褚雲馳的動作,更不痛快的還在後頭。
褚雲馳叫人把陳氏霸佔了楊家田畝的消息偷偷放給了半戟山——就是褚雲馳當初查陳主簿,順便打聽到的。 wωω_ тт kǎn_ Сo
消息由楚玄帶給了莊堯,莊堯直接去外郡找了楊家還未散盡的子弟,一來一回約莫兩個月,便把陳家霸佔了卻不曾給楊氏一枚錢的那些上等田也買下來了。
這片好田,也有四十來頃了,價格也算便宜。楊氏只有一條:這塊地被陳家霸佔着,買主有能耐把陳家趕走就行。
這個十分好辦,半戟山出了兩百人,就戳在田裡,也不用他們伺候秧苗,只消日日飲酒作樂,平日就盯着一旁陳家的田,什麼都不幹。
陳家很快就受不了了,別說鬧事把田佔回去了,連種個地都要提心吊膽別被山匪給砍了,奴僕們紛紛跟陳賀成告饒,與半戟山所買田畝接壤之處,都沒有人種了。
陳賀成在家裡氣得要死,幾乎要跳起來一狀告了莊堯——告她一個揹着父母“別籍異財”,忤逆不孝之類,也好出出氣。
冷靜下來想,卻又不跳了。先不說小王氏這個渾貨能不能鬧起來,便是投告,若尋常縣令也就罷了,這個縣令早就看着陳家不順眼,還捉過陳環一回。就算告到郡府——半戟山衆人那個倒黴師父在郡府不說,聽聞府君與褚令也有親,萬一案子駁回來,豈不是又落到這閻王的手心兒裡?!
正如小王氏擔心陳賀成鬧事,毀了莊堯的前程,陳賀成也怕半戟山骨頭硬,他啃不動。一時間兩下僵住了,莊堯卻沒當回事,正熱熱鬧鬧地着人蓋房子呢。
今年雨水特別多,還未入梅就又下起雨來,邱老先生窩在曹猛辦公的地方不走,一邊等着有沒有汛情好處理,一邊跟裴景兩個坐着看圖紙玩兒,一旁的楚玄站着,時不時解釋兩句某處有何用等。
這就是莊堯整出來的那套圖紙,鴨舍,牲畜圈都規劃好了,糞肥用來肥田,還可以餵魚,水裡還能養些荇菜,盧大還找了幾個居家搬過來的海河郡人,都是侍弄過水塘的,也出了不少主意。
曹猛見幾人說得十分熱鬧,顯然忘記了這是他的地盤,不免有些氣悶,只是邱老先生脾氣一向不好,曹猛便忍了,往後宅去看胡氏。不想還未進門,侍女就把他攔下了:“娘子叫郎君等等,裡頭有客呢。”
曹猛只得停住腳,問道:“都是哪些人?”
侍女也是伶俐:“是阿羅姑娘與馮娘子。”
“哪個馮娘子?她怎還認識姓馮的娘子了?”
“娘子說是郎君提起的呀,就是有門好手藝的馮氏娘子。”
曹猛一拍腦袋,纔想起來是褚雲馳當年叫他從獄裡撈出來的那個馮氏。心裡還納悶,這些人怎麼湊到一處去了,後宅是胡氏的天地,他又不好貿然進去。想想前頭還有倆老頭子杵在那,曹猛長嘆一聲,抱着公文找何功曹去了。
邱老先生嘴上嫌棄,到底還是去田裡親自看了看,最終與裴景一商議,拍了板。因有一大一小兩個水塘,索性連成一片,似個葫蘆狀,小的那個水塘挖的淺,正好種上荷花,到了夏秋還能采采蓮子收一收藕,花季時,又可賞玩,旁邊那座草亭也不用拆,重新修一修就好了。大的那片池塘,原就包含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水窪,便叫人深挖,正壓在地下水脈上,連引水都省了。
等都定好了,天忽地就放了晴,邱老先生算了算日子,離入梅也沒多久了,若是使使勁,一口氣弄好了,入了梅也就不怕雨水了。
等池塘弄好了,緊着又下了一場雨。這一場水倒是很好地考驗了邱老先生的水平,莊園裡的水塘竟沒有出什麼問題,只比邱老先生料定的水線高了一點兒,楚玄爲防萬一引的水渠都沒用上,連帶着那一處水車也沒用上,邱老先生得意得很,還逮着楚玄罵,說他浪費人力。
要說半戟山效率也很高,這邊水塘挖着,另一頭的房子也沒耽誤蓋。裴景給宮中做活久了,刁鑽的活計不少,便有許多竅門兒應對,只要人手夠,他蓋起房子來是十分高效的。
且只是一處莊園,房舍不求精美,但求實用。
有了裴景出手,莊園雖未費多少料,卻十分寬闊大氣。這裡比小王氏的宅邸更寬敞,容他多處留白,需要歇腳的地方也不造太多廊臺,反倒結結實實紮了幾個草亭出來。裴景對楚玄解釋道:“此處鄉野之間,何故堆砌些匠氣東西。”
因靠着東胡不遠,裴景十分用心地將外牆建了幾座望樓,皆取大石砌成,十分結實。衆人居住的房屋,他並未多插手,都按着圖紙,叫匠人趕工建好了。建的時候得知莊堯給小王氏留了一套十分寬敞的院子,且位置居中,心裡也覺得熨帖起來。
這期間,裴景還見着了莊堯一面。莊堯趁着清晨天氣不熱,過來看一眼進度,不想工匠竟都起來做活了。
因裴景也是當初商議瞞着她的衆人之一,兩相見面頗有些尷尬,還是莊堯問了句:“阿孃和弟弟妹妹可好?家中可還涼快?”
“都好。”裴景曬黑了不少,也是忙累,他日夜趕工,正熬了一宿沒睡,可一聽她對小王氏關切有加,心就放了下來。他是真高興的,他的天倫比旁人來得晚太多,總看不得親人隔閡。
裴景搓着手,也不知怎麼跟莊堯說話,知道:“你阿孃倒是想你。”
莊堯這些日子一直沒去見小王氏,一個是忙,再一個也是要緩一緩,如今緩過來了,便對裴景笑笑:“是我沒能多去看看她。等莊園建好了,我去給她賠罪。”又有些沒話找話,“這麼早就開工了?”
裴景笑道:“我是一夜未睡,匠人編好了頂子,我要檢查,睡不了。”
莊堯聽了,忙道:“何必這麼辛苦?自家的田園,何時完工都無妨。”
裴景哈哈大笑道:“莫要多心,一來,我做事就是快,是多年宮裡的活計逼出來的。二來,你阿孃非要秋日裡就住進來,她催得可比宮裡兩位聖人急。”
莊堯聽了,心裡也便愧疚起來:“阿孃總是操心……您還是得保重身體要緊。”
裴景一擺手:“不礙事,這些年都習慣了,冷不丁閒下來還難受哩。且我只是盯着,也不累,白日裡還能補一會兒,可比給宮裡做事鬆快。”
莊堯左右捱不過他,便只好找些別的事做:“燈油昏暗,恐傷了匠人眼睛,我叫人換些好的來。”
裴景也不攔着,笑呵呵地看她忙。
莊堯過來,倒也不只是看看,她是突然想起來,莊園多平地,不窩風,冬天恐怕會冷,便跟裴景商議,要不要將莊園的房子也加一道火牆,或者其他冬季保暖設施。最後叫裴景給否決了,說莊堯畢竟是別莊,冬日裡來住幾次還不好說,這麼大費周章划不來,再有,若要火牆火炕,廚下一處就夠了。
廚下五六個大竈,剛好能燒一條長炕,僕役們冬日裡還是要看護莊園的,這長炕夠他們用就得了。至於房屋,只有主室做了火牆,餘下客舍都只備火爐而已。莊堯自作主張,又將小王氏的住處也裝了。
有裴景這個工作狂監工,且又僱了許多人,莊園的房子與外牆八月裡就差不多建好了,細緻的地方慢慢磨,也用不了多久。
此外,大水塘裡也放了些魚苗,小水塘本來就有些野荷,挖池的時候又補種了不少,這時候花已經開過了一茬,池塘裡高高地聳起許多蓮蓬來,莊堯便有些急着想住過來,怕再晚,就錯過花期了。
她與羅綺,也算和好了,只是羅綺見着她,仍有些怯怯的,彼此間話少了不少,羅綺如今更像個懂事的管家,不多置喙,也沉默了起來。莊堯甚至特地與她談了幾次,奈何羅綺心思重些,因爲斡兀吉的死,耽誤了許多事,她心裡自責得厲害,時至今日,已經不是莊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了,而是她過不去自己心裡那一關。
不過喜事也總是有的,雖說園子還要精細布置一遍,八月末就已經能住進來消暑了。莊堯覺得這幾個月氣氛沉悶了些,尤其羅綺,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便帶着羅綺,蒼莩等人,又請了小王氏一道來消暑了。
羅綺遣了阿雲來問她:“可要請縣□□曹們也過來?”
莊堯一愣,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道:“……還有褚令與曹主簿,都去請了吧。”
說完這話,莊堯忽覺鬆了一口氣。
她早就不生小王氏與羅綺的氣了,也許她一早就等着跟褚雲馳和解的一天。不論是爲了埋了那一點兒旖旎的念想,還是爲了半戟山的前程而與他和氣地相處下去。
然而,宴請當日,只有曹猛一家來了,褚雲馳並不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