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啊……啊!”景橫波漫不經心答了第一個字後,忽然跳了起來,聲音都變了,“什麼?”
宮胤仰頭看她,她臉上滿滿震驚,兩頰已經燒起紅霞如火。眼神卻分外晶亮,一半驚喜一半渴望。
他心中忽然一痛。
砭骨寒意如劍,剎那穿透心房。
下一刻他揚眉一笑,“我是說,今晚咱們要在商國王宮留一留,好好和商王談談賠償之類事宜。”
“哦……”景橫波的表情立即從天堂到了地獄,軟不拉唧地坐下,眼珠子定定的,光芒茫然又複雜,看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放鬆還是遺憾,她天生性格外向奔放,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並且勇於爭取,不管那些規矩禮教亂七八糟。她喜歡宮胤,想撲倒他,想和他在一起,但心底總隱隱漂浮着一層不安的情緒,這讓她竟然也有點患得患失起來。
宮胤瞄一眼失魂落魄的景橫波,忽然道:“你這什麼表情?你想到哪裡去了?”
景橫波悠悠道:“哦。想三個崽子的大名到底叫什麼,景色?景緻?景點?景德鎮?景泰藍?”
遠在南齊的小皇帝,忽然打了個冷戰,狐疑地四處望望,“誰背後說我?”
……
身邊那傢伙不說話,景橫波翻白眼,悶騷,有種你悶到底啊。
說句“姓宮”就這麼難嗎!
階下那母子倆還在抱頭痛哭,商略橫眉豎眼,死死盯着他爹,希望他老爹雄風大振,一劍捅死這娘倆,從此去了他心腹大患,然而他卻失望地發現,他老爹的劍一點點地在下垂,似乎沒有擡起來的可能。
景橫波冷眼瞧着,覺得就衝着商略這德行,也不必現在就弄死那王后。商略如果做了商王,只怕又是一個凉薄惡毒之輩,對她的大業不利。還不如留着這兩人,一人惡,一人奸,趁着今日死仇已結,讓他們倆沒完沒了內耗去,耗死商國算完。
想定了,她敲敲椅子扶手,懶洋洋笑道:“喂,大王,你們的家務事,還是私下慢慢處理吧。你以後管好你家這位就行。今兒天晚了,你看……”
商王聽見她願意放王后一馬,心中一喜,他倒不是憐惜王后,而是當真因爲這事一劍刺死王后,於他顏面也有損,再說幼子難免心中生恨,對這個小兒子,他還是真心疼愛的,不想處理得太過激烈,傷了父子情分。
因此哪怕景橫波暗示留宿的要求,讓他心中不安也不願,也只得連連點頭,收起劍道:“是啊,天色已晚,行路不便,貴客們要麼就別出宮了,在宮內將就一晚。尤其女王陛下,小王還需要和您討論一下事後咱們的合作事宜。”
“好的好的。”景橫波微笑點頭,讓擁雪回去拿換洗衣物,拿換洗衣物是假,急着要將自己拍賣會上買的東西向宮胤獻寶是真。
商王又看一眼王后,對從人道:“請王后回寢宮,以後也不要再出來了。”
這話一出口,王后如遭雷擊——以後不許出宮,等於是永久軟禁,商王甚至沒在這句話里加上“若無旨意”四個字,就是表明態度,以後便是這事情過去了,他也不會下旨解禁。
換句話說,王后已經等於被廢,只是爲了給她和王室留面子,允許她保留王后頭銜到死而已。
景橫波脣角一勾,表示滿意,她當然知道,這是商王給她的交代。
王后到了此時,再維持不住先前的雍容端莊,也裝不得死,死命地爬過去,試圖抱住商王的腿,“大王!大王!您不能這麼對我!看在我們這麼多年夫妻的份上,看在臣妾這麼多年陪伴的份上……”
“正是看在這些情分的份上,本王才讓你繼續做王后。”商王向後一閃,冷冷道,“難道你做下這樣的事,還能繼續履行王后職責?你做這些事的時候,又何曾顧念一分本王和你的夫妻情分?”
“大王……”滿臉的淚水糊花了王后的妝容,她哀哀伸出的手指,無力抓撓在冰冷的金磚地面。
“母后,別求了!”倒是她的幼子,頗有些烈性,用力一把攙起她,“走,兒子送您回宮!”
商悅悅低着頭走過來,在另一邊攙住了王后,姐弟兩人將哭泣的王后扶走,護衛默默跟上,景橫波看着三人相互扶持的背影,淒涼地消失在大殿盡頭,幽幽嘆了口氣。
商王這個王后,着實不是個好東西,但她運氣好,有一對不錯的兒女。
但望她懂得珍惜,不要再搞七捻三。自己作死不要緊,帶累這一對孩子就不好了。
“哈哈哈,事情已過,休要再提,如此,重開宴席如何?”商王故作爽朗的笑聲,在空寂下來的大殿中,有點空洞地迴盪,“上人請,女王陛下請!”
原先準備的宮宴,此刻只剩下了寥寥數人,撤去了很多席面,又重新上菜。景橫波和宮胤下了殿,在商王奉請下入席。
此時景橫波才發現,這一頓飯,不那麼好吃啊。
耶律祁和姬玟還在,裴樞也在,三大情敵聚首,再加上裴樞和宮胤的不對付,這要烈火脾氣的裴樞一個控制不住……
她瞧瞧耶律祁,耶律祁含笑道:“今兒看了一出好戲,胃口大開,正想着商國的盛宴呢。”
她瞟瞟裴樞,裴樞眼睛一瞪,“看我幹嘛?爺又要和公主周旋又要打人,都這時候了你還要爺餓着肚子回家吃飯?”
景橫波怨念地望天,身邊那個人不用看,誰走他也不會走的。
身邊那個人,態度倒是不錯,道:“那是自然。正好借花獻佛,謝各位對她的相助情分。”
耶律祁微微一笑,不理他。裴樞聽着不順耳,反脣相譏,“我們護她是本分,輪不到你來謝,你是她什麼人?”
宮胤忽然將景橫波手一拉,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用最親密的肢體語言,和最高冷的態度,來回答了某人的挑釁。
景橫波好像感覺到了身後裴暴龍的怒火,唰一下飆在了她的背上……
商王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幾個人之間的詭異狀態,安排位置的時候,裴樞遠遠在她對面。
這頓飯着實吃的景橫波膽戰心驚,耶律祁時不時對她舉杯敬酒,她每喝一口都能感覺到身側溫度低一度。好在耶律祁沒說什麼,宮胤也保持沉默,只有她像夾心餅乾一樣,默默體驗着被壓力擠壓成渣的滋味。
她很擔心裴樞也要湊熱鬧,裴樞卻一直在自己喝悶酒,似乎想將所有的話都用酒給自己燒了,景橫波這才放下心來,然後才注意到自己碗裡滿滿都是菜,魚剃了刺,蝦剝了殼,蟹看起來是完整的,一撥就發現完整的蓋子底下是完整的肉,排得整整齊齊,還是一隻蟹形。
再看身邊那人,目不斜視,幾乎不吃什麼東西,還在拿着一隻蟹,玩着他高超的剝蟹技術。
對面,耶律祁忽然笑道:“這蟹性涼,你脾胃不算強壯,不可多吃。實在饞的話,下次我做姜蔥燉蟹給你吃。”
景橫波下意識笑道,“好呀好呀。”想到耶律祁的美食不禁眉飛色舞,忽覺身邊人動作一頓,頓時暗叫不好。
不過那動作只一頓,隨即又恢復如常,過了一會,半隻蟹遞了過來,景橫波還沒來得及道謝,宮胤已經伸過手來,將盤子裡還沒動的那一隻截去一半,拿到自己盤子裡,道:“加起來還是一隻,你我分着正好。”
景橫波默默——展示親暱這種事,要不要幹得這麼行雲流水?
那邊裴樞眉毛一揚,忽然向她舉杯,大聲道:“女王陛下,來一杯。”
這話說得自然,她沒有拒絕的理由,笑吟吟也舉杯就脣。裴樞看她要喝,目光一閃,笑道:“喝了這杯,就算是接受我的心意了!”
正在這一刻,宮胤忽然湊在景橫波耳邊,輕聲道:“你說,叫宮景好不好?”
景橫波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隨即明白這是在接上先前“兒子名字”的話題,再一想,忍不住“噗——”一聲噴出來。
宮頸?
“少胡扯吧你!”她扶着桌子,笑不可抑。
殿中氣氛卻有些怪異,她頓了頓,忽然想起,剛纔好像裴樞說了句什麼來着?偏巧那時宮胤在說這個宮頸,她沒聽清。然後裴樞那句話說完,她就噴出去說了句“胡扯”……
她呆了呆,擡起頭,看見對面裴樞的臉,好黑。
她直覺不好,搗了搗宮胤,“喂,剛纔裴樞在說什麼?”
“就是你說的。”宮胤不急不忙給她斟酒,“胡扯。”
景橫波扶額——神啊,還是快讓她把這頓飯吃完吧。以後再也不要這羣人同席!
她想快快解決,有人卻不想,裴樞顯然是那種越挫越勇類型,黑了一陣臉後,乾脆起身,蹬蹬蹬直奔她來了。
景橫波急忙道:“啊哈我吃好了謝謝大王款待現在我想去睡覺……”沒等說完已經被宮胤一把拉下,“沒吃飽說什麼吃好,坐下。”
裴樞按住了她另一邊肩膀,“和這種人在一起,當然吃不好,別吃了,回頭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景橫波恨不得一個瞬閃,閃到月球上去,可是不能,這兩個乾柴烈火哦不天雷地火,真要碰上了怎麼辦。
她只得站在兩人之間,嘿嘿乾笑,道:“好好好,沒吃飽,好好好,以後再吃……”
裴樞忽然繞過她,探頭對她身後宮胤道:“喂,整天裝神弄鬼藏頭露臉不敢見人的,你以爲這樣霸住她,就是對她好了?”
宮胤一手拈杯,一手拉住景橫波,也不看他,淡淡道:“論起霸住兩字,似乎少帥更合適。”
“我不過是勇敢追求我喜歡的。”裴樞冷笑,大殿輝煌燈火下,漂亮的臉澹澹生光,“比起有些態度曖昧不明,忽冷忽熱,對女人也藏藏掖掖,心思難測的男人來說,最起碼我敢做敢當!”
“糾纏心有所屬的女人,不做也罷!”
“喂喂你們別……”景橫波感覺到火藥味漸濃,張開雙臂擋在兩人之間,“別吵別吵啊有話好好說啊……”
“你讓開。”兩個男人同時開口,同時將她撥到一邊。
景橫波怨念地揉着手帕——如何才能阻止兩隻情敵吵架?幫誰都會讓吵架更劇烈,這真是個無解的命題。
她此刻滿心感激,幸好耶律祁沒插上一腳,不然這局面就太尷尬了。
上座商王好奇地探着脖子,他也察覺了這邊的情形不對,雖然裴樞宮胤聲音都不高,但明顯氣氛緊張。
耶律祁忽然端杯,走往上座,似要去給商王敬酒,擋住了商王的目光,景橫波鬆了口氣,心想耶律就是最識大體的好男人啊……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耶律祁端着杯走過她身側,在她耳邊輕輕拋下一句。
“你看那兩個,帶給你的永遠是煩惱。事到如今,該選誰,你還不知道麼?”
景橫波“呃”地一聲,目瞪口呆地看他瀟灑走過的背影。
這位的“不動聲色含笑殺人無影潛行絕殺劍”也很厲害啊!
她扶着額退到一邊,這邊這兩個的“脣槍舌劍四面埋伏羣魔亂舞八連殺”還在進行中。
裴樞此刻也不怒了,也不煩躁了,端着個酒杯,揚眉笑道:“你懂什麼叫糾纏?讓人陷入情網再負了她將她一腳踢開然後想起她的時候又捨不得了再回頭各種姿態這種才叫糾纏明白嗎?”他一口氣說完,灌一口酒,“我跟你說,男人兇悍也好,霸道也好,無恥也好,都不如僞君子來得可惡。愛她就得好好護她,一輩子護着她,珍惜她。無論什麼時候都不丟下她放棄她離開她,這纔不負自己對她的一生承諾,不負她這個人。做不到這一點,扯什麼其餘別的都是胡扯蛋!”
景橫波聽得心腔子一縮一縮,心想少帥這暴龍脾氣,罵起人來竟然這麼切中要害一針見血,老實說,這些話多少也切中她的心思。當初那事件,宮胤給出的解釋,並不能讓她完全釋懷,是她自己不願意再介意,不願意將一生浸泡在仇恨怨氣之中和自己過不去,才就此放開,可是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聽見更令她信服的理由。
宮胤也靜了靜,他微微垂着頭,從景橫波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臉,只看見他垂下的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情。
隨即他淡淡道:“這是我和她的事,外人切莫置喙。”
“我既然說要護她,那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裴樞又是猛地一口酒,抓過酒壺再斟一杯,兇狠地道,“你就算佔着她霸着她,也管不着喜歡她的人關心她!若她父母兄弟在,你也能對他們說,這是你和她的事,外人無權置喙?”他轉向景橫波,“我不和你玩曖昧,就退一步,我就算是你的朋友,你的親人,一個在乎你的人,有沒有權利管你的事,你說!”
景橫波被他灼灼目光逼得後退一步,心中滿滿不知是感動還是無奈,這樣的問話真真逼人入死角,偏她還一絲也回絕不得,回絕了,對不住她的良心,也對不住裴樞一腔誠心。
她只能硬着頭皮道:“你有。謝謝你,只是我不……”
“這就對了。”裴樞立即打斷她的話,轉頭又盯住了一直默默的宮胤,“你若做得完美,別人再說什麼那叫煽風點火找茬。你沒做好開頭,就別怪別人頂到面前質問!我裴樞追求所愛,不是死纏爛打。大丈夫何患無妻,便縱她一生和我無緣,我也沒什麼可怨怪的。但就算分道揚鑣,到老到死,她過得不好,我想管她,我都管得!”
“你便管得,也該先管管自己。”宮胤聲音冷冷,“她如今不甘不願,尷尬無奈,你怎麼不管?”
“不甘不願,尷尬無奈,也比雪夜受傷被逐,流放天涯,心傷若死來得好!”
“咔嚓。”一聲,宮胤手中酒杯忽然碎裂。
景橫波吸一口氣,只覺心間一痛,似被割一刀,再淹過這潑灑的酒液。
“別挑戰我的耐心。”宮胤擡起眼,烏黑的眸瞳似深淵,要讓人吸入,“你口口聲聲護她爲她,再不分輕重猛掀傷疤,你真的爲她考慮過?”
“掀起傷疤的痛,也抵不上製造傷疤的痛!”裴樞毫不退縮,“你不過是仗着她心裡有你罷了!”
“我和她諸般種種,我會給她答案,卻無須向你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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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答案?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所謂的苦衷,都不過是個人私慾的掩飾,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看一個人,看他行事,絕情、冷酷、狠辣、決斷。你這樣的人,叫我怎麼放心!”
“驕狂、霸道、兇殘、冷血。你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愛與護持?”
“憑我相遇她至今,未敢一事相負!”
“是嗎?”宮胤轉動酒杯,目光中忽添淡淡笑意,“遇事莫吹大氣,瞧,能讓你負她的人,來了。”
“什麼來不來……”裴樞剛罵出半句,忽有所覺,霍然轉身。
殿口,不知何時立了一道身影。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裙裾垂曳,衣帶當風。
殿內宮燈輝煌如白晝,她卻在門檻處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露出的半邊臉頰線條精緻,一抹紅脣,如晚綻的玫瑰,在雪地中盈盈欲滴。
景橫波眨眨眼,又揉揉眼——這位是誰?瞧着好眼熟。
商王有些驚訝,宮胤轉頭對他解釋,“老夫的車馬,接來的新客。”
宮胤的車馬,持了黃金級別的請柬,只要不帶太多人馬,可以自由出入商王王宮。
“如此,也是貴客,快請,快請。”商王急忙相迎。
不等他歡迎,殿口女子已經邁過門檻。
她舉手投足的姿態,三分優雅三分貴氣,裙裾不動,人已經行雲流水般進到殿中,景橫波只覺得她的步態說不出的好看,就着燈光仔細一瞧,驚呼,“破天!”
這一喊,原本根本不願多看外人,一心只虎視眈眈找宮胤吵架的裴樞也一怔,不禁回頭仔細看了一眼。
這一眼一瞧,又是一怔。
燈光下,孟破天正一偏頭,對他微笑,笑容還是那天真少女靈動婉轉姿態,卻多了三分優雅氣質,三分有意無意的媚態,讓人想起午夜在牆頭悄然綻放的夜來香。
少女的甜蜜天真和女子的成熟誘惑,這一刻在一個人身上綻放,而那個人,相比別人,對自己意義亦有不同,算是他一生中,除景橫波外,接觸最深的女子。
裴樞眼神微微變深,着實怔了好一會兒。
有那麼一刻,他覺得好像看見了一個自己假想中的完美女子,這女子並不是景橫波的形象,他也沒覺得景橫波是最完美的女子,這是他少年時,幻想過的心儀女子的模樣。
人在青春萌動,還沒有愛人的那時候,總會幻想自己的另一半,這和最後選擇了愛誰無關,只是心頭一個虛幻的想象,久而久之,也便忘了。
然後有一天,喜歡的那種型,忽然變成實體,俏生生立在他面前,還是一個他知道對他情根深種的女孩兒。
他的眼眸也有一霎迷亂。
他一直瞧着孟破天,直到孟破天走到他對面,自然又姿態優美地坐下,大大方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對他敬了敬,笑道:“少帥,好久不見。”他才驚醒過來。
一驚醒,眼眸便恢復清明,他目光一縮,忽然掠過一絲殺氣。
再轉頭時盯住了宮胤,裴樞身子往下一探,雙手壓在桌上,壓低聲音問:“你的手筆?”
宮胤對他舉了舉杯,“你有權力干涉你喜歡的人的事,那麼,喜歡你的人,自然有權干涉你的事。”
裴樞盯他半晌,忽然低低笑起來。
“機關算盡,枉費心思。”他輕蔑地點點宮胤,加重語氣,“枉費心思!”
宮胤笑而不語。
景橫波鬆了口氣,孟破天來了,裴樞也沒法再吵下去,很多事涉及隱秘,不適宜再給孟破天聽見,她急忙過去拉孟破天敘話,又問她如何變化這般大,孟破天只道有高人指點,景橫波聽得羨慕,連忙問高人是誰,是不是可以給她引見一下。
孟破天還沒回答,宮胤忽然走過來,也不打招呼,一手牽走了景橫波。景橫波剛要抗議,他淡淡道:“你無需什麼高人指點調教。”
“爲什麼?”
某人不答。
景橫波轉身就走,“一句情話都不給我,什麼仇什麼怨!”
手再次被拉住,她轉頭,某人一邊正經地和商王說累了要告退,一邊輕聲道:“想聽,等會都說給你聽。”
他用鼻音悄悄說話,景橫波覺得自己立即酥了。
她酥麻麻地也跟着告辭,酥麻麻地接受了商王關於住宿的安排,酥麻麻地和商王商量好明日談賠償,酥麻麻地甩下了裴樞和耶律祁,跟着宮胤魂一樣地飄了。
商王給耶律祁裴樞等人也在外廷安排了住處,一邊殷勤送客,一邊對殿下的侍衛統領使了個眼色。
他站在階上,看着幾人背影遠去,目光着重落在裴樞身上。他身邊,忽然冒出幾個影子,高高矮矮。
“BIUBIUBIU,”商王道,“你們瞧,這位裴少帥,背影是不是有點像那日闖宮者?”
一個鷹鉤鼻老者仔細瞧了半晌,沉吟道:“當日紛亂,沒有看清。如今瞧來,有幾分相像,不過,不會有人這麼大膽吧?剛剛闖宮盜鑰匙不成,就敢陪着王室成員出現?”
“別人不敢,這位連帝歌都敢打的裴少帥,一定敢。”商王痛快地BIUBIUBIU幾下,將憋了一天的氣都放了個乾淨,才冷笑道,“今夜只怕還要有事,煩請各位,都警醒些。”
“大王放心!”
……
王后寢宮燈火未熄,一片死寂,所有宮人都躲在自己的下房裡,瑟縮不敢言聲。
她們已經聽說前頭出了事,但也不知道什麼事,只知道來了很多護衛,帶走了大部分宮人,然後封門,加派人手看守。一連串動作看得久經宮中風浪的宮人們膽戰心驚——這分明就是在封宮!王后娘娘出事了!
王后此時正躺在正屋裡,不言不動,直直望着殿頂。
她的幼子商曜坐在一邊,背對着她,臉色鐵青。少年在要命時刻護持了母親,但不代表他內心贊同母親的做法,此刻握緊雙拳,胸中滿是憤懣,卻一句都無法對已經快要崩潰的母親發作。
便喪心病狂,不擇手段,那也是他的母親,是爲了他好。
一句“爲了你好”,足可扼殺無數兒女的抗爭,寫滿爲人子女的無奈。
商悅悅坐在牀邊。端着一碗燕窩羹,輕聲細語地勸着王后,“母后,母后,您多少吃些……”
久居深宮,性格軟弱的公主,能做的,也只有此時不離不棄,留在母親身邊。
王后卻似呆呆地沒聽見,眼珠子激烈地轉動着,似乎還在思考着什麼,商悅悅看見她這副神色就害怕——母后每次下重大決定,都這個模樣。
她將燕窩羹再次湊近王后脣邊,“母后,您吃一些……”
王后忽然擡起頭來,一手撥開燕窩羹,碗落在地上,碎片與湯汁四濺,商悅悅驚得連忙退開,連連抖着被弄髒的裙子,不防王后忽然坐起身,就勢身子一滑,忽然便跪在了她腳下。
商悅悅驚得瞳孔都大了一圈,商曜霍然轉頭站起。
“母后!”兩人急忙撲上去拉王后。
兒女的呼喚拉扯,並沒有能令王后起身,她似磐石一般,死死跪在地上,跪在一地稀髒的燕窩羹中,一手推開商曜,“走開!今兒的所有事,你不許插嘴,否則母后立即死在你面前!”
商曜被驚住,抖索着嘴脣退開。
“悅悅!”王后一把抓住了商悅悅的裙子,仰頭望着她,“悅悅!母后敗了!你也敗了!你弟弟也敗了!我們要被打入地獄了!最重要的是,你弟弟會被毀了!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母后!”商悅悅拉不動她,只得噗通一聲也跪下來,抱住她的肩,悽聲道,“敗了就敗了吧!我們以後可以安靜過日子。父王氣頭過了,還會想起您來的。父王那麼寵愛曜兒,也不會完全不給他機會的,您別絕望,您先別絕望……”
“不不,我知道沒希望了,商略不會放過我們的……”王后緊緊抓住商悅悅的臂膀,尖尖的指甲,深深刺入她的肌膚,少女吃痛地皺眉,不敢吭聲。
“那您要怎樣?那您要怎樣?”商悅悅終於忍受不住,痛哭失聲,“別不甘心了!別不甘心了!再出什麼事,咱們纔是真正的經不起了……”
“不,還有希望,還有希望!”王后抓住商悅悅,“悅悅,你去找裴樞,你去找裴樞。”
商悅悅一呆。
商曜忍不住道:“母后,您失心瘋了吧?裴樞剛纔什麼態度,您沒看見嗎?”
“說了不許你插嘴,滾出去!”王后眼眸一豎,商曜素來有些怕母親,只得退開。
商悅悅看弟弟被趕走,心中更加不安。
“悅悅……”王后附在她耳邊道,“你去找裴樞,成爲……他的人。”
“母后!”
少女的驚呼幾乎破音,商悅悅臉色霍然慘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眼眸裡迅速蒙上一層水光,再也扶不住王后,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聲音還未出已經成了哽咽。
她今年十五歲,也到了擇婿年紀,有些事已經由老宮女啓蒙,她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可是因爲懂,才更無法接受。
她是商王和王后的長女,是最尊貴的公主!
母后卻要她去做,最低賤女子都不會做的事!
王后眼睛一垂,避開了她的目光,她也有些難堪,可是有些執念,不是一些愧疚和自責,便可以抹殺放棄。
“聽我說,悅悅,現在咱母子三人都陷入絕境,等待我們的是死路。你便是爲自己的命,也不能不再努力一次……裴樞雖然不喜歡我們,但母后看得出來,他是個敢作敢當的硬漢子,真要和你在一起了,絕對會對你負責……到時候,以他的軍力和能力,最起碼可以保住我們不死,說不定我們還有機會反攻商略,幫你弟弟奪取王位。到時候,你就是最尊貴的長公主,你還能擁有裴樞,母后承諾你,以後會用一輩子,好好疼愛你,補償你……”
商悅悅閉着眼睛,不言不動,淚如雨下。
“悅悅!悅悅!悅悅!”王后看她始終不答,身子猛地一軟,砰砰磕頭,“算母后求你了!母后求你了!悅悅!”
她特意把頭磕在那燕窩碗的碎片上,再擡起頭來時已經血跡殷殷,她疼痛地呻吟,“悅悅……求求你!”一邊對着瓷片,將額頭狠狠地撞下去。
不成功便成仁,求不動女兒,也只能這樣死在這裡了。
一隻手忽然伸過來,墊在了她額頭下,瓷片擦破手指,她手指的血,和她額頭的血,流在了一起。
王后驚喜地擡頭,“悅悅,你答應了!”
少女還是閉着眼,熱淚橫流,從臉頰無聲滑入衣領,她哽咽着,幾不可見地微微點頭。
“悅悅,謝謝你!”王后立即直起腰,她額上血跡往下流,人卻忍不住綻開笑意,這讓她的臉看起來半面天使半面魔鬼,幽幽可怖。
她從牀邊的暗屜裡取出一個小瓶,塞在商悅悅的腰帶裡,“這個你留着,到時候,撒一點……”
商悅悅咬着下脣,別過頭去。
“那個……”王后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好一會才牙一咬,道,“那個什麼紫微上人……如果你方便,也可以……接近一下……那樣的高人,雖然未必會像裴樞那樣肯承擔……但也許會因此……照拂我們一些……”
商悅悅霍然睜開眼。
眼底怒火,燒得王后向後一縮,訥訥垂下了眼。
商悅悅不再說話,站起,轉身,遊魂一樣飄了出去,一直走到殿口,才幽幽道:“我是你的女兒,還是妓女?”
王后垂頭,捂住了臉,身子瑟瑟顫抖,半晌顫聲道:“……我也是沒辦法,都是爲了你弟弟……”
“是了。”商悅悅聲音空洞,“我想,下輩子,再也不要做女人,再也不要,做你的女兒。”
她輕飄飄地走了出去。
半晌,宮室裡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哭聲。
……
商王給宮胤安排了外庭的一座單獨宮室,原本要按照規矩,將女性貴賓安排到內宮,但景橫波立即拒絕了,開玩笑,她纔不要和商國王后住在一個區域,這要萬一王后半夜越想越氣,操把大刀過來宰她怎麼辦?她倒不怕王后宰她,但影響她和宮胤談情說愛什麼的也是不好的啊。
她堅持住在宮胤隔壁,夜裡翻牆方便嘛。
她讓擁雪回去一趟,拿來了自己拍賣得來的寶貝,以及她的某件神秘禮物,等下要好好向宮胤獻寶,比如那火心甲什麼的,很薄啊,銀白色很通透,換句話說,有透明效果啊!這要宮胤穿上躺下來給她看……她想起當初在帝歌,夜闖寢殿看見宮胤的透明睡衣造型……
景橫波擡起袖子,抹了抹快要流出來的口水。
爲了翻個最驚豔的牆,她去翻禮服箱子,想要找件漂亮方便又不那麼招眼的小禮服,去和宮胤來場夜下約會。
她扒在箱子裡翻了好一陣,原本已經失望了,十六件禮服,件件都是長款保守版,漂亮是漂亮,但是除了手之外,什麼肌膚都沒露出來,她嚴重懷疑這衣服是宮胤設計的!
手忽然在底下一摸,摸到了一點滑滑軟軟的東西,不像禮服,但可以確定是衣服,她來了興致,猛地一抽,唰一下那東西滑在手中,她展開一看,“喲呵”一聲。
這明明是一件性感版繡花睡衣嘛!
低領,半袖,束腰,飄灑的短裙,玫瑰紅的絲緞,像最柔美的花瓣。
她記得她有件留在玉照宮的睡裙,依稀就像這個式樣。
“喲,某人這是在暗示我嗎?”她將衣裳翻來覆去地瞧,笑嘻嘻地咕噥。對着鏡子比了比,驕傲地一挺胸。
此刻,遠在帝歌的禹春大統領,看着天邊的星月,也在笑嘻嘻摸着下巴。
“主上,你那疊圖紙有張劃掉的,俺還是給做上了。呵呵呵,如果你能看見那件衣裳,那麼,恭喜你,女王打算色誘你啦!”
景橫波比劃了半天,忽然扔開裙子,跳到一邊,在自己那個大箱子裡翻了一陣,掏出一件紅色的東西。
那東西揉在手裡小小一團,展開了卻不小,紅色,平角,毫無技術含量的四四方方一塊,看上去像男式內褲,唯一亮點是襠中間似乎有團刺繡,繡的那東西造型比較詭異,有點像海蔘。
景橫波拿着那條內褲,放在自己睡裙邊比了比,陶醉地道:“姐手工就是這麼精妙,這顏色也選得好,正好和這睡裙搭配,呵呵呵那傢伙看見這條內褲,要不要激動得暈過去?”
她將內褲收起,咕噥道:“總算做好了,總得試試大小是不是?”三兩下換上絲綢睡衣,冰冷的綢緞凍得她一個寒顫,她找了件大氅披上。將內褲揣在懷裡。
“咻。”
下一刻她出現在宮胤的屋子裡。
再下一刻她瞪大眼睛,險些一個踉蹌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