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的這口血,並沒有吐完,還得繼續吐下去。
王府內發生的事,根本瞞不住人,因爲第二天一大早,姬國使團就公然上殿,代他們的王女遞交了抗議,將昨晚的事掀個底兒掉,說平王殿下爲了一點小小齟齬,爲了給表妹出氣,以道歉爲名,將姬國王女邀請入府,王女心胸坦蕩,不疑有他,只帶了駙馬和幾個護衛欣然前往,誰知平王心懷叵測,竟然在水閣暗設機關,毀壞水閣,重傷王女,致使王女破相,此等行徑,卑鄙無恥,姬國將爲此發出嚴正聲明,要求蒙國及平王對此必須做出交代,否則姬國舉國上下,必將視爲奇恥大辱,百萬駝羊大軍,不惜南下!
抗議一出,舉朝譁然,朝中雖然大多支持平王,那也是因爲他禮賢下士,名聲極好,真正的忠誠耿介之士還是有的,平王此等行徑,於兩國邦交影響惡劣,確實難以交代,當即朝堂上便起了一輪口誅筆伐。
就這還沒完,隨即久已不上朝的蒙國公忽然上殿,老淚縱橫地請求陛下替其孫蒙虎申冤復仇。他指證平王爲了奪取權位,設計陷害軟禁蒙虎,以逼迫蒙家支持其暗中起事奪取王位,蒙虎拼死不從,竟被喪心病狂的平王設計燒死!
這訴狀比剛纔姬國王女的抗議更令人震驚,舉朝譁然,站在列中的平王臉色鐵青。蒙老國公顫巍巍地出示了平王府秘密遞給他的勸說書,又稱平王府昨夜大亂,一整個寶熙院被燒燬,那寶熙院正是關押其孫蒙虎所在之處,大王只需派人查看,便知某人膽大包天,知蒙家如海冤情。說罷連連磕頭。
衆人看着久不上朝的老國公一臉老淚,白髮顫然,不禁都起了憐憫之心,而且這些浮沉宦海的人都很清楚,這麼大的事,單方面是絕對捏造不來也捏造不得的,當下齊齊看向平王,目光怪異。
蒙國大王目光深沉,將對女王陛下的暗贊藏在心底——厲害啊厲害,不愧是王室終結者,這才過了一晚,就把這個八面玲瓏往日裡什麼把柄都抓不住的兒子給整治成了這樣,也不知道是怎麼整的,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驚天大罪,而且似乎連人都給揍了,瞧那沒消掉的巴掌印,還有那綿軟無力的小腿兒。
蒙國大王當即要求羽林衛前去查看平王府,這是他身邊能動用的還算忠心的隊伍了,平王當然拒絕,找出很多理由,但今天不妙的是,平時他的忠實盟友,他的舅舅吉大將軍,掌握了蒙城絕大多數兵力和話語權的吉大將軍,今天居然沒有站出來爲他說話,反而一言不發。
吉大將軍站在班中,微微低着頭,不接受平王那邊轉過來的求援目光,臉上泛起一抹微微苦笑。
他沒法接話。
因爲吉祥兒在別人手中。
今日凌晨接到一封信。信裡沒什麼,就是一根手指,手指上的戒指是吉祥的,手指的血已經凍凝。
看那血他便知道那手指是女兒的,吉家就她一個血液異常,或者說天賦異稟,曾經被經過蒙國的一個高人看中,說她是天生冰種,最適合本門傳承,傳了她些武藝和修習的法門,還說以後有機會會再來指點她。
吉家就吉祥兒一個適齡女兒,早就和平王達成了聯姻的協議,不容有失。更何況吉大將軍隱約猜到了那個授藝給女兒的高人大抵是何等身份,這更令他心中灼熱,一心要和那超凡脫俗的世外天門攀上關係,怎麼能讓女兒出事?
當然他不知道世外天門內部變動,那位無比高貴的高人現在已經今不如昔,但這不妨礙他對天門武功的敬慕,作爲需要征戰沙場的將領,高端武力和強大武門的誘惑很大。
信上雖然什麼內容都沒有,但今天一上朝,他就知道人家威脅他的是什麼了。
不閉嘴,就殺人。
蒙虎將吉小姐帶回蒙家,蒙家便召開了緊急會議,蒙家也是軍人世家,處理事情自然不會婦人之仁,一根手指一個警告,已經算是留了餘地。
平王臉色大變,心亂如麻。朝中的攻擊,姬國的抗議,他都有辦法解決,畢竟他已經掌握了這蒙城大多的話語權,可是這話語權也是建立在軍權基礎上的,如果吉大將軍在此刻態度忽然轉變,這纔是對他最大的打擊。
可惜他在朝上,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吉大將軍都堅持盯住地面,好像那裡忽然生出了花。
對平王的指控太兇狠,別人又佔足道理,這使平王派系的人一時也措手不及,等着殿下發話吧,他就只盯着吉大將軍神不守舍,這使衆人的反擊力度也不由自主弱了下來,等到平王終於反應過來收拾心神準備反擊,朝中的事已有定論,羽林軍去王府查看已成定局,並且因姬國之事,大王降他一級王爵,收回嶢山軍指揮權,並要他親自向姬國王女請罪。
收回嶢山軍軍權之事,平王並不在意,軍隊上下早已完全被他親信把持,哪裡是去掉一個他就能完全迴歸朝廷那麼簡單,他關心的是吉大將軍,他需要吉大將軍的軍隊,在關鍵時候,裡應外合。
然而終究今日是輸了一場。
朝會之後,平王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冷落的滋味,往日裡下朝後簇擁而來趕都趕不走的羣臣們,今日如避虎狼般紛紛提前走掉或者賴在後面,往日舅舅下朝後會親熱和自己把臂而行,經常兩人同坐一車,今日舅舅走得飛快,任他在後面叫都沒聽見。
看着面前空蕩蕩的廣場,廣場上拉開的自己孤獨的長長的影子,一向春風得意的平王殿下,第一次嚐到了“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滋味。
有些人遇見挫折會灰心喪氣,有些人正好相反。
這一刻,他奪取權位的慾望,忽然膨脹至最高峰。
只要自己登了基,只要自己成了王,今日這樣的冷落,這樣的反覆,便永遠不會再發生!
一條人影,慢慢地走到他身後,那影子微微彎曲,似有些佝僂。
平王沒有回頭,眯眼看着剛剛升起的日光,眼神在那針一樣的金光裡,也針一樣鋒利。
戰爭已經開始,心軟是一種無謂的情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良久之後,他輕輕道:“那就開始吧。”
……
秋夜天光黝黯,宮闕巍峨的殿影在蒼青的天色中濃淡如水墨,一彎細而彎的月,墜在西天的幾顆殘星之間。
星光明滅閃爍,浮沉不定。
大王寢殿千禧殿的寇大監,從殿內出來,反身小心地帶上殿門,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寢殿內燈火很暗,大王最近睡眠很差,一方面是身體,一方面是精神,長年的毒素沉積,令他精力老邁如風燭殘年,但就這還沒完,那已經被權欲矇蔽了理智和良知的人,還在散佈謠言,架空王權,言之鑿鑿地傳播一些捕風捉影的事,現實的毒和言語的刃雙管齊下,凌遲着一個人的耐力和生機。
今晚,因爲一個“大王服食禁藥,爲求長壽不死,結果反受反噬,爲挽救健康,不惜獻祭於巫師,親手殺子以求益壽延年,所以所有王子都不得善終。”的新謠言,令大王又鬱郁了很久,好不容易纔睡下。
寇大監緩步走着,想着幸虧大王不知道那謠言的後半段,後半段不像謠言倒像個惡毒的詛咒——王者倒行逆施,有傷天和,上天示警,必有現世報應。
對一個王者說現世報應,何等令人不寒而慄。
寇大監搖搖頭,心想神鬼之說真是最沒憑證的東西,什麼現世報應?兒子想篡老子的位,不惜下毒並污衊,這已經是現世報了!
這兒念頭還沒轉完,他忽然覺得渾身一冷,與此同時他聽見“啊!”一聲尖叫。
大王寢殿四周嚴禁喧譁,這是誰觸犯規矩!寇大監暴怒地擡起頭來,準備將那個不懂事的小太監趕出千禧殿,然而他頭一擡,頓時僵住。
前方,宮闕暗影之間,忽然飄過來無數慘白的光,乍一看以爲是提在人手中的宮燈,再一看那光後頭哪裡有人?而那光顏色也分外瘮人,慘白幽綠,碩大一團,在半空悠悠晃晃,漂浮不定,遠遠看去,似一抹幽靈在飄蕩。
殿前一片寂靜,人人僵立原地,目光發直地盯着那些突然出現的冷火,臉色比那火還白,還幽綠。
寇大監覺得自己心腔都要緊縮成一團,渾身僵硬得無法動彈,他在這一刻感覺到極度的恐懼,卻依稀還記得這一幕不能給殿內大王看到,剛要努力發聲呵斥衆人立即散開,不許出聲,就聽見一聲慘叫,“鬼啊!”
前方院牆下,連滾帶爬跑出來一個小太監,大概先前是去小解,忽然被這東西撞着,連褲子都沒繫好,跌跌絆絆向前爬,“鬼火!好多鬼火!鬼啊!”
在他身後,一團碩大的青白色鬼火,正悠悠地跟隨着,他跑哪裡,鬼火便跟到哪裡,滿院子白火亂躥,衆人慘白着臉色一擡頭,就看見整座王宮,大團大團冷光浮沉,全是鬼火!
王宮陷落幽冥裡!
“啊!”衆人一起發出的慘叫聲驚天動地,整座王宮都似被震醒。
喊聲裡,那些太監轟地一下散開,驚叫着,狂奔着,伸着雙手,向黑暗深處奔去,而那些原本無主飄浮的鬼火,似尋着了目標,緊緊地跟隨在這些人身後,似無數鬼怪正將人追逐,無限詭異……
寇大監直直地站在階下,雙手顫抖如癲癇發作,他張着嘴,想喊,想罵,想阻止,想這一幕不要被大王看見,咽喉卻因緊張恐懼嘶啞至不能發聲,然後他聽見身後殿門轟然開啓之聲。
他僵硬地回頭,就看見一抹慘白冷光照耀下,臉色更加慘白的大王。
不似人色。
寇大監心跳如鼓,急忙衝回去要扶。
老王已經擡起手指,顫巍巍指着那些瀰漫整個王宮的鬼火,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能說出來,砰一聲,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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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字少,過渡一下,因爲今天本來是要請假的,又在醫院跑了一天,一大早去南京拿報告,下午回本地繼續查,明早還要起早空腹抽血,這點更新還是擠時間寫的,如果可以,我寧願萬更早點結束,但心有餘力不足。已經進入孕後期,檢查多了,目前總體還好,但因爲年紀和體質原因,總會有些指標不盡如人意,一遍遍複查也是夠夠的,醫院的繳費和檢查單子積了厚厚一堆,今天我爹又勒令我不要寫了不要寫了以後都不要寫了……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