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後,戶部越發的繁忙,該收的稅,該收的糧,都已經入庫,需要做盤點與統計。
來來往往的大小官員臉上都寫着一個大大的“喪”,每年都很小心,每次做賬也很認真,每次調撥也很細緻,但是在對帳盤點的時候,發現有抹不清的帳,一大筆款項的支出倒也罷了,總能想起來到底是什麼原因撥出去的。
最怕的就是一小筆一小筆,數不清的小額未記項目,綜合起來就是一大筆數目。
“我怎麼覺得我們每天都在做假賬,就等着盤點的時候把賬抹平?”苦熬了好幾天的小吏低聲對同僚抱怨。
同僚忙讓他閉嘴:“你想死啊,讓杜大人聽見,他會當真的。”
“唉……”小吏長嘆一聲,繼續低頭盤帳,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在戶部尚書的單獨隔間內,杜飛揚也沒有閒着。鳳歌大手筆,把二百萬兩送給了祀星族建祭星臺。
雖然杜飛揚本人在經過與鈞天的交流之後,認可了鳳歌撥款的合法合理性,但是,想要讓整個恆國這麼多人都理解,有點困難。
於是,二百萬兩的去處,要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才行。
論瞎編故事,戶部尚書大人認了第二,便只有大行皇帝陛下敢認第一了。
戶部的燭火數夜未熄,
靈樓轉波閣中也是如此,
關林森與林翔宇回來了,可是蕭燕然沒有回來,關林森在內皇城,進去了就沒出來,抓不着。
林翔宇沒這麼好的命,他從微笑的杜書彥從工部半請半綁架式的弄出去,根本就沒有人關心他的死活。
他按之前說好的口徑,說蕭燕然只是在北燕遇到了故人,想要多留些日子。
杜書彥看着他心虛的表情:“他在北燕怎麼會有故人?”
“我怎麼會知道!”林翔宇用強硬的態度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卻不知自己的這點小手段早已被杜書彥看穿。
面對機關術時無比靈活,舉一反三的頭腦,在編故事這方面,實在不行。忽然杜書彥站起身,緩步向林翔宇走來,他每落下一步,林翔宇的腦中就飛一般的掠過各種關於靈樓的傳言。
有些情報是偷來的,有些情報是觀察來的,還有一些情報是從別人嘴裡硬挖出來的,也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反正最終得到了。
傳說中杜書彥是拷問高手,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身就算只剩下骷髏架子,也能讓人活着,說出他想要得到的消息。
現在自己正好知道杜書彥想知道的東西,但是卻沒有告訴他,他會不會……
林翔宇只覺得自己背後已是汗透重衣,雖然過去與杜書彥有些交情,但是到底是自己與杜書彥的交情深,還是蕭燕然與杜書彥的交情深,他還是心裡有點數的。
蕭燕然,那可是杜書彥不惜爲之直言犯諫,被罰俸一年的主兒。
“我我我我說……”林翔宇的聲如蚊蚋,壓低了聲音。
杜書彥好整以暇,等待他的回答。
林翔宇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蕭燕然,其實是在北燕遇到了一個姑娘……”
杜書彥看着他:“蕭燕然不是爲了一個女人,就會忘記家國的人。”
“那個姑娘,是寒山鐵騎的後人。流落北燕,她心中有痛,不願意回來。所以,蕭燕然就留在北燕陪她。”
聽見寒山鐵騎四個字,杜書彥的眼神有些閃爍,他知道,在蕭燕然的心中,在自己與寒山鐵騎之間,誰更重一些。
他凝神看着林翔宇,靈樓自有一套通過人面部的微表情判斷對方是否說謊的方式,可惜無論怎麼看,也看不出一點破綻,以林翔宇那個說話都會打磕巴的人,他不可能做到說謊連微表情都能控制的很好。
因爲林翔宇說的是真話,至少,他認爲自己說的是真話。
蕭燕然在北燕遇到的姑娘是金璜,
金璜家因爲寒山鐵騎而獲罪,所以金璜算起來也是受“寒山鐵騎”影響的後人,她心中有痛,沒痛怎麼會去刺殺鳳歌。
蕭燕然神智已失,而金璜是清醒的,他倆誰陪誰,在主語上並不需要太講究。
“原來如此。”杜書彥悵然若失的神情,只是一瞬而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往日那個鎮定從容的模樣。
“抱歉,嚇到你了,我送林大人回去吧。”杜書彥溫文有禮的說着。
林翔宇嚇得跳起來,倒退着走到大門前:“不用,謝謝,我會走。”
大門應聲而開,杜書彥拱手爲禮:“多謝林大人,不送。”
水患的那幾處城市的重建已經完成,但是眼看着灌漿的水稻被洪水這麼一衝,本應是糧食豐足的時節,卻只能收穫一把枯草,有的地方連枯草都沒有了。
不僅原本是魚米之鄉的糧稅收不上來,付完重建費,還要再付一筆安置災民的費用。
杜尚書也算得是有經驗的老臣,先把受災地區的人頭全部清點彙總,再算出需要的賑災款。
“大人,可以補種的類型與費用已經計算出來。”
“大人,從現在到補種糧食成熟之間所需要的時間已經計算出來。”
“大人,所需口糧已經計算出來。”
“大人,國庫稅收損失已經計算出來。”
“大人……”
種種數字相加,最終得出了一個數字,杜尚書看着那個數字,再想想國庫的現狀,只覺得頭髮一把一把的往下掉。
差距實在太大了,拿其他地方的稅收去抵,時間上來不及。
杜尚書知道,爲人臣子,不應該把問題提交給上級,而應該在拋出問題的時候,同時提出多個解決方案,供上級選擇。
但是!
現在沒有解決方案,解決方案就是天下掉錢,或者掉糧。
杜尚書能想到的解決方案,全部都是得罪人的,他覺得,以鳳歌那樣溫和的性格,以及她剛剛登基,地位還不穩的現狀,她不會冒險選擇去得罪那些人。
“杜愛卿不愧是國之棟樑,這麼短的時間,已經統計完成。”鳳歌微笑着打開那本厚厚的賬冊,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總計。
看着那個數字,鳳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