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忽然隱隱起呼嘯之聲,腰後一痛,似被什麼尖銳之物擊中,她腰間一震,忽然覺得手臂能動了。
她正面對着廚房,對面,大娘掏出火石點火,引燃柴禾,正要將柴禾塞進竈膛。
想也不想,她立即揮手。
“啪。”一聲,擱在竈臺上洗好的菜忽然落地,幾片菜葉飛進了竈膛。其中一片溼淋淋的菜葉,正蓋在引燃的柴禾上,眼看着柴禾暗紅的火星慢慢滅了。
大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菜葉——好端端地怎麼會落地?還有,落地後怎麼還能飛到竈膛裡?
她只得趕緊把菜葉扒出來,溼淋淋的菜葉在竈膛裡會點不着火。
手伸進去,一扒,她發出一聲尖叫。
“有人!”
景橫波出了一口長氣。
贏了。
此時才感覺到後背冰涼,早已被冷汗溼透。
大娘從竈膛裡拽出個烏眉黑眼的小小丫頭,正是擁雪。她身形瘦小,而鄉間泥竈頗大,藏在竈膛裡,外頭的人根本看不見。
景橫波想到這小丫頭差點就被一把火燒了,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把那老不要臉也惡狠狠塞竈膛裡一次。
不,直接把他鍋裡煮了!
擁雪被拽出來的那一刻,她身上一鬆,也能動了,也能說話了。
後腰依舊火辣辣的痛,她心中卻充滿感激,若非這人幫手,也許擁雪不會被燒死,但塞在黑暗的竈膛裡過久,再被燎着頭髮什麼的,小小年紀留下陰影或者疤痕什麼的就不好了。
她覺得以紫微上人這種人的心性,頂多覺得命比較重要,至於什麼傷害啊,陰影啊,挫折啊,心理維護啊,在他看來都是狗屁。他活着就是爲了造成別人的陰影,哪裡會管你留下毛陰影。
在這七峰山,沒有嬌花存活的土壤,只培養逗比、無賴、和外表逗比無賴,實則心硬如鐵的高手。
善良、呵護、忍讓、尊師重道之類的美德在此處被嗤之以鼻,以牙還牙詭計百出離經叛道無視規矩者更受追捧。
身上的麻痹漸漸褪去,也不知道那老不死是用什麼辦法隔空解毒的,景橫波發出一陣陰冷的呵呵聲。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兒老孃被你耍,等學完了你的本事,老孃把你牽繩玩!
那邊樹上,落下只空酒壺,她決定明兒找最好的酒給英白送去。
“明兒開始起,你倆去和七殺天棄學武功去,不管能學到什麼,必須要有自保能力。”她凝視着灰頭土臉的紫蕊擁雪,“我們要去的是最複雜最難生存的黑水澤,如果你們連一兩樣自保能力都沒有,以後就永遠留在七峰山下的小鎮上,嫁人吧!”
她不怕傷她們自尊,也不怕這話不客氣,有些話不明說,將來自有後悔的時候。當初她明明對靜筠感到不安,卻因爲心軟憐惜放過,從此後事關生死,她不會再心軟。
不能成長就留下嫁人,她是真心這麼想的,誰都不能成爲誰的拖累。
紫蕊擁雪一起跪下,二話沒說,重重磕下頭去,“陛下放心,我們一定學!他們不教,我們偷學也要學!”
景橫波點點頭,她知道江湖中人學武很有規矩,非本門弟子不得輕授技藝。所以沒有提議裴樞英白,只有不講規矩的七殺和本身沒有武功派別的天棄,纔有可能幫紫蕊擁雪一把。
之前她也有讓那兩個學武,但道道地地的古代女子,多半對學武沒興趣,紫蕊只想做好她的女官,以後她當上女王后替她打理宮務,擁雪只想做好她的小廚娘。但這都是以後的事,如果連女王都當不上,連命都保不住,哪來的女官和廚娘?
翠姐的死,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她一生永遠溫暖不了的膝頭,不願再伏上同伴的屍體。
七殺有些不需要武功底子的獨門異術,都可以學一學,而且她發現紫蕊的眼力和耳力都很好,而擁雪,似乎有種野獸般的直覺。但這種直覺未必是預知危險的那種,更多是對人性的判斷。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廢物,有的只是不思進取的人。
她忽然想起太史闌這句話,她當時嗤之以鼻,笑說能從頭到尾做個廢物那纔是真正有福的,因爲有優渥的環境和寵愛你的人,讓你不必要去進取。
既然沒這個福氣,那就只好拼了。
“紫微那個老不死,”她道,“自戀,特別愛護自己的頭髮,你們記着,以後隨身帶着火摺子,這老混賬再想拿你們挾持我,你們就燒掉他一頭鳥毛,不用怕燒壞你們自己的臉,你們燒壞多少,我以後就燒壞他多少。”
遠處一棵樹上,有人摸摸自己長長垂下的頭髮,趕緊塞進袍子裡。
七個逗比嘰嘰咕咕偷笑,一臉幸災樂禍,但他們馬上就笑不起來了。
“戚逸的驅鬼僞死術,最討厭爾陸擺弄的蟲子。而爾陸的蟲子,經常會被司思的藥弄死,山舞的傀儡術,遇上武杉的檀唱就不能好好施展,武杉的檀唱,最怕陸邇的夢蠱,陸邇的夢蠱,怕伊柒的分魄術……”
聽着景橫波滔滔不絕,七殺呆滯地互相望望。搗着胳膊。
“喂,她怎麼知道的?”
“喂,我沒施展過幾次啊?”
“喂,我連夢蠱都沒施展過啊!”
“施展都沒施展過,她怎麼知道相剋的?”
“呵呵老三愛講夢話吧?”
“你說她半夜聽夢話?啊啊啊她爲毛不來聽我?我每天做夢都在對她表述深情……”
“恭喜你,如果她來聽你,也許你早就成太監了。”
……
“我說……”一個聲音忽然悠悠開口,七個逗比立即閉嘴,躲躲閃閃又充滿惡意地看着那個開口的人。
“你們這次帶回來的丫頭,很有意思啊……”某人梳着自己的寶貝頭髮,眼眸裡光芒閃閃,“我要好好招待她……”
七個逗比齊齊打了個寒噤。
……
院子裡大娘叫吃飯,景橫波也就帶着紫蕊擁雪去吃飯了,不去看那邊神經病一樣發抖的樹。
她知道那羣二貨在,就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
越有挑戰性,越能激起二貨們的興趣,她相信現在她要下山,紫微都會追上去要求玩一玩。
人多,燒的是大鍋菜,大多數人很自覺地裝了飯,夾點菜,出門去吃,把桌椅讓給景橫波三人。
景橫波也捧着大碗,卻沒有坐在椅子上,走到院子中,看看頭頂沒有任何樹蔭,才蹲下來吃飯。
紫蕊擁雪不明白她爲什麼有凳子不坐,有屋檐樹蔭遮風不要,非得蹲在這四面無遮的院子裡,隨即她們就明白了。
坐在凳子上吃飯的,很快凳子就塌了。
蹲在門檻上吃飯的,門檻斷了。
在屋檐下吃飯的,屋檐落瓦了。
在樹蔭下吃飯的,樹上掉下很多不明物體。
一頓飯沒吃到一半,滿院子橫七豎八躺倒了一堆漢子。
紫蕊擁雪目瞪口呆,景橫波埋頭扒飯頭也不擡,趕緊吃,她有預感,在老傢伙這裡,不會給她安安舒服吃完飯的機會的。
果然飯勉強才吃七成飽,頭頂上飄下來一個內褲。
紫蕊擁雪目瞪口呆地看着內褲,明顯的男式,上頭似乎還有白白黃黃的可疑痕跡,這樣的內褲,讓兩個少女實在沒勇氣伸手去接。
一隻手伸出來,坦然將內褲抄住。
上頭忽然一個聲音,道:“接令猶豫,扣一分。”
紫蕊擁雪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
景橫波不理她們,將手中內褲展開,內褲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寫得那叫一個龍飛鳳舞鬼斧神工,她道:“紫蕊你來認。”
換在以前,紫蕊必然不好意思,此刻卻立即湊過來,看了幾眼,臉色變了,低聲道:“啊……是張卷子。”
景橫波此時也認了出來,這寫在內褲上的,居然是一個考試卷。
開頭先用洋洋灑灑數百字,對紫微上人進行了肉麻至令人反胃的吹捧,然後表明作爲這麼一位驚天地泣鬼神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絕世無雙的牛人,當然不能隨隨便便誰上山求醫就出手,那樣顯不出他的格調和身價,所以,景橫波及其從屬,從進入七峰山範圍起,所有的行爲,都將列入考覈項目,進行評分,基數一百分,半年後,如果總分高於七十分,則可以替景橫波解毒,也可以替裴樞及其手下解毒,總分低於七十分,呵呵呵呵紫微上人心地善良,不會殺人啦,但是景橫波和她的人以後也別走啦,紫微上人老人家最近有個很偉大的想法,想要將七峰山的山腹挖通通車,正需要一批身強力壯的工人,就留下來幫上人他老人家挖山洞吧,挖上了百把年,差不多也就挖好了,到時候愛去哪就去哪麼麼噠。
景橫波聽到這裡,覺得這老傢伙莫不也是穿越來的?怎麼連挖隧道通車都能想得到,這誠然是個偉大的計劃,但如果這個計劃需要她親自去做,那還是算了吧。
這段噁心的話之後,是各個評分項目。果然都已經列出了分數。
分數是這樣列的。
景橫波從屬在半山競爭搭建,有幹勁,加一分。
景橫波水潭邊對童謠的分析,有智慧,加半分。
景橫波半夜沒有被女鬼嚇着,有勇氣,加一分。
景橫波下山尋人破陣成功,加一分。
這些內容都寫在褲襠部位,那位置還有些可疑痕跡,散發着曖昧的氣味,字還很小,可憐紫蕊不得不湊近了費勁辨認,看見都是加分,不禁喜上眉梢。
景橫波嘆口氣,不忍心提醒她接下來的殘忍事實。
扣分項目:
景橫波從屬不屬於同一陣營,甚至有所敵對,但夜晚睡覺時毫無警醒,也沒有安排人值夜,爾陸都睡人家身上了才發覺,作爲從屬,警惕性太差,不合格,扣十分。
景橫波入山後試圖離開,沒勇氣接受挑戰,扣十分。
紫蕊擁雪很容易就被擄走,毫無警惕心,不合格,扣十分。
二狗子去找白老鷹挑戰,大敗而歸,眼力太差,扣三分。
從屬們吃飯時不夠警惕,扣三分。
內褲飄落的時候,紫蕊擁雪嫌髒沒接,扣三分。
景橫波救擁雪的時候,英白有出手相助,作弊,扣二十分。
內褲從呆若木雞的紫蕊手上飄落,擁雪眼疾手快趕緊撿起,生怕慢了一步內褲落地,又扣分。
景橫波算算,尼瑪到現在加了三點五分,卻扣掉了五十九分,她已經可以帶着屬下們去挖洞了。
這哪裡是考試,這是坑人。
這份坑人試卷之後,慈祥的紫微上人還告訴景橫波,在她留山的這段期間,她好好參加考試,她和屬下們的毒性就能得到控制,比如今天她一腳踹破牆壁找到紫蕊,那讓她暫時麻痹的晶體毒,其實就是遏制她毒性的一部分藥物,這些解藥會隨機出現在各個考覈項目裡。
景橫波想這不就是升級打怪刷裝備通關?
“怎麼辦?怎麼能把分數掙回來?”紫蕊和擁雪對因爲自己失去的那些分數非常愧疚,開始盤算做什麼能加分。
天空又悠悠飄落一條內褲,這回兩個冰清玉潔的少女,狼一般地撲上去搶男人的內褲。
景橫波託着下巴看着,心想果然只有壓力和競爭才能最快地改變一個人啊。
內褲上首先寫着,最快速度洗乾淨前面一條內褲,可以獲得加分。十分之一分。
雖然加分少得可憐,但十分之一分也是分,紫蕊最快速度將內褲搶去洗了,擁雪很沮喪。
之後是選擇題。景橫波可以先休息半個月,再選擇以下幾條,任意去做。
第一,進入七峰主峰密林深谷,和其中各種猛獸搏殺,每隻猛獸都會有相應的加分項目。根據兇猛程度判定,景橫波可以先選擇分數較低的猛獸掙分,從一分到十分不等。
第二,在七峰山整個範圍內,尋找到紫微上人的真正住所,並拿到他一條幹淨內褲。可以拿到五分。這條後面有旁註的不同的筆跡,表示這條很坑爹,因爲七殺們這麼多年就沒能搞明白師傅到底住在哪裡,還有,找到他的住處也沒用,因爲他從來不洗內褲。
第三條,下山到七峰鎮進行採買,可以帶一個人同去,但不準帶錢,不能借錢,不能賒賬,不能以任何有價值的物品交換,不能動武,不用任何威脅利誘武力手段,去山下買到米糧菜蔬等生活必需品。一天之內完成,完成越快完成得越好分越高,可以最多加五分,但如果作弊,倒扣二十分。
這條最後也有七殺批註,表示這條才他孃的最難,七峰鎮的鎮民雖然很愛他們,但是太愛他們了,從七峰山上下來的所有人,都是他們“狠狠愛”的對象,而且鎮民很彪悍很彪悍……
目前就這三條。是根據景橫波現有能力制定的,紫微上人說,等他覺得景橫波可以承擔更高等級的任務,自然會有加分更高的題目提供。
景橫波對這種不公平的試卷已經懶得吐槽,反正要加分都是少少的,要扣分都是多多的,要想不及格,分分鐘的。
“選哪個?”擁雪很緊張,因爲內褲上說了,考慮時辰每超過半刻,都會扣分。
景橫波想也沒想,“第三個。”
與其和不知實力的野獸搏殺,在路途完全不熟的山內找洞,尋找一條根本不可能幹淨的內褲,還不如先和人打交道。這本就是她擅長的。
等呆了一陣子,實力有所增進,對七峰山的地形猛獸有所瞭解後,前兩題也會相對好辦點。
“同伴挑誰?”
“帶我去!”人影一閃,裴樞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一臉不耐煩,“這鳥不生蛋地方,爺爺呆不慣,爺爺帶你下山燒殺擄掠去!”
“死開!”景橫波一腳踢翻他,看看天色已晚,大聲道,“以後再說!”
上頭沒聲音,想必同意,景橫波回自己住處,一眼看見山居門口的大榕樹已經削去了樹皮,將內褲規則刻了上去,那羣封號校尉和裴樞手下們都擠在一起看着,臉色羞愧。
景橫波回到山上,這回沒人等着伺候她了,紫蕊在一遍遍洗內褲,洗乾淨了高高晾着吹山風,唯恐哪裡留下痕跡被扣分。
這種“你做得不好被扣分會導致他人失去活路”的壓力實在太巨大了,年輕少女稚嫩的雙肩背不住,以至於養尊處優慣了的紫蕊都臉色緊繃,擁雪直接沒管燒飯的事兒,和景橫波說吃乾糧,自個去找天棄要學藝去了。
景橫波只好食不下咽地吃乾糧,吃完自己收拾,燒水,還幫紫蕊擁雪燒了水。
她穿越後雖然諸多波折,但過得一直是金尊玉貴生活,就連逃難,也是有人伺候,但從現在開始,她知道,好日子真正結束了。
也顧不了那麼多,忙完躺下就睡,這回再不覺得山風吵人難眠,很快進入夢鄉,半夜隱約聽見遠處似有聲響,也懶得睜開眼睛。
之後的半個月,她和紫蕊擁雪都忙着各種學習修煉,熟悉地形,甚至尋找儲備食物,以免隨時被老妖婆坑了。
這天天矇矇亮她就被搖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黑沉沉的天,幾乎以爲自己還沒睡。
紫蕊卻緊張地道:“主子,起了!今天要考試!這要起牀遲了,扣分怎麼辦?”
景橫波很想說尼瑪這也要扣?但想想,以紫微上人的坑爹德行,還真有可能。這場考試是一場極不公平的考試,因爲所有的規則都由一個人隨心定,隨時可以更改。偏偏這個主持的人,還是個黑心無恥老妖。
她只好起身,帶上二狗子和霏霏,準備下山。老妖說人只能帶一個,二狗子和霏霏可不算人。
二狗子精神萎靡,綠豆小眼似乎有點散光,仔細看毛也少了不少,自從找小弟誤找了白老鷹之後,它就一直這德行。景橫波心中略有歉疚,明白這貨落到這田地,和自己脫不開干係,可她說白老鷹是麻雀那就是麻雀了?狗爺眼神不好,活該。
“英白!英白!”她邊走邊喊英白,她考慮過了,這羣人中間唯有英白靠譜些,雖然一個醉鬼的形象其實也不利於敦親睦鄰。
英白沒聲音,她去他屋子裡看,沒人,這一大早,人去哪了?
她又喊天棄,依舊沒聲音,只好自己下山,在半山套了車,半山的房子已經造了起來,堆放了很多材料,這都是她讓人從天灰谷悄悄運過來的,昨天剛到,馬上準備交給那批從斬羽部帶來的技師,開始製造天星寶舟。
景橫波準備把七峰山作爲她的技術基地,製作武器的作坊留在這裡最安全。陰無心在教了那些技師一些技術之後,半路上已經回了宗門。有這些技師也夠了。
景橫波找了個封號校尉的親兵趕車,剛剛坐進去,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坐下就不耐煩地道:“挪挪,你這女人屁股忒大了。佔這麼多地方。”把她挪開後又順勢要把大長腿架在她腿上。
景橫波一巴掌就把那腿推了開去,“拒載!下車!”
“臭女人!”裴樞怒目而視,“你在挑戰爺的耐心嗎?”
“這塊魚塘被我承包了!想做總裁去隔壁!”
“聽不懂你說什麼。”裴樞咕噥,打個呵欠,“別鬧了,我到鎮上有事,到了就和你分開走,我睡會,你別吵我。”
說完眼一閉,真睡了。
哎,不睡怎麼行,昨晚他花了半夜引走了英白,再花了半夜和天棄“談談人生談談理想”,一直談到那傢伙桃花滿面,自願放棄競爭。
爲了爭取和這死女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忍着嘔吐贊一個人妖“你風姿楚楚,確實該是個女人”,爺容易嗎爺!
景橫波張牙舞爪比劃了半天,終究沒把他給扔出去。
哎,其實這傢伙雖然跋扈兇惡,狂妄自大,但骨子裡其實最單純,景橫波穿越以來相處過很多牛人,相處感覺最自然最舒服的是鐵星澤,但最輕鬆最不在意的,卻是裴樞。
少帥其實萌萌噠。
她又想着和耶律祁相處,總覺得被一股神秘而曖昧的氣氛包圍,他的眼神,笑容,都似乎寫滿了不能言語的心情和暗示,走在他身側,就好像被那種看似疏遠實則親近的心情包圍,不覺灼燙,但卻粘膩綿長,以至於她總得提醒自己牢記分寸距離,否則稍不小心,就被那綿密粘纏的絲,給裹進他無處不在的網中。
英白是疏朗的風,掠過身邊,看似不在意你,你也不在意他,但那風忽然就帶了你一程。
七殺吵吵鬧鬧,是一段跌宕起伏的音樂,好比神曲忐忑,聽着只覺得吵,聽多了也覺得挺有意思。隔太久不聽還覺得似乎少了什麼。
天棄性別模糊,像一團霧,朦朧而有水汽,走近走遠其實都一樣,他本就沒有實質。
所有這些人,都有自己的特色,然而真正難忘的感覺,還是那人,他清清冷冷的懷抱,疏疏離離的姿態,遙遙遠遠的距離,當初,卻予她綿綿密密的牽念,長長久久的心安。
到後來才明白,其實是不一樣的,和別人的感覺,是別人給她的,和他的感覺,是她自己的。
心中忽然一痛,亂了呼吸,她轉開眼,想要看山景,一眼看見裴樞呼吸沉沉,已經睡熟。
馬車顛簸,他原本靠車壁坐着,漸漸便靠向她肩膀。
景橫波一巴掌將他腦袋推開。
過了一會兒,他的腦袋又靠了過來
景橫波再推開。
又過了一會兒,他又靠過來,馬車此時一顛,他身子一震,整個人快要撲到她膝上。
景橫波乾脆腳一伸,一腳將他抵在另一邊車壁上。
這一腳毫不客氣,因爲她認定了裴樞這貨裝睡,一個大高手,會睡到人事不知?明明這是公車色狼才慣用的伎倆。
她這個動作很是踐踏,原以爲暴性子又大男子主義的裴樞,一定會忍不住睜開眼暴跳如雷,或者打一場也是有可能的,誰知道那傢伙真的往車壁上一歪,半個身子掛在車下,眼睛依舊沒睜開。
而且還發出了輕輕的鼾聲。
景橫波納悶了——真的不像裝的啊!
她湊近了去看裴樞,這傢伙眼睫深垂,看起來睡意沉沉。湊近了看,可以看見他睫毛竟然是捲翹的,當真密密如扇,景橫波只有在現代那世在網絡上,纔看過這麼萌而漂亮的睫毛。
而他肌膚細膩光潤,湊近了看才能發覺其完美,當真一點斑點一絲瑕疵也無,羊乳無其溫潤精美,美玉無其雪白無暇,肌膚下透出霞彩般的淡紅色,精緻如暈了胭脂的瓷人。
有種人先天條件好到讓人嫉妒,哪怕幾年折磨苦難也不能改其顏色。
唯一有點美中不足的是裴樞眼下,好大黑眼圈,以前臉色發灰不覺得,現在再看就很明顯。
這傢伙擠在車角也能呼呼大睡的睡態,活像幾年沒睡好覺過。
景橫波凝視着他,心中起了淡淡憐惜情緒,對於裴樞,因爲知道他的遭遇,也便有一分同病相憐的感受,面上雖然沒顯露出來,心底,她對他有種看待弟弟般的感覺。
裴樞應該比她大,早已成名,可他歷經風霜不改的單純直率,讓她錯覺他依舊需要人照顧。也許這位名動天下的少帥,當年一心只鑽研兵法,只會打架打仗,對於人情世故,始終不懂,也不屑於懂。
他連兇暴戾氣,都坦白得可愛。
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把他扶正,從車內的備用箱內抽了條被子,蓋在他身上,被子剛剛落下,那傢伙就一把抱住翻了個身,兩腿夾緊被子,順便又將自己的大長腿,舒舒服服擱在景橫波腿上。
景橫波又想推,然而他的小呼嚕聲聽來如此愜意,這傢伙真的像是難得放鬆睡眠,景橫波忽然想起之前好像隱約聽天棄抱怨,說裴樞半夜三更常不睡亂晃來着,有時候夜裡出去放水冷不丁看見,總要嚇一跳。
算了,等他睡好再找他算賬好了。
裴樞抱着被子又翻個身,神態滿足,景橫波惡意地想要不要叫紫蕊給他做個玩具抱枕抱着睡覺?什麼造型的好?黃瓜?菊花?
裴樞這一覺沒有睡太久,過不了一會兒他霍然睜開眼睛,眼神清亮得好像從沒進入熟睡過,嚇了景橫波一跳。
他定定看了會車頂,忽然道:“真舒服……好久沒這麼睡過了。”
“你失眠?”
“不是。”裴樞默然半晌,才慢吞吞地道,“谷裡遍地沼澤,山上和沼澤底都可能隨時有惡獸出沒,很多行動無聲,迅疾如風,它們可能出現在各個角落,所以就算輪班值夜,也不能睡太死,尤其我是首領,更有責任保護好屬下,在谷裡那幾年,我沒睡過一個完整覺。”
景橫波想着天灰谷那環境,確實惡劣,她一路走沒遇見野獸,是因爲進谷時間短,也有幾分運氣在。
“出來之後這一路不是可以睡好了麼?”
裴樞哼了一聲,“那麼多敵友難辨的人,怎麼睡?”
景橫波表示理解,他這種受過大劫難,曾經的信念和信任都被摧毀的人,很難再相信別人,她這裡七殺英白天棄和他不算朋友,是對他有威脅的高手,封號校尉更是老敵人,他如何能安睡?
她心中一動——裴樞一直不能安睡,此刻跑到她馬車裡卻飽飽睡了一覺,是不是意味着,他只信任她?
景橫波搔搔臉,心想自己難道不是他應該覺得最不妥當的一個麼?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裴樞閉上眼睛又睡了,似乎存心要在她身邊補眠,景橫波看他睡得那麼香,頗有些嫉妒,很想唱忐忑,最終卻幫他把毯子向上拉了拉。
裴樞睡夢中也似知道她的舉動,微微露出笑意,景橫波好奇地盯着他看——少帥笑起來竟然有酒窩哎!
不過這回裴樞閉上眼睛不過一刻功夫,轟然一聲響,馬車一震,停住。
“怎麼回事?”景橫波掀開車簾,趕車的親兵轉過頭,道,“忽然有人踢了塊大石過來,卡住了咱們的車輪。”
景橫波低頭一看,一塊不小的石頭卡在前車輪下,軸承已經被破壞。
這石頭足有臉盆大,要想踢過來卡住車輪,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好端端的這是幹嘛……”景橫波話音未落,前頭街道上已經有人喊道,“七惡的馬車!”
“上次咱們看見過!”
“七惡又來了!”
“關門!”
喊聲未畢,街上又重演上次經過時的場景——人們風一般捲入自己家,門一家家砰砰砰關上,大姑娘小媳婦們尖叫狂奔,滿地遺落各式鞋靴。
一陣訓練有素的雞飛狗跳,一眨眼後,又是滿地狼藉,滿街閉門。
景橫波站在街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七殺到底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惡事?只經過一次的馬車都能讓鎮民記住,這殺傷力無與倫比。
現在麻煩了,門都關了,怎麼能買到米糧?更不要說最低價格。
景橫波傻了三秒,忽聽身後暴雷般一聲怒吼,“這是做什麼!”
被吵醒的裴樞犯了下牀氣了。
他天生殺氣,這一聲吼驚得整個長街更靜,景橫波聽着他聲音,心中一動,一把攔住正準備跳下來的裴樞,低聲道:“裴裴,演場戲!”
“幹嘛?”裴樞沒好氣。
“咱們不能以七殺朋友身份下山,他們名聲太壞了,哪,你還沒出面,你正好扮作七殺的人,我呢,扮作被你們擄上山正要逃跑的良家婦女,你來追我,我衝進鎮中,百姓們對七殺深惡痛絕,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們會接納我的。”
“不行!”裴樞斷然拒絕,“我如此英雄蓋世,怎可扮強搶民女之惡男!”
景橫波正準備一個爆栗子敲醒他,就聽見他氣壯山河地接道:“……追逐逃妻還差不多!”
“好好好追逐逃妻。”景橫波懶得和他辯論,反正都是演戲。
“呔!你想往哪裡跑!”話音未落,景橫波還沒邁步,裴樞探手就抓住了她的肩頭,把她向後一帶,跌入了他的懷中。他舒展雙臂,很滿意地緊緊將她摟住。
“要死啊!”景橫波大怒,反手拍他,“導演還沒喊action,你就給演上了!現在就抓住了我,戲還怎麼演?快放開!”
“哦這樣啊。”裴樞戀戀不捨地放開她,眼光在她腰上溜幾圈,“你腰真細,比我摟過的所有……”
“閉嘴!”景橫波趕緊截斷他的噁心比較,抖散頭髮大叫,“艾剋星!”
聲音一出她就開始向外跑,一邊跑一邊叫:“救命啊……救命啊……”
裴樞很進入角色,立即追來,大喝:“你這賤人,竟敢背叛大爺,和那白英搞七捻三,氣死爺也!今晚爺一定要把你捉回來,和你大戰三百回合……”
二狗子也從車頂上飛下來,湊熱鬧大叫,“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大波出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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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橫波想吐血。
這是哪跟哪啊?
白英是誰?英白?這是什麼搭配?
還有,什麼叫大戰三百回合?
很誤會的好不好!
此時她也沒法回頭去糾正某人牛頭不對馬嘴的臺詞了,只能暗暗發誓以後要和裴樞對戲,必須要給他先寫好臺詞,他這臨場發揮,連三流演員都不如。
要做戲,就不能瞬移,她披頭散髮,跌跌撞撞向前衝,身後風聲呼呼,那混賬竟然絲毫不肯放慢速度,幾個起落就縱到她身後,又是劈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頭,摸了摸,十分入戲地道:“呔!小娘子的肩好纖細!”
景橫波:“……”
劇本又被改了?
這德行,做羣衆演員都不配!
算了,和這貨色配戲,只會越配越糟,還是速戰速決吧。
她一腳踢在裴樞脛骨上,低喝:“讓開!”裴樞看她眼神兇狠,哼一聲,就勢打了個滾讓開,景橫波爬起,一邊急聲道:“等我跑到有人開門你再追上!不許再出岔子!”一邊轉身就跑。
兩人演戲投入,沒注意到路口,正有一隊車馬經過,那馬車樸素,看不出任何標記,車馬上的人看上去也和普通行商一樣,唯一有點奇怪的是,這羣人行路的方向,竟然不打算從鎮中過。
不經過小鎮落腳,就意味着對方急於趕路,從對方馬上騎士滿肩灰塵來看,似乎趕路確實很急。
馬車轆轆而過,正經過街口,馬上人們被那追逐的兩人吸引,都將目光投過去。
當先的護衛看清了兩人的臉,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樣也能巧遇,那麼主上……
果然,那重簾深垂的馬車中,忽然傳出一個聲音。
“停。”
馬車停下,簾子微微一動,露出一雙眼睛。
眼眸深黑,涼若山巔雪天上月,眼神如經過冰湖的風。
他看了一眼景橫波踉蹌前撲的背影,再看一眼兇形惡狀追逐的裴樞。
眼神裡慢慢浮現古怪的情緒。
手指一彈,一股勁風射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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