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村,是這一片兒交通最爲便利的村子,也是山裡和外界聯繫,這條必要紐帶上的一個重要節點。
通往城裡的柏油馬路,從這裡開始,綿延百里山路之後,連接着山外面的平原地區,靠山鎮。
山裡面的山貨,通過這條路從這裡運出去,山裡人所需要的其他物資,再通過這條路運進來。所以,山口村聚集很多的小商小販。
加上最近這兩年山裡來了採礦的,過往的礦上的人也都住在山口村,山口村得到了其他村子做夢都想要的發展。村頭的衛生室旁邊,超市,小旅館,小飯店,停車場,恍惚一夜之間都冒了出來。
林洋靜靜的躺在衛生室的,一張鐵製的活動牀上,身上蓋着白色的被子,露在外面的臉和手,滿是一塊一塊的淤青,左肩頭裹着白色的紗布,頭髮上還沾着些棕紅色的泥巴。
佳佳在他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着,頭趴伏在他的腿上,林洋已經昏迷了兩天了,佳佳一直守着他兩天沒有閤眼。今天她實在堅持不住了,昏昏沉沉的睡去。
“佳佳,佳佳,你快走!”
迷迷糊糊的,佳佳擡起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林洋,自言自語道,“又說夢話了。”
說完,臉上浮現出一抹的幸福之色。
她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門口的臉盆架旁,拿起毛巾,在臉盆裡的水裡洗了一下,擰了擰上面多於的水,走到林洋的牀頭前。用毛巾小心翼翼的給林洋擦了擦臉。
然後,又弄了弄他頭上的泥巴,泥巴再粘到溼毛巾後變軟了,他一點兒一點兒,像捏蝨子一樣,把那些泥巴從林洋的發縫裡,小心翼翼的弄出來。
做完這些之後,他靜靜的看着林洋傷痕累累的臉,不知道心裡在默默的數落着什麼,表情凝重,眼角似乎掛着淡淡的憂傷。
看着看着,不自覺的垂下頭,在林洋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擡起頭時,她粉嫩的臉頰更加的緋紅,起身回到門口的臉盆架前。在水盆裡把毛巾又洗了一次,用力的把毛巾上的水擰乾,然後掛在盆架上。
正在他要轉身回到林洋牀邊的時候,她聽見門外有人小聲的談話,是這個衛生室的醫生——王醫生,在和另一個女人講話。
她十分的感激王醫生,她冒着大雨狼狽的逃到這裡的時候,幸好醫務室就在村頭最顯眼的位置。
她和王醫生說明了情況之後,王醫生冒着大雨找了幾個村裡的年青人,在這幾個人的陪同下,她才頂着大雨回到山上,找到了已經昏死的林洋,並由他們把他背來這裡。
聽見王醫生問,“你不進去看他一眼嗎?”
另一個女人過了一會兒,才小聲的回答,“不了,還是不要讓他見到我的好!”
王醫生抱怨道:“他已經昏迷兩天了,難道你真生一個孩子的氣!”
另一個女人說,“怎麼會呢!做長輩的怎麼會生一個孩子的氣。”
王醫生說:“你爲什麼不去看看他?他撿回了一條命,如果我們上山的時候找不到他,他現在肯定死了。”
她們說的肯定是林洋,這個女人肯定是林洋的什麼人,她們的談話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佳佳更加的感興趣,渴望看這個人一眼,偷偷的趴在門後,透過門上的玻璃看過去,對面另一間屋子的門沒有關,王醫生和另一個女人坐在牀邊,親近的手拉着手。
門擋着半邊,只看見她們一半的身體,佳佳想趴得近一點,看看另一個女人倒底長什麼模樣。
正在這個時候,那個女人向外探了探身,側着頭看了看這邊。佳佳趕緊把頭縮回來,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發現了,像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壞事兒似的,心蹦蹦的狂跳。
可是她並沒有從門旁逃開,靠在門上靜靜的聽着。聽見另一個女人說。
“不會的,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他很堅強。”
王醫生說:“你就是鴨子嘴豆腐心,你那麼放心,爲什麼還跑來看他?”
女人說:“你沒有做過母親,你不懂一個母親爲孩子的良苦用心!”
王醫生怒了,“俗話說,罵人不揭短,你爲什麼老是在我的傷口上撒鹽!”
女人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從小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一直和我和韓冰生活在一個缺少男性的環境裡,我們對他的縱容,和大夥對他的影響,難免不會讓他的人格造成缺失,我是想讓他離開這個他熟悉的環境,去外面闖一闖,他生來就要比別人承受得更多,他要有心理準備,扛起他肩上沉重的責任。”
王醫生說,“哎——!你的用心良苦啊!不過我倒是覺得,你是在報復他的生父。當年他拋棄你,說不定他有什麼苦衷。”
女人憤怒的從牀上站起來,鋼架牀被她弄得發出吱呀的一聲。佳佳嚇了一跳,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慢慢的再次站起身,偷偷的透過門上的玻璃看了看。
女人正好站在對面的門口前。
終於看清了她的臉,看上去三十多歲,橢圓形的臉,濃濃的眉毛,大眼睛裡現在滿是怒氣,頭髮卷在腦袋後面,很普通的髮型,身上的衣服也很普通,可她整體的女王氣質完全不受這身衣服的影響。
佳佳意外的覺得這個女人非常的親近,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的。
她帶着疑惑的蹲下身,在她的腦海裡搜索着,她見過的所有人的面孔。好像每一個人都是她,又好像每一個人都不是,見到她之後,冥冥中,有種思念很久的異樣感情涌上心頭。
她到底是誰呢!忍不住爬起來還想再看幾眼,可是,對面的她已經被王醫生又拉回坐到牀上。
王醫生說:“都這麼多年了,你的怨毒還這麼重,你就不能當他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不,他給了我作爲一個女人最大的痛苦,不要說是今生,就是來世,我也不會忘了他對我的傷害。”
“可這些年你過得不覺得苦嗎?”
“不,我很幸福,兒女雙全的日子他這輩子都體會不到。”
“這些年你回過山城嗎?”
“我不想打擾別人的生活,更不想讓別人打擾我的生活。”
“你讓他進城,還不讓他去找他的生父,孩子的學習怎麼辦,你考慮過嗎?”
“他找到老楊後,老楊會安排的!”
“你居然讓他去找老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倆之間的關係,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沉默了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佳佳忍不住又爬上來看了看,她剛纔見到的這個女人,實在讓她難忘,她心裡有一股迫切的情感,促使她想撲上去,抱住她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會事兒。
理性沒有讓他幹出這種荒唐的事兒。也許她有一張大衆臉,誰見了都有這種似曾相識感覺,可是,她的臉明明獨一無二,如果時光能倒流幾年,她深信自己一直引以自豪的美貌,在她面前會自嘆不如。
她那種獨特的女性魅力,在她見過的所有女人當中找不出第二個來,如此獨特的一個人,自己怎麼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我想報復他,沒有誰做錯事了,還不負責任的!我要讓她付出代價,讓她知道我都失去什麼!”
“你!難道你,爲了你的執念,要親手毀了兩個孩子?難道你不知道虎毒不食子嗎?”
“是,可是老虎的兒子沒有一個是病貓的,他作爲男人就要有擔當,就要保護好自己的所愛,不要向他父親那樣唯唯諾諾!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不要讓他成爲他的影子。”
“你的思想很危險你知道嗎!你問過韓冰的感受嗎?兩個孩子青梅竹馬,感情那麼好,你也忍心把他們分開。你是不是發現他現在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了,所以你才這麼做,你真是個天下少有的母親。”
“一切隨緣吧!感情上我是個失敗者。”
“既然你什麼都懂,爲什麼還要持着過去的一絲執念,痛苦的折磨自己。放下吧!給自己一個機會,給孩子們更多的選擇,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你也不是那種惡毒的女人,何必要逼迫自己,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兒呢!”
“既然你看得這麼透徹,你爲什麼二十年都不接受你的老劉,躲在這個破山溝裡?”
“你幹嘛又扯到我身上,我現在吃齋唸佛,濟世救人,紅塵之事以與我這個世外之人無關。”
“好姐妹了二十多年,你還有必要和我裝嗎?你和開旅館的那個老頭是什麼情況。”
“不要說我,你和那個瘸拐王又是怎麼回事兒?我相信你是青蓮一朵,可是,大夥可不這麼認爲!”
“關我什麼事兒,是他一廂情願,我再怎麼不濟,也不會拿個配驢的當臨時演員!”
“好啦!不要扯了,隔壁還有兩個孩子呢,讓他們聽見我們的談話,我們不成了爲老不尊了,說了這麼多,只想讓你去看看小林子,這小子不容易,死裡逃生。生子也好,養子也好,你都是他的母親,都是他要感激一輩子的人。”
“你說的什麼話,什麼生子養子的!”
“其實你是他的生母,你卻非要讓她叫你姑姑!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對——是這樣怎麼了?當時的情況所迫!”
“哎——!你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可你爲什麼還要拾養個韓冰呢!那個時候你帶着一個林洋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我,我喜歡女孩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對韓冰更好一些,你還是去看看小林子,這小子我從小看着長大,哎!想一想過去無知的我們犯下的罪,爲什麼要讓這些孩子爲我們還債。”
談話又停頓了一會兒,因爲隔着門,又有走廊的迴音,佳佳聽不清全部的談話內容。不過難以抑制他的好奇,就是忍不住想偷聽。
看了一眼牀上的林洋,此時的他很安靜,沉沉的睡着,一句夢話都沒有說。