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棄忽然懊惱地嘆了一口氣,道:“白忍耐了。”
紫蕊不說話。
傻子也看得出,這不是忍耐就可以解決的問題。根本就是存心要欺辱,這裡忍下了,別處還是會挑起來。所以天棄懊惱不如早點打個痛快。
真心想欺負人的人,不會因爲忍讓就罷手。
天棄和紫蕊只是有些奇怪,鐵風雷這麼囂張?當真一點也不在乎景橫波的面子?
黑水女王麾下每日無數人來投,勢力極速膨脹,本身一身神術,更有高手如雲,換誰家勢力都要掂量幾分,輕易不肯樹敵。這王座還沒坐熱,還要對付兄弟們奪位的三王子,當真一點也不當回事?
他們卻不知道,關城的守城官,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只以爲他們是鐵星澤的護衛。
他急於討好新王,有意羞辱挑釁鐵星澤。如果能將鐵星澤擒下送交御前,大王一定很高興。
關城前早已備好數千兵士,鐵甲寒光將人的視野染成一片蒼青色,不容分說便出手,鐵星澤和天棄避無可避,也只有一戰。
兩個男人看一眼洶涌的人羣,再互看一眼,毫不猶豫將紫蕊向外一推。
“走!”
“回去向女王報信!”
紫蕊踉蹌跌出,看見兩個男人,已經被黑壓壓的大軍淹沒,一個關城一般只有百人隊,此刻卻有數千人立即涌出,顯然早有準備。
“天棄兄,你輕功無雙,你也走!”鐵星澤向外推天棄。
天棄卻如雙足生根於地,穩穩站着笑道:“人家想知道,沉鐵的大牢,待遇會不會比玳瑁好?”
“你何必?”
“人家還想知道,女王陛下到底把不把人家當閨蜜啦。”天棄又羞澀又不滿又傲嬌地哼一聲,“她爲紫蕊可以闖上元,就不能爲我闖一次沉鐵?”
鐵星澤被他一口一個人家,麻得渾身過電似地一顫一顫……
僞娘笑聲嬌媚,身姿卻矯健如鷹,張開的雙臂如巨翅,一掠便掠過了黑壓壓的人羣,直奔軍中主將而去,“擒賊先擒王!”
“保護將軍!保護將軍!”士兵們驚慌大喊。
一聲慘叫,半空裡拋出一隻血淋淋的耳朵,似要將曙色染紅,天棄快意的大笑響徹雲霄,“叫你欺負人家,人家打你了啦!”
“拿下!拿下!”叫嚷聲驚動全城。
鐵星澤嘆口氣,轉頭看了看紫蕊離去的方向,撲入戰團。
這場戰鬥按說沒什麼懸念,向來萬人敵並不存在,再高的高手,面對千軍萬馬,個人能發揮的作用也有限。兩人對千軍,一人一槍就足夠累死人。
但鐵星澤和天棄這一戰,愣是將千軍殺了個對穿又對穿,一條血路從人羣中犁過去又犁出來,滿天裡濺開紅紅白白。遍地泥土染血粘膩,靴子踏進去一時都拔不出。
這一戰,從黎明戰到中午,鐵星澤和天棄固然成擒,但沉鐵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帶兵的副將給天棄撕去一耳,其餘衆隊長多半有傷,士兵死一百餘,傷三百餘,遍地屍首和在血泊中呻吟的傷者。
死傷慘重,守關副將牙關咬得格格直響,如果不是大王下令,不得殺鐵星澤,他早就下了死手。
被擒後的兩人,被捆了個五花大綁,卻神情淡定,站在屍首堆中聊家常。
一個說:“人家今天殺得好痛快,早該如此!”
一個說:“都是因爲我,天棄兄才受了委屈。回頭定還天棄兄一個痛快。”
一個說:“我想殺了鐵風雷,那才叫真痛快。”
一個說:“我念親情,奈何親情不念我。真要狹路相逢,請天棄兄不必顧忌。”
一個說:“當真?”
一個說:“我願兄弟敦睦。這兄弟,親兄弟算,義兄弟也算。他人若不以親情相念,我便只能以恩義權衡。天棄兄弟爲我赴湯蹈火,我萬萬沒有讓你再爲我委屈的道理。”
一個哈哈大笑,“先前我還怨你毫無男子血性,此刻才知你原來心中清晰分明。好,你這朋友,我交了!”
一個從容微笑,“共酒肉只能是朋友,共患難才能成知己。”
兩人腳踩屍首,相視而笑,瑟瑟冬風下,萬軍不過等閒。
千軍靜默,一時凜然。士兵們並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麼,只覺得這般從容風采,令人肅然。
士兵們也不是沒見過在戰場上,故作豪氣的人,但那些人狂言亂語時,說不定偷偷尿溼了褲子。倒是面前這兩人,不色厲內荏,從容談笑,更令人不敢小覷。
何況還有腳下這許多屍首,告訴他們誰纔是強者。
軍中崇拜強者,因此此刻反而沒有人再呵斥他們。
倒是被撕掉半邊耳朵的那名副將,陰陰地笑了。
“七王子說大王沒有親情?”他呵呵道,“話怎麼能這麼說呢?大王可是很記掛七王子的,一聽說七王子抵達沉鐵,立即就派了親人來迎接您了呢。”
鐵星澤目光一凝。
那副將裝模作樣一拍額頭,“我這健忘脾氣,怎麼忘記這一着呢?啊呀呀這要早點把人請出來,也許就沒這場誤會了……”轉頭呵斥,“還不趕緊請夫人?”
天棄眉頭一皺,心想不會是鐵風雷挾持了鐵星澤的娘吧?此刻他纔想起鐵星澤忍讓的原因,他的母親還在王城呢。
看鐵星澤神情,似乎也有這樣的擔憂,天棄不禁暗暗後悔。
唉,都怪跟着女王,太順風順水,已經受不得任何委屈了。
一乘小轎悠悠擡來,轎子華麗精緻,一看就是女用轎子。
鐵星澤和天棄都有些緊張,眼看那停在三丈之外的轎子,被人輕輕掀起轎簾。
掀簾的手雪白纖細,天棄正想着鐵星澤的娘保養得真好,就看見那手指上,一枚鴿血寶石戒指,豔紅到驚心。
他感覺到身邊鐵星澤,身子一震。
他擡頭,一霎間竟似見鐵星澤眼底水光一閃。
天棄一震,幾疑自己眼花。
身邊鐵星澤似乎在緩緩呼吸,敏銳的天棄聽見他氣息有些雜亂。
剛纔一番拼殺,都沒能讓鐵星澤亂了呼吸,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關城之下,一地斑斑血跡之中,轎子無聲,凝望着轎子的鐵星澤也無聲。
片刻,轎子裡有人輕輕咳一聲,又咳一聲。
聲音嬌弱,果然是女子。
鐵星澤身子又是一晃。
天棄看一眼那陰笑的副將,心中若有所悟。
他記得當初聽說,鐵星澤有個指腹爲婚的未婚妻,卻還有個一直在等他的愛人。
如今來的,只怕便是其中之一了。
果然,輕咳之後,那轎子裡的人,輕輕道:“賤妾奉大王令,前來迎接七王子。王子遠道而歸,路上辛苦。”
那雪白手指,慢慢掛起簾上金鉤,隱約可以看見轎中人烏髮雲鬢,是已婚女子裝扮。
鐵星澤便如再被打了一拳。
天棄心中暗叫不妙,和鐵星澤有瓜葛的兩個女子,無論哪個以已婚女子形象出現,都不大對勁。
而且那女子孤身前來,號稱夫人,卻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還要自己掛金鉤,這又是什麼意思?
那女子手指一直擱在窗邊,指上寶石熠熠,似提醒,又似刺激。
天棄卻以他的女性心理,注意到那手腕上還有金鑲玉翡翠手鐲,非常沉重華麗,和指上寶石顏色相沖。
這女子給人感覺清雅荏弱,實在不像是會做這樣濃豔打扮的人。
鐵星澤凝視着那手指,半晌緩緩道:“你如何換了鐲子?”
那女子靜了靜,答:“大王賜了賤妾金鑲玉鐲,更配賤妾身份。所以當初那個白玉鐲,取下來了。”
鐵星澤閉了閉眼睛,又問:“如何鴿血寶石戒指不取?”
“本來也取下來了,不過大王說,”女子聲音柔婉,“今日既然前來迎接七弟,不妨也將當初七弟所贈之物戴上一件。你我如今也是一家人,原不必分什麼彼此。”
“那,”鐵星澤緩緩道,“還未恭喜琇瓏姑娘,受封王妃。”
“七王子誤會了。”女子柔柔地道,“賤妾只是大王第十二房妾,不敢當王妃之稱。”
鐵星澤袖子微微顫抖,天棄轉開眼睛,麻木地看路邊一具屍首,他覺得屍首比此刻鐵星澤臉色好看多了。
那屍首身上十幾道刀痕,他想着鐵星澤此刻感受,也和那屍首死前差不多吧……
半晌鐵星澤纔開口,聲音第一次出現微微顫抖,“琇瓏,關琇瓏……你縱不能再繼續等我,也不該這麼……自甘下賤……”
“七王子又誤會了。”轎中人又輕咳一聲,“賤妾完全是自願。賤妾嫁給大王,心中十分歡喜。大王待賤妾溫柔體貼,日日相伴。”她忽然笑了笑,道,“賤妾是女人,心志脆弱。賤妾早年太過幼稚,年華漸漸老去時,卻有所醒悟。終於明白,和千里之外渺茫無期的虛無溫柔比起來,相伴身邊的良人,纔是最實在的。”
鐵星澤踉蹌一步,足跟靠住了一具屍首,才勉強控制住沒倒下。
那女子猶自不放過,還是那麼輕輕柔柔地道:“七王子年紀也不小了。可早些把親也成了吧,只是聽說大王想讓七王子回帝歌,促成帝歌與沉鐵永世和平。也不知道萱亭小姐,願不願意背井離鄉,隨七王子永居帝歌?不過她今日既然沒來接你,想必也……”
“她不接,有我跟。”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轎中關琇瓏愕然擡頭,便看見一個女子,從一棵樹後轉出,緩緩步來。
夏紫蕊在千軍注視下,在鐵星澤舊愛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得挺直。
腰背筆直,裙角不動,每一步步距相同,精準得似乎用尺子量過。
這樣走出來的步子,翩然又莊重,最是宮廷上佳氣度。
她相信自己,雖然走在屍首之中,但此刻的步態,爲一生最美最高貴。
她就是要走出最美最高貴的步伐,好撐起那男子踉蹌的自信。她要讓關琇瓏看清楚,被她棄如敝屣的那個人,依舊有人願意跟隨。
哪怕此刻她並沒有完全想好,但那幾句對話,讓她決定必須這麼做。
心底有火在燒,她臉容卻平靜,昂起的脖子最優美和驕傲的弧度。
晨曦裡,士兵們讚歎地看着走來的女子,他們不明白什麼是久經錘鍊的宮廷禮節,只覺得這女子很美。
關琇瓏那種荏弱裡的凜冽,遇上這樣的高貴,也不禁有些慌亂,咳嗽一聲,問:“你是誰?”
夏紫蕊卻根本不理她,只上前,挽住了鐵星澤的胳膊。
“夫人在問你話!”有人呵斥她。
夏紫蕊看也沒看對方一眼。
“良家子,何須理會賤妾。”她答。
關琇瓏挽簾的手一顫,咳嗽轉烈。
有時候,言語的刀,才最狠。
鐵星澤此刻完全失了先前的從容,木木的,夏紫蕊挽住他,他也沒有反應。
夏紫蕊此刻倒比他自然,伸手向一邊的士兵一招手。
“把我也捆上吧。”
士兵拿着繩索,一時愣住了。
“他下獄,我也下獄,他不走,我也不走,他離開,我也離開。”夏紫蕊仰臉看着鐵星澤,一臉存心要氣死關琇瓏的款款深情,“背井離鄉沒關係,零落天涯沒關係,哪怕淪落地獄也沒關係。我是女人,心志脆弱,無論是年輕幼稚還是老來通透,都只知道,女子該從一而終。和出賣尊嚴換來的富貴榮華比起來,和踏實牢靠的那個人在一起,纔是最實在的。”
鐵星澤臂膀微微一顫,霍然轉頭看她。
轎子裡關琇瓏臉色慘白,似一張鬼面具,浮凸在一片黑暗裡。
夏紫蕊原本是故意要氣人,說的時候只當說臺詞,然而說到後來,感覺到挽住的那個男人的顫抖,心中忽然也似有輕顫。
那些詞句太過灼熱,灼着了他也灼着了她。
風將掛簾的金鉤吹落,掩住了關琇瓏失色的臉。四面一片靜寂,半晌,副將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拿下!一起拿下!”
喧囂聲裡夏紫蕊微笑,身邊天棄擔心地問:“你也來自投羅網,沒人報信給景橫波怎麼辦?”
“無妨。”夏紫蕊眼眸裡光芒閃耀,“我已經讓鴿子報信,我想……”她笑一笑,看着上元方向,“沉鐵要有麻煩了……”
……
半天之後,沉鐵新任大王,已經聽說了這裡發生的事。他摟着新娶的第十三房小妾的腰,滿不在乎揮揮手,“那就關着好了!”
又不耐煩地道:“要不是當初老頭子可能告訴他大王印在哪,我早殺了他!”
摸了幾把小妾的腰,忽然又道:“那個忽然出來,給他撐面子的女人是誰?帶來我瞧瞧美不美。”
最後才問:“對了,那一男一女是誰?”
屬下面面相覷,一場亂戰,竟然都忘記了問天棄和紫蕊的身份。
但這樣的失誤,不能在殘暴的大王面前展露,回報的人便道:“是七王子的護衛。我等定會嚴加審問。”
“那便好好審問。”鐵風雷一揮手,推開身邊女子,那女子猶自想要貼上來,他擡手便是一個巴掌,重重扇開,看也不看那婉轉倒地嬌啼的女人,大步走出了宮殿。
院子裡,有個全身灰斗篷的人,在陰影裡等着他,一見他便道:“恭賀大王!”
“哦?”鐵風雷眯起眼睛,“何喜之有?”
“在下爲大王帶來了一封信。”那人從懷中取出信,交給鐵風雷,“大王看了,便知道喜從何來。”
鐵風雷一眼掃過,濃眉一聳,“成孤漠請求和我結盟?”
……
“砰。”一聲,景橫波的巴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驚得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呔!”女王橫眉豎目地道,“大膽鐵風雷,竟然敢打傷天棄,扣押紫蕊,將我的人打下大牢!這是在打我臉的節奏啊!來人!隨我兵發沉鐵去也!”
無人應聲,一堂的人眼珠子圓溜溜地瞧着她。
“陛下三思。”老成持重的常方瞿緹等人,急忙勸解,“您根基未穩,外有玳瑁武林虎視眈眈,內有明晏安拼死掙扎,不宜多方樹敵,或者由我等先出面向鐵風雷交涉……”
“不行!等你們交涉,黃花菜都涼了!”景橫波一陣風般捲了出去。
衆人面面相覷——女王最近很不正常啊很不正常……
……
不正常的事兒還在後頭。
明明天棄紫蕊被擒的事件是突發事件,而且消息剛剛纔傳過來,可不知道爲什麼,女王剛剛發飆衝出去,轉眼麾下精英已經集齊。
這段時間,景橫波一路搶地盤,降伏收納麾下者已有兩萬餘。她麾下本就有最精英的中級軍官,封號校尉和裴樞手下,打散了分到這兩萬人中,都是帶兵的好手,轉眼就成了建制周全的軍隊。景橫波搭配管理,一個封號校尉搭配一個裴樞手下,再搭配一支軍。誰正誰副?自己爭;每支軍隊誰高誰低,配給如何?自己爭。隊比試、營比試、軍比試,不斷的競爭促使所有人不斷地鍛鍊,不然就地位低下,吃不飽穿不暖,惹人嗤笑。最出衆的就編入精兵營,一流配給待遇,務必讓每個人都如踩籠子的松鼠一般,動個不停。
兩萬人要養活,是個大開支,那就以軍養軍,開田闢地,自耕自產。另外這裡還有黑水澤,富饒而危險的黑水澤,成了士兵們的探險地。有了天星寶舟,人人聞之色變的黑水澤,也變得不再那麼不可接近,景橫波控制着寶舟的生產數量,以免衝擊市場,就算自己麾下軍隊,也是根據表現來配給。從黑水澤裡得來的產出,無論是賣往內陸還是周邊各國,都是價格高昂,足夠維持兩萬軍隊的開支。
景橫波自己則以三縣之地的稅額,在大荒各地開始籌備自己的女子商場。她認爲無論什麼時候,女子的錢都最好騙。她要讓自己的美容理念,風靡於大荒土地。女子商場和她在帝歌時設想得差不多,服飾首飾美容齊上,連面膜都準備好了,有營養液麪膜,蔬菜瓜果面膜,以及招牌經典產品:黑水沼澤泥面膜。後者是景橫波親自去了一趟黑水澤,在黑水澤盛產名草名藥的一處區域挖回來的泥,一般這種礦物泥都含有很多微量元素,現代那世也是高端面膜產品來源之一,景橫波親自試驗,又加入了一些營養液,效果極好。這東西除非動用軍隊,一般人根本拿不到,景橫波定位爲高端產品,專門推銷於六國八部的王族,價比黃金,務必要賺他們個屁滾尿流。
因爲暫時沒有戰事,很多人被景橫波派出去,籌備商場,開荒闢地,黑水澤尋寶。平常在營中只有五千人左右,然而此刻衆人一跟着出去,赫然發現足足一萬人已經在校場等候,而且全部是排名靠前的精英隊伍。
不等衆人表達疑惑,景橫波快步上了閱兵臺,她今天一身紅色騎裝,黑色馬靴,黑色長髮扎個大馬尾在身後一甩一甩,手中黑色馬鞭也一甩一甩,俏麗英爽,帥得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景橫波很懂得利用年輕士兵對出衆女性的愛慕心理,每次軍前出場,從來都精心打扮,務必回回保證驚豔效果。這也是爲了她的女子商場做準備,她是大荒的明星,她要用自己的明星效應,最大推動自己的商業王國,她的每一種妝扮,每一件出場的衣裳,乃至髮飾髮型,將來都會是她商場的主打產品,利用女人的虛榮從衆心理,狠狠賺上一票。
她站在臺上,本身就是最美的旗幟,所有士兵仰臉望她,眼神發亮。都覺得她在看自己,都覺得她這麼對自己笑一笑,爲她去死也可以。
美的力量無遠弗屆,據說很多人投軍,就是爲了看一眼傳說中豔名遠揚,人生跌宕的女王。
她的軍隊,叫“橫戟軍”。
“親們!”女王向來對自己軍隊都這麼稱呼,大家也習慣並喜歡——這麼一個美人,紅脣白齒,笑吟吟對自己說“親”,這感覺真他孃的好!
“陛下!”萬人轟然相應。
“人說主辱臣死,如果有人辱我,你們打算怎麼辦?”景橫波開門見山。
“讓他死,他不死,我們死!”
“很好。”景橫波一指沉鐵部方向,“沉鐵大王,驕狂暴虐,竟然敢公然向我挑釁,將天棄將軍和夏女官下獄,你們說,怎麼辦?”
“打他孃的!”
“很好。”景橫波跳下高臺,“開拔!”
萬人隊嚓地一聲一個轉身,似一片齊整的稻田,嘩啦一下被風翻過方向。
看着軍隊源源不斷開出轅門,景橫波纔回身,看看自己的屬下們。
連七殺在內,所有人都還維持着目瞪口呆的造型。
女王這是怎麼了?
她以前從來不獨斷專行,今天怎麼這麼大的事,商量也不商量,說出兵就出兵了?
沉鐵部大王雖然過分,但因此就二話不說出兵,這是要鬧哪樣?
還大軍傾巢而出,這背後的上元,要是乘虛而入怎辦?
伊柒撲過來,抱住景橫波腦袋左瞧右瞧,喃喃自語,“腦子被門擠了?看不出來呀。”
“你才被門擠了,你全家都被門擠了!”景橫波一巴掌拍開他。轉頭對正在喝酒的英白笑道:“這是我橫戟軍第一次出戰,務必打個頭彩,震懾十五幫和周邊諸部,我不懂軍事,還請大統領偏勞了。”
“不妥。”伊柒又道,“現在軍中中級軍官多半都是裴樞手下,你讓英白去管算個什麼事兒,好歹你等裴樞回來啊……”
“就你話多!”景橫波又一巴掌把他拍回去,笑看英白。
英白目光一閃,揚揚酒壺,“行啊,不過出門之前,可得讓我打滿酒。”
“這點小事哪用大統領親自幹。”景橫波手指一彈,來了幾個中級軍官,當即簇擁着英白去了,景橫波囑咐,“你們幾個,在出門這段時間,務必好好跟隨照顧大統領,好好和大統領學學,隨時準備聆聽他的指示,明白了?”
“明白!”
一衆幕僚面面相覷,隱約覺得不對勁,七殺開始奸笑,互相搗胳膊。
“你說波波在玩什麼把戲?”
“這還不簡單……”
“啥?啥?”
“……不知道謝謝。”
“蠢貨,用腳丫子都能看得出,她這不是軟禁英白嗎?弄那麼一大堆人跟着英白,撒個尿都有人看大統領尿得遠不遠,你說英白還有什麼自由?”
“英白咋了?偷看她洗澡了?”
“哎呀呀也許?我要去找他,問問他小波兒身材到底怎樣?”
……
“女王大軍忽然出三縣?”幽暗的室內,白衣如雪盤坐的人,忽然擡起了頭。
這消息令他也震驚,以至於他瞬間手背繃緊。
“是。”護衛回答得簡單,“我們發現時,軍隊已經出了三縣,因爲精英盡出,也因爲女王出兵太快,周邊三門四盟七幫等,都來不及反應,眼看着女王的軍隊,就要抵達沉鐵部關城了。”
“有無聯繫大統領?”他立即問。
“大統領聯繫不上。”護衛答,“據說此次領軍的就是大統領,但我們的人根本無法接近。”
“天棄呢?”
“天棄被派去護送鐵世子,沒有回來,我等懷疑就是天棄在沉鐵出了事,才導致女王出兵。”
他默然。
黃昏的夕光打在他眉尖,濃眉墜着沉沉的心事。
直覺和分析告訴他不對勁,關切和心情讓他不能安坐。
半晌,他擲卷而起。
“去沉鐵。”
……
從玳瑁到沉鐵,抄個近路的話,其實比玳瑁東部到南部還近。
景橫波大軍出轅門時氣勢洶洶,卻在一出三縣之地就分散而行,直到臨近沉鐵部關城附近,才集聚軍隊,直撲關城。
所以當關城守門官,忽然看見城下出現一片黑壓壓人頭時,直接傻了。
之前派來擒下鐵星澤的軍隊,已經撤走,現在關城上數百人,哪裡是大軍的對手。一刻鐘,大軍便碾壓過了關城,將那個守城官脫光了吊在城頭。
景橫波連關城都沒登,甚至也沒去大牢尋找鐵星澤三人,她知道三人一定已經被押解去王城。她好像就是來騷擾的,把關城打了個稀巴爛,甚至沒派人駐紮,抽身就走。
她維持着這種速度,連下沉鐵部邊境三城,每次都是打垮了城門,就轉身離開。她在沉鐵大地上一路疾走,拖一把閃亮的刀,一路哧哧剖開沉鐵毫無準備的城防,所經之處,人仰馬翻。
軍中一些老成持重的將領,原本不贊成她這麼貿然專斷地出兵,如今看她兵鋒所指,侵掠如火,算着照這速度,完全可以打沉鐵一個猝不及防,還可以在上元有所動作之前,迅速打一個來回,也便稍稍放了心。
誰知道景橫波連下三城,在接近沉鐵中心的東寧城城頭,她破例上城,在欣賞了一番沉鐵士兵的狼狽之後,對那抖抖索索的城主道:“點燃求援煙火。”
這下別說那被俘的城主不敢相信,連將領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王瘋了?
孤軍深入敵國,身後還有虎視眈眈的敵人,唯一的勝算就是以閃電戰快速打個來回,讓別人來不及鑽空子,眼看女王也是這個打算,怎麼在這關鍵地方,竟然要對方點燃烽火?
狼煙一起,四面告警,戰略意圖立即被發現,閃電戰從容進出就成了夢想。這支孤軍,會被沉鐵軍和其餘想要趁火打劫的軍隊,堵死在沉鐵內部!
衆將覺得不可思議,紛紛勸阻,勸阻無效之後便寄希望於總統領英白大人勸阻,但讓人更加掉下巴的是,不懂軍事的陛下犯傻,百戰統帥的英白也犯傻,他竟然一言不發,捧着酒壺,眯着眼睛看那烽火無可阻攔地被燃起。
滾滾黑煙上衝雲霄,在深藍天幕上寫一道如劍如驚歎的警告。
英白眼底的神情也很奇怪,有人隱約聽見他喃喃道:“這回可算是下了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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