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鏡暈只一霎,就被驚慌的長老喚醒,醒來後他直直望着天頂,竟然無力爬起。
殺人不過頭點地,狹路相逢景橫波,他以爲最差不過是一條命抵上罷了,不想這個看起來慵懶嬌柔的女子,報復起來遠比他想象得兇狠可怕。殺了他長子,驅走所有有權繼承的嫡系子弟,偏偏留下最浪蕩最不堪的二子,這是要生生毀了軒轅家。不,不僅要毀了軒轅家,還要拿軒轅家作爲她的財庫人庫,最後改了這百年家族姓氏,要將百年豪門一筆抹去!
這最後一筆,纔是兇狠毒辣,讓他死也不能接受的一筆,如果軒轅家族在軒轅玘手上終結,連姓氏都不能保存,整個軒轅家族,有什麼顏面死後見列祖列宗!
“爹,”那逆子還在他耳邊聲聲催促,“銅書呢?拿來吧。不要試圖反抗了。陛下身邊的護衛都是一流高手,咱們帶再多護衛也不是對手,還是早點拿出來吧,誰做家主不是做呢?你兒子也是迫不得已,什麼都沒命重要,對吧?”
軒轅鏡胸口起伏,聽着外頭的動靜,秘密暗號已經發了出去,但沒有任何救援的動靜,這就說明軒轅玘的話是對的,景橫波有備而來,身邊確實都是高手。
他定定看着軒轅玘,他還年輕,做了今天這樣的事,臉上一半惶恐一半興奮,眼神浮游不定。
這是他的兒子啊……一直最看重的是長子,最寵愛嬌慣的卻是這老二,不曾想承擔期許的長子死在眼前,現在二子也……
他閉上眼,半晌,兩行淚從眼角緩緩流下,浸潤入身後棺木無聲。
到此刻才知後悔,才知有些人不可輕視不可搖撼,奪取他人腳底天地時,也要看看有無力量自己站穩。否則不過是一時勝利,歡呼聲未畢,兇猛反撲已到來。
“爹,哭也沒用,快點,你兒子的毒還沒解呢。”軒轅玘不耐煩地催促。
他吸一口氣,慢慢挪動手指。
“好吧,你過來一點。”
軒轅玘湊近來。
他伸手入懷,做拿出銅書狀。眼角淚已經乾涸,一轉側之間光芒凜冽。
站在他們身後的景橫波忽然道:“小玘子,小心你爹殺你。”
一聲出,軒轅玘還沒反應過來,軒轅鏡已經一聲狂吼,伸手一揮,掌中已經多了一面金黃如小斧的東西,劈向軒轅玘胸膛!
軒轅玘大驚失色,急忙要避,但他湊得太近,已經來不及。
軒轅鏡眼神兇狠與悲愴並存!
景橫波忽然一笑,一揮手。
這一揮毫無煙火氣,曼妙如撥絃,然而那面金黃小斧,忽然就脫離了軒轅鏡的手,落在了軒轅玘面前。
軒轅玘正雙手亂揮意圖阻擋,看見小斧下意識握住。
軒轅鏡一聲怒吼,彈身而起,撲向軒轅玘。
他必須把這出賣家族的孽子先殺掉!
軒轅玘大驚失色,慌亂中什麼都顧不得,閉上眼啊一聲大叫,狠狠向下一劈。
“咔嚓。”一聲骨裂聲清脆。
寂靜中聽來清晰。
人體跌落聲卻如此沉重,似敲在人心上。
軒轅玘呆呆高舉着那金黃小斧,看着面前血泊裡的父親。
軒轅鏡左腿上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看得見森森的白骨,腿骨應該已經斷了。
他在血泊中掙扎,帶火帶恨的眸子,盯着軒轅玘,軒轅玘畏縮地讓開。
景橫波心中唏噓——世事當真奇妙,軒轅鏡和緋羅這一對搭檔,一個壞了左腿,一個壞了右腿,正搭配。
片刻之後軒轅玘發出一聲歡呼,“家主銅書!”
他舉起鮮血淋漓的小斧,一拉拉開活頁,這纔看出這不是斧頭,狀如一頁書卷,只是邊緣鋒利,看起來像只斧頭。也正因爲如此,這一下才沒要了軒轅鏡的命。
“恭喜軒轅家主。”景橫波懶洋洋一笑。
軒轅玘看看手中銅書,看看地上已經暈去的父親,心中恍恍惚惚,不知是喜是悲。他想要發號施令,卻不敢擡頭看景橫波目光。
在這傳奇一般的年輕女王面前,他有種深入骨髓的畏懼,尤其此刻他犯下大逆罪行,他便知道,未來他只有更緊地靠近女王,才能保住一生安穩。
景橫波卻已經轉開目光。
她不想看這滿堂血跡,不想看這豪門傾軋,更不想看自己一手操縱的慘烈結果。這些都是她曾經最討厭的事情,然而如今,她如此駕輕就熟。
一路血火,誰能保丹心如初?
隨即她便懶洋洋地笑了,彈了彈手指。
做了就不必後悔,這大荒的路如此擁擠,不把擋路人剷除,以後姐怎麼橫着走?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大叫,“金召龍,哪裡走!”
是裴樞的聲音。
隨即景橫波聽見後門被撞破的聲音,一大羣人的腳步聲過去了,灰影一閃,帶過一陣凜冽的氣流,裴樞從她身側掠過去了。
金召龍是個狡猾的,看見形勢不對立即就躲入了後堂,根本就沒出來管軒轅家的事,而是迅速召集了自己的護衛,從後堂破窗而出,一路匆匆逃竄。
裴樞發現了他的蹤跡,這麼個生死大仇當面,怎麼能放過,當即追了出去。
景橫波沒有管。金召龍出行,附近軍隊人數不少,裴樞很難得手,當然,他的武功也足夠他自保。等他追盡興了,毒估計也要發了,就得回來吃草了。
她讓軒轅家在場的其餘長老管事,都吃下了天灰谷的毒物,發了死誓,對今日發生的事永守秘密,並支持軒轅玘獲得家主位。再讓剩下的裴樞手下,陪軒轅玘回軒轅家族,這些人武功高身法詭異,也是就算不成功也足可自保。軒轅家族這次天灰谷行動,精銳盡出,結果都折損在她手中,家族內部護衛力量大減。軒轅玘手中有銅書,有這批長老管事支持,再有神秘高手幫忙,軒轅家族實力子弟又都失蹤,軒轅家族無可選擇之下,軒轅玘這個家主,是做定了。
景橫波也不怕軒轅玘做了家主之後反水,她已經掌握了天灰谷,谷中各種毒物藥物應有盡有。現在軒轅玘這一批人的性命都在她手裡,這羣惜命的小人,能爲權欲弒父,就絕不會忽然變得英勇。
她想將軒轅家族控制在手中,不僅僅是要氣死軒轅鏡,更重要的是,這種百年豪族,一般都有自己的通信體系和遍佈全國的暗樁網絡,這種經營百年的潛藏力量,絕非她這個半路出家根基全無的女王可比,這種通信網絡到手,她以後行事事半功倍,而且百年豪門之間都有聯繫,控制軒轅家族,對以後和六國八部的其餘家族打交道,也有一定的幫助。
軒轅家族事情辦完後,她又回了趟天灰谷。短短數日,天灰谷發生的可怕離奇事件,已經傳遍了整個黃金部,這回關於天灰谷的傳聞更加瘮人,說族長悄悄組織了一支強大的軍隊進谷,結果那些人一夜之後統統死在了谷口,死後屍首不全,頭顱被生生拔掉,背上踩滿了踐踏的腳印,每個腳印都有臉盆大,一看就知道是兇猛無比的洪荒怪獸,那些怪獸據說是死在谷中的人們的生魂所化,無比殘忍獰惡,現在別說進谷,就算接近谷口,也會死於非命,因爲那段時間在谷口周圍,也零散出現了許多屍體……
流言當然是景橫波有意派人散佈出去的,谷口那些屍首也有力地爲這說法添加了佐證,金召龍被裴樞的騷擾襲擊驚得屁滾尿流,一路趕回首府,都沒派人去收那些屍體,一些膽大的人去實地查探,當即被谷口那些屍體驚掉了魂。從此這流言便成了鐵證,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別說進谷了,就連谷方圓十里地都快成了禁地,一到晚上鬼火閃爍毫無人煙,遠近人等紛紛搬家,天灰谷側,終於成了無人再去的鬼蜮。
所以,景橫波的出入便極其方便,她在谷中抹去了金礦的標誌,金礦帶不走,谷中卻有極其稀罕的狗頭金。帶上一兩塊,她便成了富婆。一些數量較少的黑鋼柔鐵之類的礦藏,讓封號校尉們挖出來,回頭給他們打製武器。
封號校尉們說,按照軍律,他們每人身邊都有二十名親兵。這些親兵也是多年跟隨他們縱橫沙場的勇士。因爲他們不得志,也被拘束于軍營。如今他們無奈反出亢龍軍,只要他們不回營中,就會被算成逃兵,那些親兵也沒有活路,請求景橫波一併收留。
景橫波求之不得,二十多位封號校尉,再加上每人二十的驍勇親兵,都夠上一支小型別動隊了。她琢磨着得給起個名字,飛虎隊怎麼樣?
事情歸整之後,她繼續上路,幾天之後,裴樞也回來了,一回來就抓着解藥藥草猛吃,問及金召龍的事,他擦擦嘴,道:“他沒佔到小爺的便宜,小爺也沒讓他少吃虧!”
景橫波信這話,因爲消息傳來,黃金部族長回首府後,大病一場。
“怎麼不想辦法和他同歸於盡?”她逗裴樞。
“看了你報仇的方式,小爺深表贊同。”裴樞嘿嘿一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是莽夫報仇,如我等高貴人士,要報仇就得讓他一無所有,家破人亡,丟疆失地,魂不得歸故鄉!”
“點贊!”景橫波伸出大拇指,問他,“吃飽了?”
“吃飽了。”
“累不累?”
“爺一輩子不知道什麼叫累!”
“好的,賭約現在開始,第一場,伊柒!伊柒!”
“哎來了媳婦兒!”
“和裴裴打架麼麼噠。”
“好的,打贏了有彩頭嗎?”
“可以玩他!”
“好的好的,我想知道他爲什麼這麼灰……”
“閉嘴!去死!”
乒乒乓乓。
半個時辰後。
“你輸啦小樞樞,來,脫衣裳……”
第二天。
“爾陸!第二場!”
“給個彩頭!”
“自己提!”
“我想讓他試試我最新的易容妙法!”
“沒問題麼麼噠!”
“見鬼!來戰!”
乒乒乓乓。
半個時辰後。
“大波大波,你看,這個美人美不美?”
“還行,就是臉灰了點。”
“你懂啥,這是煙燻妝!”
……
第三天。
“山舞,第三場!”
“贏了他得幫我練驅鬼術和傀儡術!”
“沒問題麼麼噠。”
乒乒乓乓。
半個時辰後。
“山舞山舞,裴樞呢?”
“在街上裸奔呢。”
“啊?”
“傀儡術嘛!”
……
第四天。
“司思,第四場!”
“這次不許要彩頭!”
“沒彩頭,我贏了我幫你驅除身上的灰色好不好?”
“哼!”
乒乒乓乓。
半個時辰後。
“司思,裴樞呢?”
“你面前就是啊。”
“啊?這明明是一截燒火樁子!”
“沒辦法,我想驅除他身上的灰色,可能用針有點不對,他變成一截灰一截白了,我看那臉上和彩旗似的,不成,又換了種辦法,這回臉上沒灰色了,上半身更灰了。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灰得更有格調。對了,毒灰一般會儲存在人體的隱秘器官,比如那啥小弟弟,現在可能黑得像根炭,非常有特色,你要不要瞧瞧……”
“司思我一定要殺你全家!”
……
第五天。
武杉贏了之後,親切地要求裴樞聽他念經,說裴樞戾氣太重,殺心太烈,要好好爲他念經祈福,滌盪心塵。
裴樞本來死也不要和七殺比試了,寧可認輸,然而純淨老實的武杉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看着他,一臉的赤誠和不解,看得裴樞這殺人如麻的魔頭都抵受不住,決定爲了自己的面子再相信一次。
半個時辰後裴樞又敗,再半個時辰後他在武杉嘰裡咕嚕的唸經聲中一頭栽倒,六個早已等候在門外的師兄弟們撞門而入,嘻嘻哈哈把他扒光,扔進一個早已準備好的池子裡。
逗比們擊掌相慶,歡天喜地地告訴景橫波,他們苦心孤詣,已經找到了解決裴樞灰老鼠的辦法,明天早上,她就可以看見雪白粉嫩美麗動人的正版的玉白金樞了。一定會美得讓她連眼珠子都掉地上的。
景橫波覺得這話也就牆角的灰老鼠會信。
不過第二天早上,當可憐的裴樞氣息奄奄地被從池子裡拖出來時,她的眼珠子真的掉在了地上。
裴樞果然變色了!
變成紫色的了!
……
最後兩場裴樞死活沒比,心高氣傲的傢伙第一次不戰言敗。
他怕比完了,自己就不叫玉白金樞了,叫彩樞。
第八場也沒比,因爲景橫波自己站了出來。
裴樞毒傷多年,武功其實只存當年一半,只是靠在山谷中練就的詭異身法制敵取勝,偏偏這一點,景橫波剋死了他。
還比什麼?認輸!
第九場,輪到天棄,這也是個身法見長的。兩個人倒紮紮實實比了一場,沒再玩什麼花招。最後還是天棄贏了,他贏了之後很惆悵地對裴樞道:“你如果恢復容貌,人家也許會讓你贏的……”
裴樞當場吐在了他身上。吐完仰天長嘆——五年幽禁,世上高手已經這麼多了嗎?
頗爲心灰意冷。驕狂之氣,頓折一半。
其實他倒是冤枉,世上高手沒那麼多,只是最強的最近都在景橫波這裡罷了。以他五年幽禁,毒傷未去的體質,能和這些人一戰,本身已是驕傲。七個逗比玩他玩得不亦樂乎,私下也和景橫波道她撿了個寶。
第十場景橫波爲難了,原本她算好了,第十場耶律祁上就可以了。沒想到這傢伙中途跑掉,現在到哪再去找這麼個級別的高手?
好在裴樞被接連打擊,失魂落魄,一時也不想找虐,這第十場的事情他也沒提起,景橫波樂得裝忘記,此時他們已經行到斬羽部境內,過了斬羽,就靠近了七峰山,七峰山西南腳不遠,就是她要去的黑水澤。
在進入斬羽部的第一天,她聽說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玉照龍騎大統領英白,獲罪於朝,被剝奪一切軍職,逐出帝歌。
一個是國師宮胤,聽聞黃金部私下聚集人手,探查天灰谷,勃然震怒,認爲這是黃金部撕毀當年協議,有意私下武裝軍隊和帝歌對抗的表現。亢龍大都督成孤漠不知爲何,也對黃金部諸多不滿,甚至親自請纓於國師座下,強烈要求對桀驁不馴的黃金部進行軍事制裁。最終獲准於三日前,進軍黃金部。
平靜五年的大荒澤土地上,戰事又起。
……
帝歌對某部的戰爭,從來都是局部戰爭,不會影響到其餘部族封國的安寧,同樣,也不會對帝歌造成很大的影響。
尤其當這場戰爭,本就是當權者有意推動的情況下。
一大早,陽光就鋪滿了整個靜庭,風雪之後,帝歌的新年,迎來了晴好的天氣。
靜庭書房外的長廊被日光曬得溫熱,雪白的袍子在溫潤的冬日陽光下,閃耀着晶瑩的光色。
宮胤坐在長廊上,面前一個裝滿食料的盆子,一個刷子,一隻草泥馬。
草泥馬小小一隻,名叫小胤胤,它的主人貪圖新鮮領養了它,卻三分鐘熱度很快把它忘在腦後,後來她走了,身邊所有東西都沒帶走,包括這隻駝羊。
大荒叫這種獸爲駝羊,不過靜庭的人都叫草泥馬,聽慣了她的叫法,而且這種叫法,總讓人感覺特別明快,用她的說法,就是特別爽。
人走了,茶未涼。屬於她的宮殿被好好打掃,屬於她的東西被秘密封存。屬於她的草泥馬,由最尊貴的國師大人親自養。
小草泥馬最近長高了不少,和宮胤一樣雪白乾淨,脖子上還綁了鮮紅的緞帶,緞帶上栓着金鈴。宮胤好靜,靜庭以前連檐下金鈴都沒有。現在也只剩下了小胤胤脖子上的鈴聲在響,叮鈴鈴叮鈴鈴,脆得像在人心湖裡灑落無數珠子,只是並沒讓人覺得熱鬧,心裡反而更空落了幾分。
宮胤抓了一把食料,讓小草泥馬在他掌心舔舐,這是以前景橫波喂小胤胤的姿勢,他一直覺得這樣很髒,但現在習慣了,似乎也不覺得什麼。
小草泥馬很溫順,粉紅的舌頭慢慢舔着他掌心,有種簌簌的癢。
日光落在金黃的食料和他雪白的手指上,暈着淺淺的光。
靜庭很靜,只聽見草泥馬舌頭的啪嗒聲響,和人們放長放緩的呼吸,沉靜而安詳。
草泥馬吃飽了,偏開腦袋,宮胤手指又湊了湊,它溫柔卻決然轉頭。這隻草泥馬的性子有點像她,看似好說話,實則傲嬌。
他轉身在一旁盆子裡洗了手,擦乾淨,伸手給那小傢伙撓下巴,頸下雪白的毛短而柔軟,他手指動作輕輕,那小傢伙舒服地半眯着眼睛,將腦袋靠在他手上。
他微微有些恍惚。
似乎聽見有人在嬌笑,在奔跑,穿花蝴蝶般在一色茵翠中招展,聲音懶洋洋拋灑得到處都是,“小胤胤!小胤胤!你來追我啊!”
“啊!小胤胤,你爲什麼這麼懶!”
“站直!昂起你高貴的腦袋!你叫小胤胤,不是小波波!”
“小胤胤,走,咱們去找你大哥去!”
那時他在靜庭,每次聽見都要放下摺子,不知道該惱還是該當聽不見,廊下護衛們都在哧哧地笑,他只好讓他們滾遠點。
現在,懶洋洋的挑釁沒了,護衛們也很久沒那樣笑了,她在的天地過於絢爛,以至於她離開,天地瞬間蒼白。
蒙虎禹春等人都遠遠站在一邊,知道國師喂草泥馬的時候,不愛說話。
不過今天,宮胤忽然說話了。
“英白現在到了哪裡?”
“回主上,”蒙虎急忙道,“應該已經過了襄國。”
“怎麼這麼慢?”他皺眉,“是不是又一路喝酒見美人了?”
“是。英白大統領在襄國遇見了一位紅顏知己,所以停留了幾天……”蒙虎說着這話自己都覺得臉紅——英白的紅顏知己遍佈天下,平均每天遇見一個,平均每部幾十個,他遇見紅顏知己的速度,和正常人每天吃飯差不多。
看主上那臉色,他趕緊補充,“不過英白大統領聽說了一個消息,立即和他的紅顏知己告別,並且在一路上沒有再遇見紅顏知己,加快速度過去了。”
“嗯?”
“正要向您彙報,剛得到的消息。”蒙虎奉上一個紙卷,“女王參與了天灰谷一行,獲封號校尉,並且遇見了裴樞。”
宮胤給小胤胤抓癢的手指一頓。
這個消息,也讓他有點意外。
“原來那谷裡真的……”他頓了頓,又道,“裴樞!”
聲音聽不出喜怒,卻有一絲凜然。
蒙虎垂下頭,他知道國師對裴樞的觀感,他自己更沒好感——那小子專愛搶東西,當初黃金部叛亂的時候,他身爲黃金部主帥,居然在聽說宮胤寢宮裡有異寶後,夜半拋下大軍驅馳一夜趕到帝都,試圖闖入宮胤寢宮搶東西,偏巧宮胤不在,險些給他得手,被圍攻之後還能全身而退,當夜他張狂得意的大笑聲,靜庭護衛們至今記憶深刻,更將“裴樞闖宮”事件視爲生平奇恥大辱。
國師寢宮是大荒列爲至高機密的地方,內裡情況,不足以爲外人道。裴樞的闖入給大家敲響了警鐘,之後宮胤的寢宮防守更加嚴密,直到數年後,景橫波進入,但她能進入,也不過是大家放水罷了。
宮胤悠閒給小胤胤撓癢的手指已經停下了,小胤胤不滿地蹭他,宮胤卻似乎在走神。
“英白大統領加快速度,或許是因爲,他聽見了裴樞的消息。”
玉白金樞,當年齊名於天下,但不巧的是,兩大名帥並沒有正式見過面,對戰裴樞的是成孤漠,等英白趕來戰場,戰事已經在宮胤的反間計下結束,裴樞淪入地獄。
將遇敵手而不能一戰,英白一生以此爲憾事,如今聽見裴樞消息,怎麼能不跑快點?
宮胤站起身來。
蒙虎心中一緊,立即躬身低頭,這是國師有所決定的表示。
“讓英白放慢速度。”
蒙虎愕然。
宮胤的目光,已經遙遙落向了北方。
“裴樞……”
……
景橫波還在路上。
封號校尉們的親兵們,果然都趕了來,這些人都是老兵,行軍趕路,佈防宿衛,都是一把好手,她隊伍雖然在擴大,趕路速度卻快了許多。
有時候景橫波看看自己隊伍,油然生自豪之心,覺得姐現在牛逼啊,幾百號高手!大荒橫着走!
不過七殺有次潑了她一盆冷水。
“黑水屬於玳瑁,玳瑁是八部中,高手隱士最多的一部。”
“傳聞裡玳瑁三門四盟七大幫十三太保,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另有獨行俠偏門大盜江湖異士賞金獵人詭術術士無數,各路豪強,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沒有的。”
“各方勢力無人能夠統管,早已劃分好了各自地盤,根深蒂固。可憐玳瑁族長,是六國八部中,最沒實權的一部。豪強們瓜分完了好地方,只給他留了一塊黑水澤。”
“啊,沒事,我們的女王即將駕臨!她一來,豪強們立即就得乖乖讓出最好的地盤,給她蓋宮殿!”
“是啊,三門四盟七大幫十三太保算啥。也就幾萬手下。爺爺我一人就打一千!”
“是啊。那年你被烈火盟女公子看中,被綁到盟裡當上門姑爺。也沒吃什麼虧,就是被揩了點油,三天就逃出來了,還殺死了盟裡好幾只貓!了不得!了不得!那可是烈火盟的貓!”
“是啊,好歹那是貓,總比老七在狂刀盟裡,連只蚱蜢都沒砍着就飛出來了好。”
……
景橫波聽着七殺互揭老底,眨眨眼。覺得自己果然高興太早了。
原來這點力量,還不夠看啊。
“斬羽部有什麼好東西?”她問。
“別的談不上,但斬羽部出能工巧匠是出名的,”天棄道,“所謂斬羽,一方面指斬羽沼澤附近所產的一種礦石,結合斬羽沼澤的泥,練出的刀劍鋒利無倫,雁過斬羽。另一方面也指斬羽的工匠善於巧手爲器具,做出來的東西很多都有雁過斬羽的功用。”
“你們這羣蠢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裴樞忽然湊過頭來,一臉鄙視,“兵器武器算什麼?咱們有了天灰谷的礦藏,什麼好兵器沒有?斬羽部工匠是強,強在他們善於做沼澤舟!”
裴樞最近狀態不錯,臉上灰色消退很多,漸漸開始展露了驚人的容色。他對此不覺得高興,反十分後悔——早知道出來死不掉,還有機會恢復容貌,何必躲在谷中不肯出呢?
景橫波嗤笑他想得簡單,如果不是遇見她,他出來能碰上七殺大兄?七殺雖然不靠譜,但武功高,人人還有一手獨門異術,總歸有辦法對付他的毒。這天下多少人想求七殺一面不可得,說到底是他運氣好罷了。
“沼澤舟有什麼稀罕?哪個部都有。”天棄嗤之以鼻,“不就是能夠在沼澤中來去自如的舟嘛,什麼樣的沼澤舟,遇上黑水澤,都沒戲!”
“說你蠢你還不認!”裴樞哈哈大笑,“斬羽就是有寶舟!斬羽部沒礦山沒奇獸沒黃金沒寶石,憑什麼有錢?就是因爲他們掌握了最好的寶舟技術!三門四盟七大幫十三太保爲什麼能在玳瑁黑水澤站穩腳跟,成爲當地一流勢力?就是因爲他們一直和斬羽部購買寶舟,可以比別人更順利地行走於黑水澤。黑水澤多少年來在大荒令人聞名色變,都以爲是鳥不生蛋地方,可除了玳瑁人,誰又知道黑水澤纔是大荒第一大澤第一寶澤,其間神秘難以言說。據說就算有寶舟相助,三門四盟七大幫十三太保,現在不過探索了三分之一,你們想象一下!”
景橫波想象了一下,很覺得駭然。
“原來這麼牛逼,所謂恐怖傳說原來是煙幕彈!”
“不是煙幕,是事實。”裴樞冷冷道,“黑水澤之寶天下未必知道。黑水澤之恐懼卻是天下聞名。多少年來多少人不信邪,就有多少人死在那裡。斬羽部的天星寶舟,是所有沼澤舟中,最堅固又最輕盈,防護能力最強的一種。尋常的沼澤舟,沒走幾步,就可能被黑水澤的毒氣薰爛,更不要提那些各種形狀,以各種詭異方式出沒的沼澤毒獸。要想在黑水澤佔據一席之地,天星寶舟必不可少。”
“買買買!”景橫波立即招呼紫蕊數錢。
“你有出息嗎!”裴樞暴跳如雷,跳起來指着景橫波鼻子,“你買得起嗎?你知道一艘寶舟多少錢?足夠買半座北辛城!”
“啊這麼貴?”景橫波咬着手指,盤算着把七殺賣了不知道能不能買一艘?要麼加上裴樞,能多買一隻船槳?
“你以爲這東西造起來這麼容易?”裴樞快要把她鼻子指扁了,“數百工匠日以繼夜也不過一年造兩艘。更不要提造舟所需要的各種珍稀材料。這東西完全是有價無市,有錢你也買不到。要不然黑水澤人手一艘,早吞併大荒了!”
“搶搶搶!”七殺開始捋袖子。
“他們造船廠在哪?搶!”
“工匠在哪?搶!”
“或者去黑水澤搶!”
“蠢!”景橫波猛然一拍桌子,震得屋內一震,“搶船搶人算個毛?好帶嗎?方便嗎?”
七殺呆呆地看着她。
“那你說搶啥?”
景橫波嘿嘿一笑,看了裴樞一眼。
一對兇人露出心有靈犀表情,異口同聲。
“搶圖紙!”
“點贊!”景橫波和裴樞擊掌,清脆啪一聲。
什麼東西最重要?技術!
七殺已經開始密謀。
“圖紙自然在王宮。”
“搶!”
“也許機關重重,硬搶人家毀圖紙怎麼辦?”
“或者可以美男計!”
“啊美男計,必須我去!”
“你長得像神造人的草稿,邊去!”
“就你這長相,你追我三千里,我回頭都算我強姦你。”
“你美?你和一筐糞的區別就是少了個筐。”
“老大最美,美得精準地躲過了所有人樣。”
“老七你別笑,你一笑鼻毛都快戳到人中了。”
……
沒人理他們。
裴樞蹺着腳,斜睨着景橫波,悠悠道:“我和斬羽部族長的娘有點交情,這圖紙我有把握拿到,不過你得給我點好處。”
景橫波正在嗑瓜子,看七殺吵架時嗑瓜子是人生一大享受,聽見這句“噗”一聲噴出來。
“斬羽族長的娘……”她指着裴樞哈哈大笑,“你還真是……接納度好高啊……”
“你懂什麼?他後孃!他爹的最後的妻!”裴樞啪一下打下了她的手,“美人!還身兼斬羽法師,比你美多了!”
“哦哦那你去努力一把,”景橫波雙手捧心眼光閃閃,“相信你,你可以的,一定可以做斬羽部族長的便宜後爹的!”
“我這麼個才貌雙全的人去實行美男計,”裴樞斜睨着她,“你不怕我就此被勾走,留在斬羽了?”
“行啊。”景橫波揮手,“嫁出去的女婿潑出去的水,天要下雨,你要嫁人,我管不着啊麼麼噠。”
“景橫波。”裴樞竟然不生氣,還是那古怪眼光,“你不覺得,有必要先用女人或者感情栓住我,才能確保我不反水,你能拿到圖紙嗎?”
“啊?”景橫波怔了怔,咕噥,“你們男人心硬起來比鐵還硬,真要反水爹孃都敢殺,我纔不覺得女人能栓住你呢……”她瞟瞟裴樞,覺得他今天說話神情都很古怪。
她再瞅瞅紫蕊和擁雪,一個在安靜看書,一個在安靜繡花,都是嫺靜美好的女子,裴樞風波半生,性子桀驁,應該最容易對這種安靜的美女紙感興趣,不會是看上她們誰了吧?
她記得前幾日好像紫蕊有幫裴樞送藥,擁雪好像有幫他洗衣服?
景橫波有點頭痛,唉如果他真開口,她是成全還是不成全呢?紫蕊好像對鐵星澤有點意思,鐵星澤是質子,還留在帝歌出不來,她好像不好隨便亂點鴛鴦吧?不過話說回來,鐵星澤好像也有未婚妻,還有解除不了的舊婚約,一身的麻煩,紫蕊未必有希望,裴樞也不錯,要麼勸她換個試試?
或者裴樞喜歡老牛吃嫩草,看上了擁雪?啊啊啊小姑娘還沒發育完成呢,這樣真的好嗎?再說她也不捨得她們這麼早嫁人啊……
對面紫蕊擁雪擡起頭來,詫異地看看景橫波——大波忽然一臉這麼糾結幹嘛?活像個給女兒操心婚事的老孃……
景橫波還在糾結,這事兒要怎麼和她們開口呢……裴樞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過來,她沒聽見。
唉千萬不要是擁雪,年紀太小了說……
忽然一聲炸響驚醒了她,她一擡頭目瞪口呆。
不知何時七殺已經跳到裴樞身上去了,七個巨大的身體正將他壓在底下乒乒乓乓猛揍,還能聽見伊柒的哇哇大叫,“娘地,老子的媳婦你也敢搶……”
裴樞從人羣底下掙扎伸出一隻手,對她大喊:“成不成你好歹答一句啊!”
紫蕊和擁雪在吃吃地笑。
景橫波茫然地問:“怎麼了?他問了啥?”
天棄很不爽地嗤了一聲,慢條斯理往嘴裡扔了一顆蘭花豆,嘎嘣一聲。
“他問你,要不要趕緊嫁他。”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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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有好戲看啦,交門票交門票。
對了,聲明一下,七殺互相吐槽醜陋的話來自網絡智慧,出處不可考,有些不是我原創,等有空俺自己琢磨了再修改掉,論起罵人不帶髒字,俺其實也是個中高手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