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水王宮裡已經亂了套了。
就在景橫波和大名公主等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時候,受到接見的東遲昀貴妃等人,已經站在了巫咸寶座階下不足一丈的地方。
寬大的披風遮住了東遲微微顫抖的身形,昀貴妃倒還鎮定,只死死盯着巫咸的寶座。寶座鑲金嵌玉,十分寬大,寶座後是一整幅的玉屏,屏風上鏤雕雙龍戲珠,珠子通紅圓潤,熠熠地閃着光。
昀貴妃原本神情鎮定,進入大殿後忽然就有些恍惚,隨即目光便凝在那位置不動。只是此時衆人注意力都在巫咸身上,無人注意到她。
巫咸坐在上方,聽天棄談這支落雲小隊如何追捕葛蓮,如何入境,如何進入國舅府邸,又如何發現刺客一路追蹤,天棄繪聲繪色地形容着刺客的身形特徵,巫咸似乎很認真地聽着,眼神卻在底下這羣人中飄來飄去。
剛纔那個神秘的盟友,提醒他說事有反常必有妖,他現在就想知道,這妖在哪裡?在這羣落雲人當中嗎?
大太監周侗站在他身側,雙手攏在袖筒裡,眯着一雙眼睛,似睡非睡模樣。
天棄將話說完,轉身看昀貴妃,昀貴妃低着頭,從背囊裡取出一個盒子,天棄指着盒子笑道:“敝國國主令小人攜來此書,請大王御覽。”
昀貴妃便捧盒上前,至玉階下,周侗親自下階來接,手剛剛觸及盒子,忽聽昀貴妃道:“周侗,當年和王后淫戲於鳳儀殿,玩的玉馬還在嗎?”
周侗如遭雷擊,霍然擡頭。眼中瞬間兇光大閃。
昀貴妃並不避讓,急促地道:“我有證據!你此刻喊破我,我寧死也會喊破你!”
周侗渾身一顫,眼中青光明滅不定,他還在猶豫間,昀貴妃已經左跨一步讓開他,一把掀開遮住頭臉的面罩,悽然大聲道:“大王,故人歸來,竟已不識耶!”
巫咸正望着周侗背影,猛然看見昀貴妃的臉,驚得渾身一顫,“啊!”地一聲大叫。
他叫聲未絕,東遲大紅的披風已經如一片血雲捲上丹墀!
昀貴妃劈手將盒子砸向欲待阻攔的周侗,啪一聲盒子碎裂,一大片煙霧瀰漫。
“護駕!護駕!”巫咸的驚叫和侍衛的大喊響徹大殿。
裴樞天棄七殺哈哈大笑,各自迎上那些殿上護衛以及周侗,他們不打算對巫咸動手,讓東遲和昀貴妃報仇。
巫咸並沒有從寶座上站起,他拼命在掀寶座上把手,但是寶座並沒有如他所願沉下去,也沒有出現萬箭齊發的機關,他駭然回頭,就看見昀貴妃撲在寶座後方的玉屏上,死死扣住了屏風上鑲嵌的寶珠。
“賤婢!果然是你!”巫咸怒極大喊。
“果然是這裡!果然是這裡!”昀貴妃也在大喊,淚水無聲無息就落了滿臉,“原來就這是你要殺人滅口的秘密……可恨我直到這刻纔想起!”
巫咸抓起玉凳抵擋着東遲的劍,東遲畢竟飽受戕害,武功已經不如當年,一時兩人繞着屏風追殺,竟然不能得手。
“賤婢,你敢窺視我落雲王族只有大王夫婦才能知道的機密,死有餘辜!”巫咸見昀貴妃還在摸索那機關,怒道,“當初不就是你帶着一羣人,趁朕從寶座密室出來的時候,偷窺了秘藏開啓的方法!之後偷走了浮水寶書,現在裝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沒偷!”昀貴妃滿臉淚水,“我根本就沒看見!我帶着幾位公主郡主和入宮夫人去給王后請安,無意中卻發現了王后和周侗的私情,她爲了除掉我,就謊稱你宣召我,讓我帶人去給你請安,我帶人來到大殿,雖然聽見了機關的聲音,可我當時站在門外,根本沒對殿裡看!”
她拼命扭動着那紅色寶珠,仔細聽那聲音,和回憶中的聲音相對照,悽然道:“現在我想起來了,那天和我一起的人,永安公主、鼎城郡主、安華縣主、奮武侯夫人……後來都成了試驗品,都死在了那島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巫咸獰笑道:“但有一分窺視機密的可能,統統都得死!”
“鏗。”一聲玉凳被劈開兩半,巫咸急忙躲到屏風後,已經沒空理她了。
“可是我當時沒看,可是我當時真的沒看……”昀貴妃目光散亂,拼命地轉動那寶珠,她記得當時在殿外,聽見了一陣韻律奇異的格格之聲,她曾好奇地隔着隔扇,對殿內望了一眼,正看見大王以一種古怪的彎腰姿勢從寶座上站起來,手從那紅色寶珠上拿開。這一幕當時只是驚鴻一瞥,雖覺奇怪,但根本沒放在心上,她帶人進殿參見大王,詢問大王何事找她們時,大王臉上神情也很奇怪,但卻沒有說什麼便讓她走了,之後不久就出了那事,莫名其妙一夜醒來便失去了自由,屋子裡被翻得一塌糊塗……這幾年一直在想,是什麼原因招致禍患,這幾年一直在做惡夢,惡夢裡大王以一種古怪的姿勢一遍遍站起來,頭頂上紅色寶珠熠熠生光……直到今晚,時隔四年後再次進入大王寢殿,看見那寶座,看見那寶珠,忽然腦中如被驚電劈過,終於想明白當時大王是個什麼動作——寶座和臺子的高度根本不會讓大王出現那種彎腰姿勢,他當時是從寶座下鑽出來!
大王寢殿寶座下,自然藏着的是最要緊的隱秘,她懵懵懂懂闖入,觸及死禁而不自知。而大王那時根本不相信她的任何說法,會下意識認爲她知道了一些秘密,在冒險找藉口窺視,或許大王原本還想觀察一陣子她,但密室裡的浮水寶書少了,她和那羣倒黴的和她一起去覲見的貴婦,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這一批人都是嫌疑人,大王不確定誰纔是真正的小偷,乾脆以試驗品的藉口,全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再細細觀察寶書到底在誰的手裡……
寶書在誰的手裡?自然是王后!這密室除了大王只還有她知道。那個女人和周侗鴛鴦池裡嬉戲,被自己撞見,自己不敢對外說,王后卻不放心,乾脆用計讓她被大王見疑,再偷走寶書坐實她的罪狀……好狠!
昀貴妃滿面淚痕地扭着寶珠,憑殘留的記憶開啓,顧不得這樣會不會觸動機關,她的一生已經毀了,毀在這對狠心男女身上了,她的容貌都只剩下了一半,軀體更是成了殘軀,事到如今,生無可戀,唯一想做的,就是要這對狗男女陪葬。
巫咸忙着躲避東遲,不時冷眼看一眼昀貴妃,並不阻止她的開啓機關行爲,機關在當初懷疑泄密之後,已經重新調整過了,現在隨便開,不過是一條死路而已。
他更擔憂的是自己的性命,想不到底下那羣人那麼難纏,大殿上安排了那麼多軍士,卻被這羣連武器都沒帶的人死死壓制,不過那些人似乎也沒有餘力再上殿追殺他,只有這個糾纏不休的東遲,一瘸一拐地繞着屏風不放過他,巫咸看着東遲那爛了半邊的脖子,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他也沒想到,當初的那些加了料的藥,後果竟如此恐怖。
忽然殿門口尖銳的一聲,“大王!”
昀貴妃渾身一顫,她對這聲音最是敏感,聽在耳中如刀插在心上,霍然回頭,就看見了王后站在殿門口,一臉驚惶,看看大王,又看看被裴樞揍得無還手之力的周侗。
昀貴妃格格地冷笑起來——這個賤人,到現在還在和周侗暗通款曲!什麼賜親信宮人給周侗做對食,完全是故作掩飾!
“天棄!”她指着王后,淒厲地高呼,“幫幫我!讓我親手殺了那賤人!”
天棄百忙中轉頭看看,呵呵一笑,縱身過去將王后拎起,往殿上一扔,“接着!”
尖叫聲響徹大殿,“砰”一聲王后跌倒在寶座下,天棄笑道:“你要自己解決,那就靠你自己,人家沒空幫你啦!”
“不就是死在一起麼?”昀貴妃陰測測地笑。
東遲一刀砍下,王后拼命一滾,一截頭髮被斬落,星火四濺,王后拼命滾到巫咸身邊,一手扯住他的袍子,哀聲叫道:“大王救我!”正在此時昀貴妃格格一笑,道:“這回對了!”手中寶珠猛地一轉,咔嚓一聲,寶座移開,露出一個洞口,滾倒在寶座邊的王后身子頓時掉落,王后尖叫,死命抓住巫咸的褲腿,巫咸露出不忍之色,下意識伸手去拉她,昀貴妃忽然笑道:“知道當初我爲什麼會忽然跑你寢殿來嗎?因爲我撞破了王后和周侗的姦情!”
巫咸一怔,王后慘叫:“你是誰!你這個胡言亂語的賤人!”
“哈哈哈你果然不認識我了。”昀貴妃大笑,將滿臉亂髮向後一撩,“看清楚!看清楚你當年的好姐妹!看清楚你欠債的人!”
王后看清楚她的臉,一聲驚叫,更加抱緊了巫咸的腿,“鬼!救我!”
昀貴妃怔了怔,沒想到到此刻她依舊認不出,不由放聲大笑,笑聲裡淚流滿面。
願生生世世莫嫁帝王家!
“東遲!”她厲呼,“人家富貴榮華,早忘了我們人間地獄,你還喘什麼氣兒?一千多苦楚歲月,就讓他們用下輩子的命,來償還咱們吧!”
“是極!”東遲大叫,“我爲你征戰沙場,我爲你浴血滿身,我爲你擋箭擋刀,到最後你送我身敗名裂,生不如死。巫咸,天道不在,我以刀裁!”
他原本被寶座隔住,此刻乾脆跳上寶座,一刀向巫咸當頭砍下。
巫咸正被王后拖住,此刻猛然撒手,不顧王后淒厲喊叫,一邊後退一邊冷笑道:“還真以爲掌握了寶座機關嗎……”伸手猛地在丹墀側的銅鶴上一掰。
衆人隱約聽得底下嘩啦一響,似乎什麼東西從地下猛然流過。整個寶座忽地一翻,險些將站在寶座上的東遲翻進地室,東遲不得不棄刀抱住寶座靠背,整個人吊在寶座上。
巫咸做完這個動作立即向後跳去,此刻東遲再也無法對他造成殺傷,昀貴妃倒是在他身側不遠,尖叫道:“死也別想走!”撒開手撲上來,撞進了他懷中,將他撞得轟然倒下,腦袋落在地上那個大洞的邊緣。
昀貴妃死死抱住巫咸的腿,巫咸獰笑一聲,靴跟向地面一砸,咔咔兩聲靴尖彈出利刃,巫咸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陣猛蹬,昀貴妃前胸頓時發出一陣陣瘮人的骨肉刺戳聲響。
然而昀貴妃沒有放手。
鮮血如蛇道道逶迤,骨肉斷折血肉成泥,這女子竟沒有放手!
昔年恩寵,昔日榮華,昔日情分,早已在四年煉獄中焚化爲灰,那些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日日夜夜,那些鬼院孤燈寒風蕭瑟與世隔絕的淒涼,那些和她一般無辜墮入深淵永世沉淪到死不知真相的犧牲品,此刻都在眼前如電如風飛掠,世間情薄如冬霜,風大雪寒,行走已倦,今日她寧願在金殿之上不得全屍,也要請他同入地獄。
她低頭,含血的齒,惡狠狠一口咬在他腿骨上,尖牙鋒利,恨意入骨。
巫咸發出一聲慘叫,腳蹬得更加快了,昀貴妃如受酷刑,劇痛虛弱之下手禁不住一鬆,巫咸趁勢猛地蹬開她,翻身欲起。
昀貴妃躺在血泊裡,眼底已經露出絕望之色——到底報不了仇麼?
巫咸一個翻身的動作卻沒能做完,猛地又“啊!”一聲慘叫,身子僵住。
昀貴妃猛然擡頭,正看見一隻手,從那個黑黝黝的洞裡,艱難地探出來,一把抓住了巫咸的髮髻!
那是王后的手。
桀桀的笑聲,從地洞裡傳來,扭曲近乎詭異,“大王……大王……你我恩愛夫妻,你怎忍心丟下臣妾一人?不如陪臣妾一起!”
巫咸慘叫着,頭髮上有發冠,發冠上有髮簪,如今被一起死死拽住,尖利的髮簪折斷刺入頭皮和顱骨,疼痛鑽心,身後的王后在死命把他往底下拉,他在死命掙扎。
女人的力氣總是抵不過男人,王后只有一隻手撐住洞邊,眼看巫咸蛇一樣在地上拼命挪動,不惜撕裂頭皮,身子漸漸脫離王后的掌握。
昀貴妃忽然撲了過去,雙拳抵住巫咸靴底,向前猛推。
地上本就流滿了她的血,這一滑整個人都滑了出去,她身體的衝力撞得巫咸不可避免地向後滑,巫咸最後的叫聲絕望而不可置信,“啊——”
“撲通撲通撲通”接連三聲。
三個人都掉了進去。
王后、巫咸、昀貴妃。
東遲攀在寶座上一臉茫然,剛纔他驚鴻一瞥,看見地洞下不過是階梯,爲什麼忽然變成了黑黝黝的水潭?
三個人落下去濺起不低水花,有一滴落在東遲胳膊上,正在發呆的東遲忽覺胳膊劇痛,低頭一看,胳膊上衣衫竟然已經爛了一個洞,連帶皮膚都爛了一塊。
風聲掠過,天棄奔上殿來,探頭對底下洞一看,“嘶”地倒抽一口涼氣。
七殺也奔了上來,精通醫理的司思不可思議地道:“寶座下安排密道求生纔對,可這位在寶座下灌滿綠礬油是要找死嗎?”
“什麼叫綠礬油?”天棄傻傻地問。
“就是美容液。”司思笑得瘮人,“能在轉瞬間,讓你從美人變白骨。”
綠礬油散發出一股腐臭的氣味,三具白骨,翻翻滾滾地浮了上來,除了毛髮尚在,其餘骨肉,都已經融化在了一起。一時竟然不能辨別彼此身份。
這個王朝的最高貴的三個人,一生糾纏,情愛恩怨,心機翻涌,爾虞我詐,到頭來,都在這寶座之下,一池化屍水中湮滅,到死,連骨殖都糾結成團,竟是難以分開。
或者這就是孽緣是命運,冥冥中天意掌控,在恩仇薄上早早寫好結局。
東遲的眼淚落了下來,在血跡斑斑的臉上衝出兩道紅色的溝。
這個當初家破人亡,被所效忠的人剝奪一切的男子,在淪入地獄時滴淚未流,卻在此刻有淚如傾。
“只剩我一個了……只剩我一個了……”
衆人默默轉過臉去,看見這夜的夜色,濃如千萬年黑暗凝結,在所有人眸底漫漶,這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時刻,也將是最光明的時刻。恐懼只在這一刻遊蕩,在黑暗之後,光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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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好歹是沒斷更。
七月份最後一天啦,俺又堅持了一個月,親們又幫俺把月票榜堅持到了本月最後一天,沒啥好說的,五體趴地謝一個。
據說每個月都有親堅持要把票留到最後再投然後堅決地忘記……
我只能堅決地伸着手,抓住你的兜,哀怨地問:最後一天了!都掏乾淨沒?你說你留個啥呢,又不能生小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