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雲馳進來的時候, 羅綺正在查看莊堯的傷口,剛換了藥,又叫她摔碗的那一下給抻着了。莊堯見褚雲馳進來, 臉色十分不好地阻止了羅綺:“你放開, 我不換。”
羅綺又不敢不聽, 怕莊堯再傷了, 好在褚雲馳對她點了點頭:“我來。”
羅綺便收拾了東西出去, 就聽室內莊堯問褚雲馳:“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莊堯背上,後頸,肩膊上都有傷, 不能仰面躺着,只能側臥。她身側墊着大大的軟枕, 一隻手垂在牀邊, 正露出腕子上的一顆小痣。
褚雲馳默默坐下來, 查看了一番傷口的情況,卻被莊堯推開了手腕, 仰着臉問:“褚雲馳,你究竟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她的話像是觸動了什麼開關似的,褚雲馳的手將伸未伸,頓在那裡了。
“……若我告訴你,你所受的傷與我有關呢?”
莊堯一愣, 她想問的本是那個吻, 沒想到他說的竟是這麼句話。
褚雲馳苦笑一聲, 慢慢坐下來, 支着胳膊看着她:“我素來自認能幹, 從不曾覺得哪件事做錯過,可直到你出了事……我才明白。”
“……什麼?”莊堯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知他是指什麼。她是想把那個吻做個了結,怎麼這人忽地就說起旁的來了。
褚雲馳卻接着道:“我從不曾覺得你是個莽撞人,可我仍對你隱瞞了陳家與半戟山那樁案子有關的事……”他微微移開目光,不再看着莊堯,轉而盯着牀幔上的花草織紋,“本以爲你不必知道,我,對你,是有些私心。”
他交握着手,說的有些艱難:“不想到底還是這份私心害了你。我那日若能多在水邊住一住,也許就能早點救了你。我若不將呂弘逼急了,也許你就不會遇險。哪怕只要叫人知會你一聲,你也不至於毫無提防地面對呂弘。你問我有什麼話對你說……也只有這些。你恨我也好,覺得我輕薄也好,我……絕無怨言。”
他頓了頓,再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慌忙道:“你好好休息,我還有些事。”
便起身要走。
牀邊小几上本來擺着兩隻碗,一碗藥被莊堯摔了,還有一碗漱口的清水,裝在一個蜜色葵口小碗內。
褚雲馳眼看着要走出去了,莊堯抓起那隻碗,十分精準地丟在了他的頭上。
褚雲馳叫溫水澆了一臉,詫異地回頭,莊堯按着傷口皺着眉:“來。”
褚雲馳不明所以地走過去,被她一把捉住了衣袖,他不得不彎了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親在了脣上。
那是個不怎麼溫柔,也不算綿長的吻。包圍着她的是褚雲馳身上淡淡的藥味,和薰衣香料清冷的香氣。她在養傷,身體弱些,嘴脣也有些涼,擦過褚雲馳的脣邊,便覺得溫暖,只是草草摩擦了一下,便撐不住傷口疼痛,鬆開了手。那一瞬的溫暖卻留了下來,叫她下意識地抿了抿脣。
褚雲馳也怔住了,也不知道是因爲這個突如其來的吻,還是因爲結束得太快。心裡也是忽上忽下的,一下子叫人從谷底給拉起來了似的。
手卻下意識地擡起來蹭了蹭嘴脣,還未碰到脣邊,忽地想起前日莊堯被他吻過,也是這個動作,便尷尬地停住,竟不知該做什麼了。
褚雲馳生了一張倜儻的臉,便是冷笑或模樣兇惡,也有動人之處,偏偏從未見過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那樣的眉眼,竟也有一日能生出些怯意來。
莊堯也不知怎麼,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對他招了招手,低聲道:“再來一個?”
羅綺聽見裡面沒了動靜,稍有些擔心,便想過來看看。隔着簾子,卻正看見褚雲馳俯下身扳過莊堯的肩頭,湊過去親吻。
羅綺匆忙停住腳,轉過身去咬住了手指,好半天才平靜下來。眼前還有一雙腳,羅綺一擡頭,卻看見面前正站着楚玄,也不知是何時過來的,臉色青白,也沒看見羅綺似的,忽地就轉身而去。
羅綺輕輕地閉上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次是個溫柔又綿長的吻。嘴脣柔軟溼潤,舔過去還有些酸苦的藥味,脣齒間若有若無的碰觸漸漸緊密,先前那些又酸又苦的猜疑,也都隨着舌尖的溫度融化了似的。褚雲馳突然有些想按住胸口,叫心跳得小聲些,好像生怕吵到彼此間的溫存。
直到莊堯有些喘不過氣來,擡手去推,褚雲馳才放開她。
“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說我受傷與你們有關,都覺得我該生氣,到底是什麼毛病?”許是吻的久了,她眼角還帶着一絲繾綣,便是說刻薄話,也只叫人覺得動情。
褚雲馳握住她的手,靠過去抵住她的額頭,卻問起別的話來:“重陽時,邱老先生說紅鸞星現,你的良人能不能是我?”
莊堯還未從那個綿長的吻的餘韻中恢復過來,忽地聽到褚雲馳這樣問,便無意後退了一下,不想她身後便是牀架,一下子撞上去,正碰到背上傷口,雖沒有多大力,卻也疼得當即眼淚就流下來了。褚雲馳不知就裡,拿帕子手忙腳亂地幫她擦臉,莊堯痛得說不出話來,抓着他的袖口比劃動作,被他擁着肩扶坐起來,纔看褚雲馳板着臉,表情有些奇怪。
莊堯也是福靈心至,眉毛一挑:“你是不是在笑我?”
褚雲馳左手握拳,咳嗽一聲,道:“你多慮了。”
莊堯頗有些老羞成怒,揚手去拉他的衣襟,可到底是傷病在身,反被褚雲馳捉住了手指,低聲問她:“你還未答……可否允我?”
他的聲音頗爲低沉,語氣卻十分輕柔,莊堯指尖所觸及的是他溫暖乾燥的掌心,有寫字和握劍磨出的薄繭,劃過的時候有些癢。待猛然間意識到這人是誰,便從指尖開始麻癢起來,連心跳都停了半拍似的,竟找不出理由說半個不字,含糊着應了一聲:“嗯。”
“嗯?”褚雲馳學了她的口氣重複了一遍,似頗爲不滿,“明明是個山大王,竟不肯爽快地給我個‘好’字。”
莊堯一腔少女心,叫褚雲馳一句話給毀了,氣得掙扎着想動手,不想褚雲馳偏欺負她此時沒什麼力氣,錮住了她的雙臂,口中還道:“別傷着自己……”
話音未落,被她一口咬在肩上,褚雲馳悶哼一聲,卻鬆開了她的手,就勢擁着她,低聲笑道:“從前笑你似頭山間小狐,不想一語成讖,你咬的這力道,果真未辜負我當日所言。”
莊堯這才明白過來,褚雲馳學她說話不過是戲弄她,有點兒想生氣,心裡卻又有些暗自的不能擺在檯面上的高興。她背上與肩膊皆有傷,索性窩在他懷裡也不動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褚雲馳見她睡了,便不敢輕易挪動。一時間,室內又安靜下來。雖說原本方纔也不曾熱鬧,卻因懷中人解頤,氣氛總是輕快,此刻靜下來,卻彷彿連那隻澆了他一頭水的蜜色小碗都陪着她睡了似的。前一夜,拜他所賜,莊堯沒睡成,不過褚雲馳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心裡一直繃着,如今才知疲憊。
他房內的桌案,鋪着他還未寫完的帖,是給阿冉做範本的,都未曾收拾過。弄墨人都有些臭毛病,筆墨紙硯不喜歡叫人碰了,好文房,哪怕叫人多看一眼都怕看壞了似的,褚雲馳也不例外,他所居內室,能進來的人不多,只是當時抱着重傷的莊堯竟未多想,便安置在他寢室了。
雖然探望莊堯的衆人攪擾他內室清淨之時,叫他有些心疼,此刻卻又覺得,幸而將她安置在此處,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讓她融入自己的氣息裡,叫他心裡那點兒本能的佔有慾得到了滿足,回頭,便又可以裝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